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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因為工作緣故,我其實還算認識不少愛滋感染者。
某種程度,愛滋,就我的生活而言,並不是一個很遙遠的議題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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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個認識的感染愛滋病毒的朋友,是我大學時,一個曾追求過我的人W。
「風趣、健談、爽朗、大方、知道一大堆我所不熟悉事物,長地不錯、身材結實硬朗」是我對W的印象。
基本上,就現在的我而言,W算是我可以長期有性關係的對象;
但對那時的我而言,很可惜,我認為我與W之間,沒有來電的感覺。
而且我那時也不知道(或者也還無法接受)在男同性戀者間,除伴侶與朋友外,還可有所謂「長短期砲友」這個選項。
所以,我婉拒W對我的追求;但偶爾還是會出去吃飯與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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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W發生性關係的某天後,忘了是在怎樣的緣故與場合下,輾轉聽到有關「W是個愛滋感染者」的謠言,並聽到「很多朋友與W立即斷絕關係」的消息。
為什麼在沒有來電的感覺下,還會與W發生性關係呢?
我記得,因為,他老說:「他性技巧多好;當一號的時候,多棒、多體貼、令多少人神魂顛倒」;而且,他還可說出一大堆,我那時聽都沒有聽過的性技巧名詞與意義。由於之前當零號的那一次經驗不是很好;在聽他這樣天花亂墜的狀況下,我當然就要求他,親身讓我體會一下,當零號倒底可以有多爽。
不過,不過,我只能說,有些人說的話,聽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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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認識W之前,我完全沒認識任何愛滋感染者;再加上在那時既有對愛滋的印象與報導都相當負面與偏頗。
因此,我還記得,在聽到這些謠言與消息的那天,我第一個念頭是:「唉呀呀!你們跟他只是朋友耶!我還跟他發生過性行為,有直接的性接觸;而且,我還被他幹呢!」
接著我立刻仔細回憶,我與W之間是否曾有過可能帶有風險的性行為,例如「沒有使用保險套、接觸到他的精液或血液」等。在仔細回想過兩三次之後,某種程度上,我該說我很確定,我與他那次性關係,並沒有任何可能帶有風險的性行為。
不過,由於愛滋篩檢有所謂空窗期的限制,腦筋中雖某種程度篤定我與W之間沒有過帶有風險的性行為(亦即,我應該不會從他那邊感染到愛滋病毒),但心理還是會有毛毛與茫然的感覺;又尤其,當一想到,我必須要在六個月之後(那時關於空窗期的說法)才能去從事愛滋篩檢。老實說,心理還真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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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間,我還是有跟他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瞎晃閒蕩。但我應該是沒有直接質問他,他是否是個愛滋感染者。
對那時的我而言,我依稀記得,在要發生性行為前與時,他非常尊重我,而且從頭到尾他亦非常謹慎地注意保險套與潤滑劑等事。那麼,在「他已經那麼謹慎與小心」、「在我還不確定有沒有感染愛滋病毒」、及「如果如謠言所說,有很多朋友當時與他斷絕朋友關係」等狀況下,質問他是否是愛滋感染者,沒有任何意義。
六個月之後,去做了愛滋篩檢,結果是「陰性反應」。
因為是「陰性反應」,那我也就不必多說什麼,或去質問W什麼了。
之後,我與他就是朋友關係,偶爾見個面、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瞎晃閒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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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時代,在我第一次去男男三溫暖消費之後,我尿道有發膿現象。
唉呀呀,這很明顯是一種性病徵兆,所以趕緊去某醫院做檢查。
醫生說,我感染了非淋病性尿道炎,一種性病,但很容易醫治。為此,我住了四天的院,每天打著我不曉得加了什麼東西的點滴。
這是種經由他人對我口交而容易散佈的性病;由於我在發現徵狀的時候就進行了檢查,也很快就根治了。此外,我沒有感染到其他性病。由於所謂空窗期的存在,醫生還是囑咐我,六個月後,再做一次詳細的性病追蹤檢查。還好,還是沒有感染到其他性傳染病。
因為這些經驗,從研究所時代之後,我養成每年進行一次性病檢查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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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間,除因為實習與工作緣故,在生活上,還是斷斷續續認識一些感染愛滋病毒的朋友。因此,某種程度,我真地不瞭解,為什麼有些人會因為「愛滋病毒」,而斷絕朋友親子關係等等。
然而,我個人自知,「生病」是件麻煩的事情;所以,為避免麻煩,我還是乖乖地在有性關係時,進行低風險性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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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完兵之後,一個在美國唸書的朋友S寫了封電子郵件給我,問我可不可以寄一份口水篩檢愛滋病毒試劑給他。
他說,他在心情煩悶的狀況下,有了好幾次沒有使用保險套被幹的經驗。他不後悔那幾次無套肛交的經驗,在那時心情煩悶的狀況下,他覺得那是種不得不進行的儀式與過程;但他也不會因此不想知道他倒底有沒有感染愛滋病毒。
跟他通了幾次電話,告知他口水篩檢試劑可能有的限制,也知道他不在美國從事篩檢的原因後,我寄了兩份試劑給他。那篩檢結果是陰性反應。他回臺灣後,繼續追蹤了兩年,檢驗結果也還是呈陰性反應。
有天,他找我出來,聊到這經驗。他說:當他知道檢驗結果一直呈陰性反應時,他竟然很想哭。因為,他在美國那幾次無套性交,某種程度,是他選擇的一種慢性自殺方式。
他在過往不是沒有過自殺經驗:「吞大量安眠藥、割腕、上吊」是幾種我知道他曾用過的方式。該說幸、還是說不幸,但全都沒成功。
所以,當他知道,他這樣狂亂的幾次無套性交竟還是沒有讓他感染到愛滋病毒、甚至任何性病時,他的反應竟然是「想哭」。
一方面,我對於他這想法與念頭實在是相當憤怒與不以為然;但另一方面,我知道他的狀況,所以,我也說不出罵他的氣話。聊了一會之後,我問他: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還想繼續這樣自殺或慢性自殺的嘗試嗎?
他沒回答我,他只是問了另一個讓我沒有料想到的問題:「跟我講,如果我真地感染了愛滋病毒,我會遇到怎樣的狀況?」
我本想嘻謔地問他:「你想聽男性版還是女性版的遭遇?或者是男異性戀版還是男同性戀版的遭遇?」但我還是以一種比較籠統方式,告訴他,一個愛滋感染者在台灣可能遇到的狀況。
他聽了之後,思考了一會,說了一句:「這種生活還真是麻煩。那我應該不會繼續這種慢性自殺方式了!」
接著,他告訴我,他幾次自殺嘗試失敗之後,他認為,那些自殺嘗試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或恐怖;但是,那行為之後,被人發現、急救、復原、面對親友的愧疚等等事情與狀況,則是讓他覺得相當麻煩與討厭的地方。
到現在,S還活著;因為「雖然活著還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但比起那些自殺不成功而必須面對的麻煩事;相較之下,活著,還是比較不麻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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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去南非參加國際愛滋會議,那幾天在會議中認識的風花雪月對象,大部分是愛滋感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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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來到澳洲。
在飛來澳洲之前,途經曼谷過宿一夜。由於W當時也在曼谷,所以他就好好做了地陪一天,陪我到處走走逛逛。
當晚在他住宿旅館房間中,我對他的身體好覬覦。結果,他竟笑笑地對我說:「嘿!你以前拒絕我,現在我要拒絕你。我要你嚐嚐被拒絕的滋味(喂喂!我又不是沒有被拒絕過。)況且,雖我感染了愛滋病毒,但這不代表我來者不拒喔(喂喂!這跟你有沒有感染愛滋病毒沒關係,好不好!?而且,我也不是每個人都想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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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梨的頭六個月,我與一個男人V,每個星期進行著拳交性行為。
在認識我現在的男人後,我則清楚地結束了與V的關係。
一段沒有聯絡的時間過去後,在2003年,某天,V打電話給我,邀我出去走走。在告知過男人之後,答應了V的邀約。
V開車帶我南下,逛了不少地方。當天吃晚飯時,他從包包中拿了某個藥罐出來,吃藥。
之前與他吃了很多次飯,從沒看到他在吃晚飯過程中或之後吃藥。再加上,他吃的藥,嗯,是雞尾酒療法(處理愛滋病毒的一種治療方法)中的一種藥。所以,沒顧慮什麼,直接問他:「你感染愛滋病毒了?」
當下,他眼淚奪眶而出,點了點頭。
V告訴我,有天他身體覺得不適,去看家庭醫生。做了檢查,他才知道,他感染愛滋病毒已經很久了;而且,他那時的CD4已經頗低,低到甚至可算是發病階段。
我說了聲謝謝,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並祝福他一切都好!
因為我已習慣從事低風險性行為,與V那六個月的性關係過程中,每次都有使用手套、保險套與潤滑劑。某種程度,我認為,其實應該是沒有什麼風險。另外,我與男人也都說好,我們只從事低風險性行為,因此男人也應該沒什麼機率感染到愛滋病毒。
回到家,跟男人說了這個消息;並在算了空窗期後,去做了另一次愛滋病毒檢查,還是「陰性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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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與男人的一個法國友人F吃飯。F先生常來雪梨;每次他來雪梨,不是住男人這,就是會與男人一起吃飯。因為這層關係,我也認識F。
在吃飯過程中,他們聊著聊著,F講到他這一兩年幾次生病與住院的經驗。感覺有些蹊蹺,因此藉故上洗手間,讓男人與F有獨處機會。
雖我認識F,但畢竟不是那麼熟;我想,也許有些話,他不方便在我面前說。
幾分鐘過去後,我回到餐桌上,男人與F分別向我說了聲「謝謝!」
回到家後,男人告訴我一個我不是那麼意外的消息:F也感染了愛滋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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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說這些故事的背後,也沒有什麼宏大企圖。
在我所待的兩個國家中,臺灣與澳洲,基於男男性行為感染愛滋病毒的途徑仍然居多。雖然在台灣報章媒體中,偶爾可看到愛滋感染者的經驗與現身說法;然而,非感染者(或那種與愛滋病毒感染曾相當靠近)的聲音卻很少被看到。
雖某種程度而言,這樣的聲音,看起來沒有必要被呈現。因為這就只是「非感染者」的經驗而已呀,那就是所謂的一般人呀,那這種一般人的聲音與經驗何必被呈現呢?只要讓他們能一直保持在非愛滋病毒感染的狀況下,就好了呀!
某種程度而言,沒錯,讓人繼續保持非愛滋病毒感染身份是件有意義的事;然而,這樣預設立場,會不會反而增加非感染者與感染者之間的隔閡與距離?
我不認為「增加非感染者與感染者之間的隔閡與距離」是件好事。
況且,老實說,我認為,這種想像中「非感染者與感染者之間的距離」其實很弔詭(但是,「那種程度弔詭」與「為什麼弔詭」,我日後再繼續來說,如果,我有時間的話)。
所以,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其實這樣的聲音有必要出現;而這則是我寫這篇雜七雜八文章的小小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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