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我閒來無事的躺在家中,望著房間裡一本本的書,一堆堆的衣服,我突然有些厭煩,想要整理一下……倏然地,我從書堆中發現一張已有點泛黃的照片,上面的日期是七年前了,屈指算算,是我剛上專一時的照片了,上面的人兒留著一頭西瓜皮似的短髮,表情十分可笑,臉頰上竟還掛著兩條淚水?!一下子我又跌落七年前的記憶中……
七年前,我因高中考的不甚理想而選擇離家近的一所五專就讀,喜愛文學的我竟唸著我所討厭的商科,說來說去都只是因為沒有理由去反對父母為我所做的決定。五專開學的那天,我很早就到了……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校園裡走來走去,鄉下空氣新鮮,我的心裡其實是很煩悶的。因為我拋棄了自己,選擇了一個我不屬於我的世界……
我的初中好友每個都上了高中,分離兩地,使得原本就喜愛胡思亂想的我更容易掉淚,埋怨自己為何沒有和他們一同上高中,而跑來唸五專。我一個人在空曠的操場走著,像條遊魂似的……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同學,抬個頭好嗎?」
我一時也沒有注意到,反射性的抬頭,就這樣,我聽到了一聲──喀嚓,是照相機的聲音。
「嗯,不錯!」他似乎很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相機。
「喂!你做什麼?」我連忙抹乾臉上的淚水。
「拍照啊!不錯的表情喔!」他遞給我一個Nice 的笑容。
「神經,哭有什麼好看的……」這麼糗的事,我不自覺的生氣起來:「誰說你可以亂拍照的啊!」說完我便想搶過相機。
「粉貴的耶……這個可是我求了我爸好久他才肯買給我的喔!」他把相機往懷裡塞,深怕被我碰到。
「誰叫你亂拍別人的照片啊……」我生氣的說。
「因為我想拍啊!我喜歡拍漂亮的東西……」他看著我笑,讓我好不自在。
「我又不認識你……」我停下搶相機的動作,一臉古怪的看著他。
「可是我認識你啊!蔡家純……」他笑的好賊喔!
「你是誰?」我開始有所防備的盯著他看。
「你的初中同學……寒暑假都會和你同校車,我住在路竹……」他那仍是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我叫洪清筆,是初三8的……」
「我不認識你……」我斷然拒絕我和他相識的任何可能性。
「那現在你認識了吧!」
「不想認識你,可以吧!」看看手挽上的手錶,快八點了,怎麼都還沒有什麼人啊!真是個人煙稀少的爛學校……
「可是我想和你認識……!」他晃一晃手上的相機:「照片我洗出來後再拿給你看!」
說完他便一溜煙的跑走了……而我,也沒有在乎過他所說的話,只認為他是個無聊的登徒子,誰知道過了一個禮拜他竟然把照片拿來給我了……
「蔡家純外找!」
等我走到教室門外才發現了一個不太熟悉的人影……
「好久不見,我是洪清筆,妳還記得嗎?」他一開頭便給了我一個如陽光般和煦的笑容。
「洪清筆……有事嗎?」我暗忖他要來做些什麼。
「拿照片給你……」他晃晃手上的照片:「粉美喔!」油嘴滑舌的……
「拿來!」我一把搶過照片,但一瞧見相片裡的人我就呆愣了,這個人是誰?是我嗎?不像,真的不像……
「很漂亮吧!我技術不錯吧!」他很開心的說著,像個小男孩似的向我炫耀:「我最喜歡攝影了……」
「拍的很好!」我發自內心的稱讚他。
「是嗎……」被我這麼一稱讚他反而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還有其他照片,你要不要看。」
就這樣,我和他開始漸漸熟了……
「為什麼哭呢?」他問我開學的事。
「心情不好,我覺得我不該來到這間學校,它不適合我……我的抉擇是錯誤的,我好懷念以前的生活,在初中時的生活……」我一下子又陷入過往。
「家純,我倒不這麼認為……你覺得你過的不快樂嗎?你來到這裡之後不是也交了一些好朋友嗎?」他反問我。
「是沒錯,但心裡總是有個疙瘩,會想著如果我上高中的話……」
「家純,如果你常常在做完選擇之後想著:『如果我剛剛是選擇另一個答案,那我是不是會得到較好的結果呢?』,那你永遠都只會活在該選擇哪一個答案而活,而不會因為選了哪了一個答案而感到快樂,因為你永遠都只是在思考著那個答案好……。」
「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會不由自主的去比較兩個結果啊!這是人之常情嘛!難道你不會嗎?毛筆!」因為他叫洪清筆,所以我都叫他毛筆……
「我不會啊!我在做了一個選擇之後,我會好好的去看待這個結果,不再想一些有的沒有的……因為你已經做了選擇,如果是複選題還好,但我們常常面臨的是單選題,所以你沒有後悔的餘地,難不成你答案寫錯還要叫老師讓你改啊!」他不改平時的嘻哈個性,露出一個頑皮的笑:「所以你只能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待你的答案,畢竟在現實生活中,答案是沒有對錯的,只有你自己知道這個結果是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如果你一直在拒絕著你所選擇的答案,那你會一個很不快樂的……」
「你──好怪喔!講一些和你形象不符的話……」我一臉懷疑的看著他:「你真的是毛筆嗎?還是自來水毛筆偽裝成的啊?」
「喂!太過份了吧!人家我本來就是粉有學問的人喔!」他又自誇起來了……
原本不怎麼期待五專生活的我卻因為他的一席話而豁然開朗,不但和同學處的很好,而且和他也培養出我們之間獨有的默契。
「家純,你知道為什麼我來唸這間學校……」那天晚上和他出去瘋了一天之後他突然正經八百的對我說……
「高中考不好啊?」我猜,理由肯定是和我相同。
「錯!」
「離家近囉!」又和我的一樣。
「笨喔!想不到和我相處都快兩年了,妳還是一樣的笨……唉!」他剎有其事的嘆氣。
「那是為了什麼呢?」我鼓著腮幫子不悅的瞪了他一眼。
「那是因為這間學校有你!」
「騙……騙人!」我愣了好久才擠出這句話來。
「是真的,我從初中和你相識以來就很喜歡你,所以知道你要唸這間學校時,我就決定要再和你當五年的同學……」
「騙人,你……」眼眶突然濕潤起來:「毛筆,你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騙你,家純……因為這間學校有你,所以我選擇了它,而且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他的深情告白令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慌了起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也沒等他回答,我便往家裡的方向跑。
那夜,我失眠了……自從剛升五專那一陣子我常失眠外,和毛筆相識以來我沒有再失眠過。
我想了好久好久……而我腦海中只有一句話──因為這間學校有你!
天啊!我竟然為了這句話想了一個晚上,連我自己都無法置信。但不可否認了,毛筆在我心中的位置也因此而有所變遷了。
之後的一個禮拜我一直在迴避著他,不敢給他答案。但想不到他竟如此消失在我眼前,等不到毛筆的我只好硬著頭皮的去電機科找他,誰知道他同學給我的答案更是另我吃驚:
『洪清筆?他前幾天就轉學了……』
我當場傻眼,不會吧!他就這麼小氣,才一個禮拜而已,他也不等我的答案啊!我像隻挫敗的公雞獨自回到國貿科來。又過了一個禮拜,他依然沒有播過我的電話,我只好自己打電話給他,但答案卻是:
『姓洪?我們這裡不是姓洪,我們姓林,他們好像搬到花蓮去了……』
怎…..怎麼會這樣?我這下子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好不容易想和他談談,告訴他我的想法……可是這下子卻換他消失了。
在一氣之下,我把他後來轉寄的信給丟了,電話也不接……想說要給他一個懲罰,但誰知道他卻從此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小純,你知道洪清筆嗎?」是我初中最要好的朋友,茗茗。
「嗯…..」我只是輕輕回應一聲,從他轉學後到現在已經快半年了。
「他有封信要旻志轉交給你。」茗茗拿出一封信遞給了我。
我有些失控的搶過信,當場就拆開來看:
家純:
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就離開了那間有你的學校。
因為家裡出了一些事,所以我不得不和父母回花蓮,我一直想告訴你,但你一直不肯見我,所以只好先回花蓮……。我一直對你說不要否定你的抉擇,但如今我反悔了,我回花蓮後一直很後悔,我不想離開你,其實我可以跟父母商量在路竹租房子,不用轉學….但我卻沒有。家純,我很想念你,也很想念有你的那間學校。
你一直不肯回信,也不肯接我電話,我覺得好痛苦,我好想從花蓮跑回高雄去找你,可是我在想──也許我的離開正合你意,是不是?要不然為何你一直不肯和我聯絡呢?哈!我和你相處之後,竟也感染到了你的胡思亂想…
我一直在攝影,想拍一些漂亮的相片給你看,我怕你不肯看我的信,所以我託旻志拿給你,因為心茗拿給你的東西你肯定不會丟……我很奸詐吧!別怪我,誰叫你一直不肯和我聯絡,我猜我寄的信你也一定丟了對不對?
這張照片你還記得嗎?是學校開學那天拍的,我一直保存的很好,因為它一直陪著我,雖然照片中的人在哭,但在我眼裡她卻是笑的很可愛。我這兩天都會上山去拍照,我發現這裡的風景很漂亮,等我洗出來我再叫旻志拿給你看,或者你肯跟我聯絡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在上山前我寫了這封信,很想回去那間有你的學校,陪你一同走完五專的生活,如果你肯答應的話,那我一定會從花蓮飛奔回去。但是如果你不肯,那就藉由這個機會讓你擺脫我──我不希望造成你的困擾。
離開你才一個多月,但我卻彷彿過了一年,很難熬……
家純,我愛你!
不是自來水毛筆偽裝的真毛筆留 1995/11/19
這個日期,是毛筆轉學後的二個多月,但他已經轉學快半年了啊!
「茗茗,為什麼毛筆…..呃,洪清筆這封信是二個多月前的日期?」我心裡覺得很奇怪,怎麼一封信轉交可以轉交二個多月?
「呃……小純,洪清筆他已經死了,在寫這完封信後他登山後就沒有消息了……。」茗茗的表情十分古怪。
「你在騙我對不對?」我突然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事,他還在等我的回答……
「小純,其實我和旻志都已經知道你和洪清筆的事了……所以旻志才說要晚一點把信交給你……你不要太難過了。」
「茗茗…..」我發現自己臉頰一片溼溼的感覺,心裡突然很恨自己為什麼要擺姿態,不和他聯絡……如今為時已晚,再也見不著他了,那天我在茗茗的懷中哭了一個下午,但卻忘不掉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歲月。
「姐,你在發什麼呆啊!要不要聽聽我新買的CD?是奶茶的新歌喔!」
妹妹打斷我的思緒,我趁她不注意時拭去了眼眶的淚。忽然我聽到有一首歌在我耳邊不斷的唱著:
我曾愛過一個男孩 他說我像花一般的美
在每個月光的晚上 他來到我窗前歌唱
歌聲輕輕的揚起 我心兒也跟著顫動
卻不知道為什麼哭泣 睜開眼他已經離去
那男孩離開了家鄉 到一個雪深的地方
在每年春天雪融以前 他寄給我一張紙片
春風輕輕的吹起 我心兒也跟著顫動
卻不知道為什麼哭泣 想告訴他我想念你
我曾愛過一個男孩 他也許已經兒女成群
在每個冬天的晚上 在爐邊教他們歌唱
爐火慢慢地燒著 我心兒也跟著顫動
卻不知道為什麼哭泣 莫非我還依然年輕
《作詞:陳黎 作曲:陳昇》
或許我和毛筆的感覺沒有像歌詞那般動容,但現我只要一聽到這首歌我便會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想到那個男孩,那個說過:『因為這間學校有你,所以我選擇了它,而且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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