中國市場變了～台商大逃亡
「踏上中國那片土地，整個人就要變成
一隻刺蝟，什麼事都要從不相信出發，」
二00八年，農曆新年之前，中國往香港的關口
，出現一群群台商，他們不告而別，拋下工廠
與員工，踏上返鄉路，掀起海峽開放二十多年
，最大的一次台商遷徙；昔日台商的逐夢天堂
，已經變成了殘酷戰場。
文／呂國禎、尤子彥
「安ㄋㄟ走轉來台灣，阮心內嘛是掙扎真久，
才落決心……。」今年四十出頭的台商陳老闆
談起棄守中國工廠，逃回台灣的決定，嘆了一
口氣。剛說完，泡茶矮桌旁的開水壺的水正好
滾開來，嗚嗚的笛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呼應著
主人遲遲未能平復的心情。
四月十四日，記者到台南近郊從事鏡框加工業
陳老闆家中。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原本是陳
太太經營護膚紋眉八坪店面，現在，成為地上
堆滿眼鏡半成品的客廳工廠。
今年農曆年前，陳老闆兩兄弟，丟下中國東莞
價值新台幣一千五百萬元的機器設備和上千萬
待加工的原料、一百五十多個中國工人，兩人
先後「逃回」台灣。七年心血放水流，陳老闆
想起來還是捨不得。
他，七年前，前進東莞一年大賺三成，以為找
到事業第二春
一邊把蜷曲的茶葉渣倒出來，陳老闆一邊感嘆
：「人說留底台灣等死，去中國赴死，阮這擺
真正係去赴死ㄟ（台語：留在台灣等死，去中
國赴死，我這次真的是去死的）。
七年前，陳老闆在考察中國市場三年後，配合
的上游眼鏡廠紛紛到廣東東莞設廠，在台灣眼
鏡加工業打滾十六年的兄弟倆帶著積蓄到中國
創業設廠。一開始、獲利還算豐厚，約新台幣
三千五百萬元的投資額，在二00三年這一年，
就大賺一千五百萬元，有三成的獲利率，工廠
最忙的時候請了兩百個中國勞工。兄弟倆以為
終於在對岸覓得事業第二春。
但好景不常，七年來，當地的投資條件持續
不斷惡化。先是二00四年，由於外資大量湧進
，東莞開始出現缺工潮，勞力供給缺口越來越
大，工資跟著水漲船高。陳老闆用的工人工資
從七年前的月薪人民幣三百八十元（約合新台
幣一千六百元），到今年初漲幅達三．五倍。
外加保險、伙食與住宿費等雜支也因物價上漲
增加至少四成。
更要命的是，三年前、人民幣實施匯改以來，
迄今已大幅升值一五％。對屬加工外銷形態的
台商來說，每一道考驗都直接侵蝕獲利。
去年底第一次動念離開，盤算三個月決定放棄
，「看袂到未來」最讓陳老闆心寒的是當地的
勞工。陳老闆說，十年前、中國的勞工得透過
村書記的關係才能謀得一職，就連只是進工廠
面試，還要塞給門口保安人民幣十元的紅包。
但這幾年，勞力市場供需改變，員工態度大不
如前，工廠發薪水的隔天，一百個人裡至少有
十幾個不來上班。工資上揚，工作效率卻下降
，以前一天八小時一個人可以做一百打眼鏡，
現在做個八十打就喊累。
還有更惡劣的員工，一個大男人跪在你面前
開始飆淚，說父親往生，要回內地奔喪，我
好心借他錢，隔天竟跑來工廠門口幫別家廠
搶員工，把老闆當笨蛋耍。「相信他們十次
，有十一次會被騙，」陳老闆苦笑說。
陳老闆一位朋友的工廠更扯，明明設計用右
手操作的切割機台，卻發生員工左手被機器
切傷的事，資方賠了幾十萬醫療費。狀況仍
層出不窮，讓陳老闆面對保障勞工權益的
「勞動合同法」，有著極深的擔憂。
去年十月，陳老闆看中央電視台的跑馬燈
、手機簡訊內容出現大量「勞動合同法」
的宣傳，察覺氣氛不對。台商老闆們為了
勞資糾紛上法院的消息越來越多，有些城
鎮甚至傳出工廠老闆連夜「落跑」的風聲
。讓陳老闆兄弟第一次動念離開。
兄弟倆連夜落跑 丟下三千萬資產，
分頭前後搭機逃回台灣。
認識陳老闆十年，從事眼鏡貿易的孫先生
觀察到陳老闆工廠的產品在業界算是有競
爭力並持續升級，每隻鏡框平均出貨單價
從原本的新台幣十五元，現在已經能做到
八十元的中高檔鏡框。然而、這都無助於
此時的困頓。
盤算了三個月，陳老闆兩兄弟決定放棄，
「總共一句話，看袂到未來啦！」他說，
人跑出來什麼都好說，「如果你人留在那
裡，想結束工廠，那就等著直接被扣起來
問口供了」他估算，反正工廠的土地不是
他的，一走了之，丟下三千多萬資產認賠
殺出，不過是回到七年前的原點。但如果
留在那邊，不管是繼續經營或收掉，補稅
、查稅還有環保規費，至少還得從台灣拿
一千五百萬過去補償。即便如此，能不能
全身而退還不知道。
為了避人耳目，兄弟倆分批行動。今年的
一月三十一日 ，陳老闆通宵把最後一批貨
趕出去，確認最後一筆帳進來，即刻展開
逃跑行動。
一早五點整，弟弟開著豐田車，送哥哥到
離工廠十分鐘車程的通寶巴士車站，直達
香港機場。一路上，兩人沒能多說什麼，
一路上，陳老闆不願回頭再望一眼：過去
七年苦心打拚的成果。隔天，二月一日，
弟弟同樣搭港龍KA432早班從香港飛高雄
班機回台灣。
「踏上中國那片土地，整個人就要變成一
隻刺蝟，什麼事都要從 不相信 出發，」
陳老闆認清中國這個人治的環境，沒有政
府奧援的中小企業，注定要當沒根的浮萍。
「你問我走這一遭值不值得，我會說值得
，但一次就夠了！」當他上網瀏覽關於廣東
台商爆發逃亡潮的新聞，陳老闆說：「阮ㄟ
決定絕對是正確，提早離開一定卡贏。」
老闆落跑後的工廠，而今如何？場景從台灣
台南，轉到東莞。
記者重回工廠現場
地方村管委 居然找記者討工人資遣費
四月十五日，採訪過陳老闆的隔一天，本刊
另一組記者在東莞台商協會協助下，深入了
這座老闆落跑失蹤的眼鏡工廠現場。這是一
座三層樓，總坪數約有四百坪左右的老舊加
工廠，興建時間超過十年了。現在，眼鏡廠
招牌已被拆下，改成電子零件加工廠。新的
老闆是中國籍的福建人。門口有警衛，停車
場也停著車子，裡面顯然已重新復工。
記者舉起相機正準備拍照的同時，工廠警衛
揚起雙手大喊不准拍照，當記者表明來意，
說是陳老闆台灣來的朋友，警衛更斥喝：
「陳老闆跑了，工廠已經不是他的了！」
隨即拿起電話通報。幾分鐘後，出面的是當
地村管委會裡的人，「你要找陳老闆是吧？
我們也想找他，正在找他！」他憤怒的說，
陳老闆跑了，工廠丟著不管，工人資遣費也
沒發，還是村管委會幫忙處理的。「賣掉了
工廠設備還不夠，他還欠我們二十萬元！」
村管委越說越氣憤。
面臨關鍵存亡 二十年前的投資天堂，
現在滿是地雷！！！
一件事情，兩造陳述；陳老闆有他的苦處
，村管委有他的氣憤。
陳老闆不是特例，光是他所在的城鎮，已經
有二十個老闆用同樣的方式離開中國，他是
二十分之一，這個城鎮只是東莞市二十八個
鎮中的一個，又是二十八分之一，他們都是
從去年底至今，台商遷徙潮當中一個小波浪
。
中國政府前所未有的閃電政策，改變了二十
年的台商歷史；新稅改、新勞工與新的外貿
規定。去年六月之後，一項項的快速執行，
竟然引來大罷工、大關廠、集體逃亡與遷徙
，同時一齊出現。對許多台商來說，中國～
已不是投資天堂，他們正面臨二十年來最大
的一次生死存亡。台商遷徙像是流行病一樣
快速蔓延，據《南方都市報》報導，已經有
一萬家工廠因此而倒閉。
一九八七年，台灣開始開放人民至中國探親
，台灣商人剛巧正受困於台灣的人工、土地
與匯率大漲幅，他們開始游走海峽兩岸，拿
著不同的護照經由香港當起了海峽邊緣人。
當年十一月，《商業周刊》創刊號～以此為
開始，製做「海峽邊緣人」專題。
當年台灣的「玩具王國」、「雨傘王國」…
，隨著一座座工廠隔海移到中國。臺灣中南
部的傳統產業，工業區......逐漸人去樓空，
台灣那些穿著夏威夷衫、燙著電棒燙頭髮型
、腋下始終夾著小皮包的台商，在彼岸開疆
拓土，一年只能回台灣兩三趟。
二000年，記者再度深入 珠三角 與 大上海
，記錄這批台商的發展成績，當時他們事業
達到頂峰，在深圳、東莞與中山等地，建立
一個又一個的「世界第一」；那一年，我們
也跟隨台商的腳步從 珠三角 轉進 長三角，
深入 昆山 報導台商最大的電子聚落。
第二個十年來了！四月十三日 ，我們的採訪
隊伍再度走進 珠江三角洲、同時前往越南，
進行為期兩星期的採訪，唏噓的是，這次、
我們卻是來記錄這場台商史上，最大規模的
逃亡與遷徙潮。
廢廠變成難民營 男女民工混居，
就地煮飯、洗澡
進入中國 深圳 公明鎮 的第一幕，就讓我們
驚心動魄：一家今年過年前倒閉的台商工廠
，工廠機器從底座挖起，被當成廢鐵賣光了
，留下凌亂不堪的廢廠房，缺水斷電。我們
造訪時，工廠裡面住著一群民工，男男女女
混雜，他們住在斷水斷電的荒廢工廠內，用
木頭搭床、蚊帳為牆，就地埋鍋造飯。這幕
讓人錯亂，自問身於何處？對比牆上的生產
安全標語、追求進度與效率的管制表，形成
鮮明與強烈的諷刺。天黑前，還可看到這群
民工聚集在唯一的水龍頭前，穿著內褲，拿
著臉盆輪流洗澡。
你無法想像，這裡曾經是：人聲、機器聲，
聲聲鼎沸！！這裡曾是一條條晝夜趕工出貨
的流水生產線。極盛時期，年營業額飚升到
新台幣十億元，相當於台灣的【上市公司】
，吳老闆，在 公明鎮 是數一數二的富台商，
還當選 深圳 公明鎮 台商會長，「生意忙碌
時，我還買了兩部賓士300型，掛上 粵 港
兩地的車牌，可直接穿梭香港與深圳，專門
接送客戶！」他說。
吳老闆當年從台中落腳在此，專門生產塑膠
人造皮（PVC皮）給鞋廠與皮包廠，設廠後
的第一年，他賺了人民幣一千多萬元，於是
他馬上買地擴廠，第二條、第三條，一條條
生產線不斷擴充，並且一連開了三個工廠。
但是、環境變了！！而且變化速度快到讓他
措手不及！尤其是 去年六月十九日 ，中國
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調整一千多項產品
的出口退稅率，總項目約占海關稅則總數的
三七％，堪稱調整規模最大的稅改行動。也
就是說，台商製鞋業、金屬加工業、家具業
....這些傳統產業，將要因應退稅率從原先的
一三％，一下降到五％，被調降八個百分點
。然而，許多台商的毛利，從沒超過八％。
但，中國官方給的緩衝期有多久？答案竟然
是七月一日就要實施～只有十一天緩衝期！
對於吳老闆來說，虧了八％，就等於十億元
的營業額；一年少掉八千萬元。他年紀也老
了，股東跟兒子，都沒意願接手！痛苦掙扎
之下，他決定把工廠給收了。他沒選擇逃跑
，仍留在工廠跟這些民工為伍，等待賣工廠
土地的最後手續完成，可以拿到人民幣兩千
多萬元，相當於新台幣一億元。這是他當任
海峽邊緣人，打拚十九年，累積的最大一筆
財富。
關門的工廠不只如此，來到被稱為「世界鞋
城」的東莞，人人都在談哪家鞋業廠倒閉了
。根據中國的亞洲鞋業協會統計，光是東莞
，去年一年，倒閉的鞋廠就有兩百多家，而
其中【常登】品牌是最受矚目的工廠之一。
工廠體質好的也想走 解散員工、廠房出租
，設備當廢鐵賣！
【常登】原是一家賺錢的公司，一九八九年
前往中國設廠的【常登】鞋廠，是專門替國
際大品牌代工的運動鞋廠，員工有四千名，
「常登的體質好、管理也好！」同業『貫銓
企業』董事長 曾毅祥 說。但 鞋界人士說，
鞋廠已經是東莞當地不受政府歡迎的行業，
最好是盡快遷離。
寶成 加碼 越南 與 印尼，
女鞋大王 恆豐集團 轉戰 越南，但【常登】
的世代接班人意願低，只好走向關門一途，
重新做別的生意。
一樣是好公司、資金雄厚，也有打算關門的
，從深圳往東莞，到處都有這種工廠，我們
見到【寶來】電器 董事長 林錦標，連這位
神秘台商的工廠也關門了。 一九九0年、他
來中國設廠，從貿易商變成工廠老闆，十八
年間，員工從五百人成長到五千人，林錦標
建立了燈飾生產的王國，也累積他購買台灣
第一豪宅的財富。
「形勢非常嚴峻，有一半以上台商逃不過這
一波！」林錦標說，他決定退出工廠經營，
設備當成重量150公噸的廢鐵賣掉，工廠 租
給當地人，自己留下五百個人，做採購與出
貨，其餘四千多個工人全部解散。 林錦標
又從工廠老闆變成貿易商。
下個輝煌十年在哪？
曾經帶動繁榮的公路，如今成為～逃亡路線
過去二十年，廣深公路，每天都有川流不息
的大貨車和聯結車，運送各種原料和產品，
進出香港與深圳鹽田港，塞車、燈火通明與
徹夜加班是常態。這條122.8公里長的道路，
沿線風景，從昔日荒蕪的小漁村及滿山遍野
的荔枝樹，演變到如今的繁華樓市，台商一
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一九九九年、最高峰時期，這裡是台灣最大
的海外生產基地。三千七百多家台資企業，
三萬九千多的台商老闆和幹部，以工廠為家
，流血流汗，帶著幹勁，經營大家的事業與
夢想，帶動東莞與廣深公路沿線大小城鎮的
經濟活力。
三班制的工人，台商聘請百萬名勞工，工廠
機器二十四小時運轉，工廠外，商店一家又
一家的開張，甚至攤販雲集成『大集夜市』
，等夜班工人下工來吃宵夜、早餐。
檳榔、拖鞋、KTV也隨著台商引入，
成為重要文化。
一把把陽傘、一雙雙運動鞋，一顆顆的電腦
零件，都從台商的工廠，踏上這條公路走向
世界各國。如今，一樣的公路，走的卻不是
貨物，而是一個個『不告而別』的台商。
二十年過去了，他們的氣勢不再磅礡，優惠
與低廉勞力不存在了，下個十年在哪裡？
有人逃回台灣，
有人遷廠到越南，許多人還在茫然……
＊近年 四大產業 遷徙路線：
玻璃廠 返台
東莞 到 彰化，【台明將】【芳德】......
這十幾家玻璃業，在台灣建立產值百億元
的玻璃聚落。
電子業 移往 北越
昆山 到 北越
【仁寶】與其50家的週邊工廠，前往河內
附近，計劃未來佔【仁寶】的一半產能，
初期先投資3,000萬美元。
深圳 到 北越
【鴻海】宣布將投資50億美元，在河內
附近打造工業城。
製鞋業 先遷 越南 再轉進 印尼
東莞 到 胡志明市 到 棉蘭
1.寶成在印尼興建Converse代工鞋廠。
2.豐泰印尼Nike廠提高5成產能。
皮革加工業 往 孟加拉 移動
【欣錩集團】皮革加工業，將在 達卡
打造萬人員工與百億元產值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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