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21日晚上十點十四分,我從中壢車站後門走出,看著眼前完全陌生與不認識的中壢後車站廣場,等著從大溪出發的朋友來戴我回他已買了五年的家。
隔了七分鐘,在中壢後車站對面的全家便利商店門口,我看到開深綠色車子的他慢慢地在眼前停下。我開門,進入車內,沒有擁抱,只淺淺對著四年沒見的他說了一句:「好久不見。能夠重新看到你,真好。」「是呀!真地是好久不見了!」他也笑笑地說著。我是真地很高興能重新看到他;雖然,在這四年,我每次回臺灣時從來都沒有主動找過他。
上一次見到他,是約四年半前,在2001年年底,他的婚禮上。滿場的轟轟鬧鬧中,我被安排在「鄰居」桌,與他大溪的鄰居並桌,享受著他新婚的喜悅。在那群人的眼中,這個相當帥、相當斯文、相當有禮貌的老師,熱心、負責、孝順,幾乎是個十全十美的男人;所以,這群婆婆媽媽、左鄰右舍就算得自行開車從大溪來到中壢參加喜宴,她(他)們也相當歡喜開心。那場婚宴上,我從頭到尾就是開開心心地一直在聽他的鄰居對他的讚不絕口。離開婚宴前,我告知他我將要前往澳洲雪梨展開我的另一段生活:「走之前,打個電話給我?」「好!」電話打了,但是我們實在找不到可以見面的時間,所以只有在電話上彼此說著珍重。
再上一次見面,就應該是1998年的春天,在一個剛剛脫離冬天的三月裡,我前往新竹處理事情,事後邀了三個「之前在不同地方認識、當時卻都待在新竹、而且我曾經分別喜歡過」的朋友在新竹火車站前的麥當勞與我聚會。當時他正忙著新竹師範學院師資學分班的課與期末考,所以在事前的電話中並無法確定是否能出席這小小聚會。當晚,當我正興高采烈地介紹另兩個朋友彼此認識之際,他敲了敲麥當勞的玻璃窗,隔著窗對我笑笑地招著手。我開心地要他進來。另兩個也可算是有著好看容顏的gay友人卻在剎那間有些許的目瞪口呆,因為他真地帥、而且白白淨淨、身材高挑。當晚的小小聚會,我相當開心與舒暢,因為我竟然能夠與我高中、大學與研究所三個不同人生階段中非常喜歡的三個男子一起坐著吃飯聊天,這真是個天時地利人和下的難得機緣。
平均三、四年才見一次面,我跟他感覺還真是疏遠呀!
從中壢到大溪的路上,我們閒閒地聊著彼此這幾天的狀況,好像我們只是那種幾天、卻非四年沒見的朋友。他聊著剛出生八個月的二女兒,簡單地把他兩個女兒的星座與生日告訴了已成為大伯的我。
「喔!對了!我太太與我女兒們現在都在家等你。為了讓我太太與女兒能看看你這個大伯,我臨時取消讓女兒前往臺北探視外婆的約會。」
「謝謝!」
我則簡單說著家裡的狀況:父親退休;祖父母住到我父母的家;祖母前年底過世;弟弟結婚了、而且在兩天前才剛當父親等等瑣事。他則殷殷地要我一定要告訴我弟弟,可以結紮就盡量結紮,在台灣生養小孩是一件壓力很大的事。「你的經驗?」「是呀!兩個小孩真地不容易。」接著,他則提到他現在經濟壓力不輕:房貸、兩個女兒、奉養母親等等費用等。
其實,從外觀看地出來他最近壓力不小:小我一個月的他,在我仍是滿頭凌亂黑髮之際,竟然已有清楚可見的一堆白髮。我清楚地知道,他父親在五十幾歲因為意外過世的時候,仍有一頭漆黑頭髮;所以,我確定,他頂上這些白髮,絕不是來自於遺傳。他曾有多亮麗烏黑的頭髮呀,卻曾幾何時換上這一堆白髮的呢?
不過,他的中廣身材又是怎麼來的呢?嗯,這個我就沒必要繼續深究了。我們畢竟都是可以算是前中年期的男人了,有中廣身材,真地是難免呀!但是,他真地曾有著令多少女人羨慕的細腰呀!179公分高的他,到30歲的時候竟還仍然可以保有28腰的身材,是不是會讓女人羨慕?好吧!我知道,這也會令很多gay羨慕。
接著,他轉了一個話題:「我記得你曾對我提過,你有可能六月底就回澳洲。但到了六月底的時候,我一直沒有你的消息,你一直沒有與我聯絡,你給我的手機號碼也不通。所以,我上星期,就試著撥電話到你父母台中的家,想要知道你的狀況,還好你父母家的電話號碼沒有改變。你媽媽接的電話。當她說,你在台灣,沒回澳洲,只是還沒回台中時,我蠻高興的。」
「我媽媽怎麼沒有跟我講?我上週日有回台中。但她卻沒有告訴我你打電話來的這件事。」
「因為我沒有講我是誰。我怕你媽媽已經忘了我。」
「傻瓜。她也許會忘記或不知道你改名後的名字,但她絕對不會忘記你第一個名字的。我們可是認識了快二十年的朋友耶。」
「是。我知道了。」
四十分鐘之後,他把車開進了他大溪家地下室的停車場。「當初怎會買這邊?」從地下停車場往上走的時候,我問道。「因為,我父親的靈骨塔在大溪,有次來祭拜我父親時,我媽看到這邊有建物,就來瞧瞧;她跟我都很喜歡這邊的環境,但是那時候買這邊對我而言實在太貴。隔了幾年,發現這邊的房子價格已經在下跌了,並且我也找到大溪這邊的教職,並正打算結婚;考慮了一下,覺得這邊環境真地不錯,就買下來了。」
依據他的描述,這個屋子,是地坪不算大的五樓透天厝。位在很安靜、且沒有什麼燈光的大溪鎮邊郊,雖然在晚上我實在沒有辦法看清楚他家長什麼樣子,但是感覺上,這邊真地是個適合居住的環境。
「我一些朋友來過這邊,問我是不是提早進入老年期的生活了,怎麼會選這麼偏僻安靜的地方居住?但是,我說不上來,我一看到這邊,我就很喜歡。就覺得居住在這邊會很不錯。而且,交通也算方便,甚至會比我之前住在平鎮方便許多。二高在大溪有交流道,我南下北上都算便捷。」
我沒說話,因為我懂。我也曾在剛到澳洲南部一個名喚「袋鼠島」的島嶼時,立刻喜歡上了那安靜悠閒空曠的小島,甚至動心起念想要長居在那。
一進門,伯母就立即熱絡地迎了上來:「好久沒有看到你。怎麼那麼久沒有跟我們聯絡呀?」在我一面與伯母寒暄閒聊時,他一面上樓去喚他太太下樓。接著,就簡單聊了一小時半,到一點多左右,說說自己在澳洲的經驗與生活等等事情。
這樣的熱絡是很舒服的,看得出來他想讓他太太也能成為我的朋友,或者相反。但是,老實說,我當時卻希望,在場只有我跟他,閒閒聊著。不過,依他這種顧家的個性,應該是不太有可能。
我睡在四樓的客房。盥洗後,我待在大大但是陌生的客房裡面,等著入眠。但因為太熱,實在無法入眠,所以就將燈亮著,回想著我與他的事情:
我與他是在高二寒假參加救國團雪山登峰活動時認識的。我與他隸屬於不同小隊,本不該有機會認識。但是,他太帥了,當他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當下讓有色心且當時也有色膽的我一見到他就立即驚豔,並發誓一定要用盡千方百計認識這個帥哥,在所不辭。四天三夜的活動中,真地讓我認識了他,聊了不少,並且也交換了地址與電話。雖然,在救國團活動中,交換到地址與電話實在不是一件多麼困難與了不得的事情。
他也是中部人,跟我同年,在中二中念自然組,當時有一個女友。「無論他是否有女友,這對我而言不重要,畢竟,我終究認識了這個帥哥。」
但之後,我們為什麼會變熟,甚至我會成為他的好友,卻是現在的我忽然搞不懂的地方:畢竟,我們不同校、不同類組、參加不同社團、居住在不同地區(雖然同樣都可以算是大中部地區)、在不同的補習班補習、用不同方式上下學、喜歡的性別也不一樣。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那次參加雪山登峰的經驗,我們不可能認識;甚至就算認識了,也應該沒有什麼外在力量或因素能夠讓這段因我私人的色心而起的關係能夠繼續。(因我私人的色心而起的關係沒能夠繼續的經驗還真地是族繁不及備載呀)。我那時倒底做了那些會讓他印象深刻或感動的事情呢?說老實話,我真地不知道。印象所及,我並沒有一直跟他通信(從保留的信件中,我可確定此事),也沒有每三兩天就把他約出來吃冰或聊天;我最多最多應該只是很單純地在一些特定節日寫了卡片或信給他而已。
咦!?這樣說起來,真地好奇怪。為什麼,之後,我們可以變那麼熟?而且,可以熟到,在大學聯考之後,他會答應跟我單獨兩人一起花七天時間走中橫?
我之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環節,這竟會讓現在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環節。當我遇到一個我無法獲得解答的疑惑時,我就會停在那邊,一直希望能夠從種種蛛絲馬跡中釐清與耙梳出一個可以讓我滿意的答案。偏偏,此時睡神真地來襲,我進入了夢鄉;那找不得因由的過往,我也就擱在那邊,不管了,就當它是個理所當然吧。
第二天,我被東曬入室的陽光喚醒,但是看了看手錶,竟然只是五點半。在這個我不熟悉的地方,如果那麼早起來,我沒事可做,而且一定會吵到他全家人。好吧,不管陽光,我決定繼續窩在床上,淺眠。
下一次張開眼,已是七點四十分的事情了。想想,他們全家應該已經起床了,於是下床盥洗更衣。
走下樓,第一個看到的是他太太,手上抱著一個小不點女孩:
「早!睡地好不好?他帶老大去買早餐了,很快就會回來。」
「早!睡地不錯!床很舒服。這是老二?」
「是呀!才八個月大,還不怎麼會講話。」
「看起來好可愛。」
「是呀!每個人都說他像爸爸,你說呢?」
「說老實話,關於這個問題,我實在不會回答。我總覺得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笑笑說道。
本想逗逗他女兒的,但是這小妮子怕生但又對我好奇:我一靠近,就放聲大哭,一點也不給我這個大伯面子;但我不靠近她,她又一直用那她母親說像他父親的眼睛盯著我。嘿嘿,好吧,我就不管她,讓她一直盯著我吧!
「這小的,就是會怕生。不像老大,一見到陌生人,沒多久就可以玩在一起了。」
「不一樣呀!她才八個多月大,不是嗎?」
「但老大這樣大的時候,也沒那麼怕生。」
「是喔!好吧,那只能說,個性不一樣。」
這時伯母從外面進來,也是一見到我就問我:
「睡地好不好?那間房蠻熱的,希望你睡的好。他去巷子口買早飯了。」
「不錯!睡地蠻沈的。床很舒服。伯母,那是妳平常睡的房間嗎?因為床頭那兩張照片,我很眼熟,應該是妳以前放在平鎮家的照片,是不是?」
「是呀!兩張老照片了!」
沒多久,他帶著大女兒回來了:
「終於起來了?我還在猜你會睡到幾點呢?我買了三明治、蛋餅、蘿蔔糕,自己挑一個來吃。這我大女兒。」一面把早餐放下,一面用手推推他身邊安安靜靜的小女生:「叫大伯。」
「大伯,早。」
「乖!早!」一面摸摸她的頭,一面問他:「你走路去買早餐?」
「不,騎機車,這樣方便多了。對了,你什麼時候與你朋友約?我可以帶你到中壢或臺北。」
「我跟他約在台北吃晚飯,所以,看你方便或看你的行程。」
「那,我們中午去大溪吃午飯,之後我帶小的回她們中和外婆家,順便把你帶回臺北?你這樣時間應該很夠。」
「好呀!聽來不錯。」
「那,吃早飯吧!對了,你覺得,我女兒長地像誰?」
我跟他老婆不由得相視一笑。
吃完早飯,他開始忙進忙出,一方面準備出遊的東西,一方面為逼近的凱米颱風做準備。我則與他太太陪著兩個女兒在客廳玩拼圖,看卡通。如他太太所說,老大真地不怎麼怕生,但是非常安靜,說話時輕聲細語。
他在忙到一半的途中,忽然拿了一本相簿放到客廳桌上,又繼續忙進忙出。
這本相簿,泛白的紅色封面,是他過往生命記錄的相簿,我已看過兩三次了。
但這相簿,是另外一個我不是很了解的地方:
第一、
這相簿,記錄他高中之後的歲月;他高中之前的日子,在這本相簿中,是一片空白。所以,我從沒有看過他小時候或高中之前的模樣。據他的說法,他父母不是喜歡照相的人,而且那個年代照相很貴,因此,他沒有小時候的照片。
第二、
每次他有的新戀曲,前任女朋友在這本相簿中的相片就會不見。他高中的女朋友、大學的女朋友、當兵時的女朋友,我都曾在這本相簿中看過;但那些相片現在卻全都無影無蹤。他對我說過,他會把那些舊時的相片移開,是因為他不想讓他新女朋友對於他的過往有所懷疑或不安。但是,對我而言,這樣的作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舊時的經驗與記憶就是舊時的經驗與記憶,我不會也無須讓它們從我生命或相簿中移開。
不過,這終究是他的相簿,不是我的相簿。然而這樣很諷刺地讓他曾經喜歡過或愛過的人全都反無法在他相簿中被留存,只因結局的不完滿;我這個喜歡他的gay,卻反可以因為「朋友」這身份,而保有在相簿中露面的機會。
「不翻開看看?」他太太問我。
「等我跟你女兒把這拼圖完成,再說。」我笑笑回她。
翻開這相簿開始有相片的地方,還是會讓我心悸:那是一些我跟他一起走中橫時的相片。那時我們十八歲,剛考完大學聯考,竟有著雄心壯志,相約一起走中橫;相片上在合歡山、大禹領與太魯閣的他笑地非常燦爛,我們年輕時的笑容一起留在亮麗的藍天白雲。
老實說,現在的我已完全忘了為什麼會去走中橫,以及走中橫的過程中所發生的事情,只依稀記得:在考大學聯考前的不知什麼時候,有一天他來我家,在我台中舊家外面石牆邊,我們聊著聊著,忽然聊到大學聯考後可花個七、八天一起走中橫,他竟說好。原先以為,這只是隨口說說,所以並沒有太在意此事。
但考完聯考後的某一天,他撥了電話過來,笑笑問我什麼時候要一起走中橫。我這才認了真,當下告知父母,計算時間,準備行李與盤纏,並央我父母當司機送我們到合歡山。那時我們並沒有什麼計劃,就只打算從合歡山上下來,一路走到太魯閣;累的時候就在路上攔車,不然也許還有公路局一天兩班的車可稍微代步;睏的話,一路上有一大堆山莊可住,不是問題,大不了睡袋一開,窩在荒煙蔓草;吃的東西,則先靠我們行李理滿滿的乾糧為主。
出發當天,父母、我及聞風而至的阿姨們,先開車到豐原接他;當著一身snoopy短衣短褲的他出現在車門前,我著實意外,因為他這樣打扮實在是太可愛了,跟他有點拘謹、嚴肅的形象完全不合。
然後,我就沒印象了,就算那時的相片就這樣攤在我眼前。
他太太看著相片,一面笑著說:「怎會穿全是snoopy的衣服走中橫呀!?」
「那時阿姨新買的,覺得好看,就穿了。」忙進忙出的他忽然聽到這問話,隨口回了一句。
我繼續翻閱著相簿:他登玉山、他登雪山、他大學社團……
出門吃中飯前,我與他家人在客廳照了一些相片。接著,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他太太則抱著小的牽著大的,往地下車室走去;看著這畫面的我,心理想著,嗯,他真地是一個已經結了婚、而且有兩個小孩子的人了。
吃飯時,我才驚覺到另一件我以前應當記得,但現在的我卻完全忘記的事情:他是左撇子。於是,連同昨晚的回憶,我開始在心底思索:「我怎麼對他那麼地漫不經心,有那麼多事情都忽略或忘記了?怎會這樣?」
回臺北的路上,伯母與他妻小在後座那邊穩穩地入睡,我則繼續與他閒聊,聊他現在參與教師會的經驗與想法。剎時,那想單獨與他一起聊天的想法又湧上心頭。
回到家,為避免遺忘,趕緊把這一段歲月留記起來。
文章定位:
人氣(196) | 回應(3)| 推薦 (
0)| 收藏 (
0)
全站分類:
不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