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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11 12:49:27| 人氣5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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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自己的悲觀,不是昨天才第一次明白。
卻是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絕望,像深淵回音。

8/4晚上6點離開實驗室,本來想回家的了,後來臨時決定到捷運站附近的金石堂逛逛。幾乎看完曉風老師的散文集<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自序的部份是寫於老師的父親在加護病房時,那時候被催”序”的老師,問了自己一句:文學能做些什麼呢?

PCR有什麼用?Nature有什麼用?
在病、死的面前,似乎所有,包括”生”都變的渺小。

不同的人來到一處,躺平以後,都是一般。

我沒有很徹底的看完這本書,因為我的腳實在好酸了。
可是也還沒到想回家的時候。
於是在書櫃間走動,漫無目的地搜索能吸引我的”書名”。
我找到了那麼一本書<我選擇的告別>。 (大概是這樣的名)
我略了一下書表的幾行話,決定從書的結局和尾聲兩篇看起。看完了之後,突然想知道作者在面臨這突如其來打擊的時候是怎樣?

我隨手翻了一頁。
左頁正中,看見一行字:”醫生告訴我「在左頸部又發現了一個硬塊。」”
就這麼順手,真是毫無意識的,我把我的左手往一般電視劇裡探頸動脈搏動的那地方一放,
硬塊!
我推了推,真是一個小硬塊!
整整有1分鐘吧,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第一個想起的是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裡面所謂的”徵兆”。
是不是壞東西?然後我很幸運的因為遇見一本我原本不會遇見的書,翻到1/300頁,看見1/20行,摸到了這個硬塊。
我很從容的放下書,甚至幫他回到家的所在。
步出書局。
腦子一片空白,連向左走向右走的抉擇都頓了一下。
打電話給哥哥。
我不斷的摸著頸部的這個硬塊。
我不斷的想著該怎麼形容他的所在。

從半年前開始吧,喉嚨就一直不舒服。在馬偕當義工的時候,一度想掛號等下班之後去看病。
後來因為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喉嚨卡卡的,怪怪的感覺,就作罷。
上分子醫學的時候,李寬容說他醫生學生的故事,提到”突發性的長時間耳鳴”有可能是鼻咽癌的徵兆,那時候,我那麼擔心了一下,因為我的耳朵,有時候也會和喉嚨一樣鬧彆扭。
可是我還是沒有去看醫生,總覺得這樣去看醫生未免太天兵了。

一邊走著,一邊掉眼淚。
有種很不甘心的感覺,那種---要真是壞東西,其實你可以提早發現,卻被自己害遲了……

有時候,我無法察覺自己的悲觀。
又有時候,我只是無法理解。

走到陽明的籃球場,電話終於接通,我告訴哥哥我的頸部有個腫塊。
我想知道:生什麼病會有頸部腫塊?
哥哥問了位置,我發覺,怎麼形容都不對。
突然間,鎖骨?氣管?下頜?所有我在書本上認識的位置,一瞬間,都遺忘。

只是空白。

哥哥問我怎麼聲音要哭要哭的樣子。我說:要是癌症會死人的!
提醒了哥哥不要告訴媽媽,我說我明天會去榮總看醫生。

到了實驗室,上網,預約掛號。
Google被打進”咽喉癌”,我想看症狀。
“喉部異物感,耳鳴。”
我有。

走下6樓,去5樓找同學,想問小強明天能不能陪我去看醫生。
不在。

哭著,我走過籃球場,走過基因體中心,開了門鎖,開了房鎖,開了燈,開了窗,開了一切電器,從抽屜裡拿出R熊,從床上抱來了yoyo熊,蜷在椅上,靠牆坐。

留了字條給小強,請她敲我的門。

桌面是Captain Jack Sparrow,音樂是”遇見”,腦筋從一片空白變成不斷的思考:
我才20幾歲,我還沒賺錢讓爸媽可以舒舒服服的快樂生活,我還沒建構我的米可書屋、我的好多夢想,我甚至還沒愛過ㄟ……
想到很多種可能。
想到像連續劇一樣醫生對著年輕的女主角說:抱歉,妳只剩3個月生命了……
想到我要怎麼跟爸媽說,
想到……

大不孝。

總是往壞的方面想。

看了以前修生死學的時候老師要我們寫的遺書。我只寫了一頁不滿。
哪是一頁就可以寫完的?
怎麼寫完一部完整的生命?

我歇斯底里了!真的!
眼淚,有意識無意識的流。
想狂叫!

吃著餅乾。突然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買進我所有喜歡吃的餅乾,一夜吃完!
泡杯熱牛奶。握在手心,和yoyo熊一樣給我安定的感覺。
餅乾真的很好吃,牛奶真的很好喝。
很多習以為常的動作,被放大用慢動作檢視以後,才發現是很多連結構成的。

小強回來了。
我才發現自己就這樣呆了2.3個鐘頭。

「小強,明天能不能陪我去榮總,我的脖子有個硬塊。」
我又哭了。
不停的聊,有時候會想笑;
不停的想到一些什麼的;
調侃自己的生命,於是笑著,然後哭。
一直聊到12點半。
小強問我還會不會東想西想。其實我會,但是比起2個半小時之前一個人的時候,已經好了很多。
逼迫自己不去思考唯一的方法是進入睡眠。
我決定睡覺。
把擔心,轉嫁一部份給明天下午的我。
關了原本不想關的燈,是想了一些,但是很快的就睡著了。
睡到隔天7點半。完全像隻豬一樣,而昨天晚上,我還一度怕自己睡不著或者做惡夢。

早上,小強陪著到醫院掛了號。
因為是初診又是預約,小姐讓我把全新的病歷表帶回家,真是大新鮮事!
回到實驗室,我掃瞄我的病歷,希望他只會有一頁紀錄。

整個早上都沒什麼心思的。
我跟新同學說我的事情,他竟然笑?我不想再說。
其實有時候,看見別人擔心的眼神,會看見關懷,會看見讓自己安定的一種力量。

看著學姐在桌上養的兩缸魚,想著朋友因癌症過世的媽媽。光是模擬接受審判的那刻緊張和不得不對事實低頭的哀傷,就,痛。

突然有個念頭,想到的是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想到每個人到這個世界來都有”天命”。
我的是什麼,我猜至少有兩個,可都還沒被完成。
所以,該是好的阿!
一個小硬塊只是要提醒什麼,而不是要剝奪什麼!

有那麼一刻無比心安。
我不吸煙,不嚼檳榔,不酗酒(醉過兩次啦)。

也許被帶領著想的:是體會無數個生命,無論是已消逝的,或是存在著的,那種必須面對一個腫塊,一處不適,一紙檢驗報告的恐懼、懷疑、不安。

妳唸的是生命科學阿!
妳體驗的,哪只有一盤細胞加藥後的的死生?
將來,將來我能做什麼呢?是不是能像當初毫不猶豫選擇生物科系的時候對自己說的---我會努力,努力學習,努力和朋友一起,也許癌症有天,只不過像是個發炎症狀,警示罷了……
當路越走越遠,發現初衷跳動的越來越緩。
當我開始因為一個小腫塊而害怕,當我開始因為模擬別人的心傷而不捨,
”初衷”被打了強心劑一針。

決定吃飯!再去面對一個腫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榮總的原因,院裡,好多老年人。
診間,小強陪著;四周圍還是老人,用沙啞的聲音,時而談話,時而不適咳嗽。
我是一號。
進診間之前,我有想哭的衝動,握緊包包,把藍色R熊的姿勢擺好。
年輕醫師問我怎麼了,我說:我摸到脖子有個硬塊。
觸診。
反射鏡小的看完,換大的;這讓我很緊張。

看著猛打鍵盤的醫生,我鼓起勇氣問一句:會不會是癌症?
醫生說,可能性是有但是很低,鼻咽喉都沒有異狀,也不是在好發年齡;如果要進一步確認,細針穿刺不夠,要動刀。
醫生說,可能是淋巴結發炎腫大,吃藥一星期看看會不會消。(後來發現只給5日藥,原來醫生的一星期有算週休二日)
我問不會消是不是就不好了,他說:發炎也有不消的可能。
除非小腫塊持續的長大,否則動刀不怎麼必要。
我問這是不是小刀,他說是。
可能問太多了吧,醫生最後說:頸部有些毛病發生的原因是因為壓力太大。
聽完這句話,很奇怪的,我立刻安了心。
甚至,有點想發笑。(我覺得他一定想換下一個病人了)

發現以前當過門診義工對於我到一個醫院初診有意外的幫助。
流程,會清楚些。

領完藥走出醫院,突然很想大笑!
發現一切的悲傷不是必要的感覺,真好!
然而,是體會到了一些什麼---那些很難用文字記錄下來的,卻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狠狠敲了我心一拳,讓什麼東西痛的醒過來的那些;讓我想猛力回擊,卻備感無力的那些。
這是我的生命,在其中的很多分秒,我不斷質疑:”能說什麼呢?能做什麼呢?能寫什麼呢?”
但也許只消思考:”說什麼呢?做什麼呢?寫什麼呢?”

我一直以為:害怕的是失去身邊人的痛苦,而不是失去自己。
今天,發現對於”自己”,我同樣害怕失去!
我喜歡我的生命,雖然有時候我討厭自己。
我喜歡兩指相壓,感覺血液衝擊微小血管的力道,看著緊接著指間反白後出現的紅霞;我喜歡用這手指間,感覺那手手腕的脈膊;我喜歡手掌隔著皮肉感覺心跳的活潑。
感受生命的存在,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
(捐血去!能夠付出,更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

那年大一,我殺了一隻牛蛙;自告奮勇的,以脊髓穿刺術合法謀殺一隻牛蛙。
那是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感受到”生,死”。
一隻蛙的生和死,過渡在我的手掌裡。
那隻牛蛙,大過我左手手掌;被抓著的時候睜大了眼奮力掙扎,一針刺下,管牛蛙有沒有眼瞼,那就是一隻緊閉雙眼的牛蛙,我想,牠害怕。
”怎麼不死?”剛這麼懷疑不到幾秒,一隻蛙,死給我看,唯一想到可以形容的---就像洩了氣的汽球。
“呼~”,洩了氣,死了。
手裡感知的那些減輕的重量,有人說:是靈魂的重量。
在把手中的蛙遞給同學並且講了一句:”死了……”之後,哭了。
我沒有為那隻蛙唸過往生咒,但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吃過我真的很喜歡吃的炒青蛙(虎皮蛙)。

大一那年實驗課,我用一隻針,把一隻蛙的靈魂,從軀殼裡逼出。

誰說了能量不滅!
靈魂的能量幾何?你!證明給我看。

我整理著我所感受的生命---那些我深愛著的,我殘害過的,和我未曾蒙面的。

整個下午都因為一個重擔的卸除變的輕省。

小強找我一起回家。
我用病歷號碼和一些數字湊成了6個數字,追趕一次大熱透潮(但其實也許在我打這些文字的3個半小時前,就注定我只是做了一次50元的公益,買了一次掛牌50元廉價出售的億萬夢想);我們去吃了奢侈的一餐,買了20元的珍奶一杯,走公園回家。
才發現,幸福就是那麼簡單。有時候,口腹之欲就能滿足。

以前回家,媽媽總是會追著我問:「明天午餐要吃什麼?晚餐想吃什麼?」我總是回答:「隨便啦!」媽媽就會說:「妳不說我就不知道怎麼買菜了!」我覺得好笑:「阿~~~我沒回家妳都怎麼買菜的?」
其實媽媽有時候也和我一樣任性的喔~~~~~~
這個星期六回家,我要列好一張好長,好長的菜單,一份長到世紀末都寫不完的菜單……
然後,坐上媽媽時速只有25公里的極慢速摩托車,用很無謂的口氣跟媽媽說,說她女兒是怎麼害怕自己會得了什麼不好的病的,說她女兒是怎樣感恩著自己的幸福的,說她女兒怎麼在批價單上發現今年已經23歲的事實。

張曉風說:「生命是一件太美好的事,以至於無論做什麼都覺得是一種浪費。」

小小的我,安然的體驗一次23年生命以來最大的惶恐之後,
有什麼,是改變了的?
有什麼,是堅定了的?

8/5 晚

台長: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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