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從十四歲之後,就沒有成長多少──沒有成長的意思是,女生該有的她都還沒有。媽媽帶著她到處去看西醫中醫,結果總是「猜」她「應該」是生長遲緩而已,順帶安慰我媽媽說十八歲之前都算正常。從此我媽就不知去那弄來一堆補藥,打算把小妹瘦巴巴的身子養到跟我一樣肥。後來只有我跟小妹住時,媽媽也常不定時送「營養」的家常飯菜來──到最後大部份是我吃掉,正所謂養豬不肥,肥到狗去了。
有幾個早晨,是被小妹嘔吐的聲音吵醒的。小妹很淺腹,食量不多,常常吃多了就會自動嘔出來。因為與三個姐姐年紀差很多,小妹自懂事後就不太愛跟姐姐說心事,所以就算她每天早上都不舒服,我不主動問,她不會自動跟我說。隨著愈來愈多場次的比賽,小妹也愈來愈嗜睡。幾乎每天一下課回來,沾床就睡,我以為她是社團活動太累,也就任她睡,八九點再叫她起來吃飯洗澡。只是這樣睡飽起來,接下來她都會東摸西摸到半夜一兩點,早上起來又是一付沒睡飽的樣子。長期作息不大正常,漸漸的變得沒精神起來,除了田徑,她什麼都提不起勁。
半年多前,媽媽覺得小妹病奄奄的也不是辦法,開始帶著小妹上大醫院檢查。前幾次檢查,都說小妹生長激素不足,要補充荷爾蒙;長時間吃下來,一點用也沒有。再來去照了幾次超音波、斷層掃描還是什麼磁核共振的,終於發現了一個小東西──就長在腎臟上方。小妹的腎上激素過高,荷爾蒙過低,醫生懷疑是這個小東西引起的,但卻始終不確定,說要開刀,怎麼也無法讓人安心。
媽媽打電話給人脈很好的三舅媽,三舅媽為人熱心海派,馬上請台北榮總的朋友安排住院檢查。小妹北上住院時,正巧是我跟老二要到日本前夕。起先是由腎臟科醫師主診,然後找了婦科醫師會診,檢查報告出來之後,又加上了新陳代謝科醫師。三科會診之後,初步認定是腎上腺病變,既然無法藥物控制,也只有開刀。
小妹進開刀房時,正是我跟老二計劃去日本前兩天。下午三點進開刀房,九點前推到恢復室。我打電話問病房外的爸,他說很順利的樣子,我也就很安心的準備隔天北上看她,然後再隔天出發去玩。
隔天上班後,我再打了通電話給爸想問恢復情形怎麼樣了,爸說他現在在手術房外,小妹又被推進去了!房外不能用電話,晚點再說。在等爸打來的這段時間,我發現我抖個不停,連課長都發現我不對勁。我將小妹的事告訴課長,課長要我別急別擔心,要我坐在位子上慢慢等,說了很多好話給小妹。一個小時後爸打電話進來,他說小妹原本很順利推到恢復室了,護士小姐也很用心照護著。但是小妹的血壓一直降低,心跳持續升高,怎麼輸血都沒辦法改善,開刀的傷口也鼓了起來,直到十一點護士覺得很不對勁,馬上叩了醫生回來檢查,於是十二點又進去開刀房了。爸媽一個晚上沒睡,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很沒氣力,爸說打開傷口後整個腹腔積血,清完積血後才發現,有條血管沒有縫合,所以不管如何輸血,小妹就是一直在失血中……。
小妹救回來了。
在我們當天晚上去看她時,小妹已經醒了,但是虛弱到連眼皮都無法抬起來,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喉管讓她無法說話,只能用紙筆代言。老二住台北,從開刀之前就一直陪在小妹身邊,陪她聊天打氣,給她心理安慰;小妹一醒來,用還無法支撐住的筆寫了「欣?」,意思是二姐在那裡?老二說她聽到媽媽轉述給她聽時,差點衝出病房大哭。
我們都好高興,小妹能夠健康起來了。切除的東西化驗後,確定是腎上腺皮質癌,全台灣只有三個病例,是一種讓腎上腺素異常激增導致荷爾蒙失調的病變。台灣沒有專門治療的藥,小妹的主治醫師特地向衛生署申請進口全世界只有一種的專門藥。在小妹住院恢復的這段期間,三舅媽天天煮魚湯帶過來,住在台北的親戚也每天輪流似的帶著補品來探望。小妹喜歡熱鬧,住隔壁病床的阿姨就每天陪她聊天說笑話給她聽。等小妹可以自行下床走動時,則是同學朋友的慰問電話接不完……。
對於小妹,這是一次永遠無法忘記的冒險。
小妹現在搬回老家去給媽媽補身子去了,每天早上再讓爸媽開車送上學。一定是因為有很多人的愛心,小妹好得非常快,內分沁調整正常後,如同化蛹後的蝴蠂一樣愈來愈漂亮,怎麼看也不覺得那是以前會被錯認為小男生的小妹。
小妹現在又回田徑隊了,功力依舊在,前些日子又在校外參賽拿第一名回來。完全看不出來半年前她動過大手術,肚皮上還有道長二十多公分的傷口。
很多事情不說出來,擱在心裡頭總是會梗著不痛快。在寫完這篇文章之前,小妹開刀這件事,想起來還是會很心悸,心頭隱隱作痛著。害怕失去的心情,一直無法平復;每次看到小妹,恐懼感就讓我很想把小妹緊緊抱住。說出來不表示克服了恐懼,但是有釋放恐懼的痛快。我想慢慢的,我們一家子人的不捨心情,一定能夠放開的,隨著小妹肚皮上那個漸漸淡化的疤。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