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關上房門,君王式粗暴地搖晃那隻自誕生以來,便使所有見過它的人
都陷入一種關於起源的難題--哪裡是這隻滑鼠的頭和尾?試圖思考這一
問題的人,總會即刻發現思考等同愚蠢的事實,誰在乎呢?承認自己愚蠢
的人,立刻以救贖的姿態回歸上帝的擁抱,便再也不會關注這個問題;而
堅持下去深究的人,可能產生如諸下的疑問:”自滑鼠身體延伸出去連接
電腦的那條線是什麼?尾巴嗎?若是尾巴,那麼顯然地在尾巴的對面一端
即是鼠頭了。若不是尾巴,那會是什麼?那尾巴在哪呢?”、”我樂於點
擊、滾動的那個是什麼?我是否喜歡以我的手指敲擊一隻老鼠的頭,或是
滾動它?還是一般來說較為豐潤可愛的臀部才是我想敲擊拍打的?”、”
一隻老鼠會喜歡以哪種方向被掌握、凌虐呢?”甚至”設計滑鼠的人是如
何體會老鼠的心情?”。為了使這些問題得到回答,發問者隨即以各種角
度、光線仔細端詳並且抓起觸摸、揉捏、滑動等,而使自己落入真正的愚
蠢之中。
不管滑鼠的問題最後變的如何,V確實喚醒了總在幾十分鐘後即可進入
沈睡的電腦;不懂得失眠和蓄意賴床的電腦,難怪永遠比不上人腦。V看了
看時間:十一點五時九分。這天就快過了,要趕快……把事情做完!焦急
的感受像香檳拴噴出的瞬間,被清楚意識與被遺忘同時發生。有什麼事得
趕快去做?沒有。但V還是迅速的按下鍵盤上的ctrl與p鍵,並在三秒鐘內
決定了可以花三十年思索的標題:0205。一片黑暗,很好,一件事情如果
無法始於黑暗且終於之,便不算被完成。但該如何下手?凡事起頭難,但
只要成功的起了頭,就不怕接下來的任何變化了。一如心思縝密的縱火者
,循著一絲不苟的路線潑灑汽油,在火種丟下,火焰張狂竄起,所有衷心
期盼的信徒跪倒,耶穌基督、阿拉、佛陀……什麼都好,我們感激您--
帶走一切。縱火者是上帝的使徒、聖者、落入凡間的天使,他依照上帝的
旨意潑灑、點燃,並依著旨意,有人存活、有人死亡。或是那率先發難的
戀人:我不愛了!不論他將見到何種反應,乃至於一把尖銳的小刀刺入他
的胸口,陷入、再陷入……都是他樂於接受的。雖說如此,V還是面對一片
黑暗,他忘了自己過去是擅於起頭的,還是觀望的。唯一比這清楚的,是
在V的胸口中,有一股比眼前這片黑暗更為深沈、濃郁、以最完全的姿態否
認、忘卻白的黑暗。這種黑暗,V似曾相識但又難辨其貌,好像火山爆發般
地迸出;又好像是花費了數週數月乃至數年一點一滴的沈澱精鍊;好像那
年那夜與最愛之人的破碎;又好像那日那晝故事女孩的悄然離去;更具體
的感受時,似乎V這輩子就是為了醞釀這種黑暗而生,為了使它更陳更香,
得用盡一輩子的力氣去悲傷,偶然香氣散逸了些微,卻也足夠被誤認為是
黑暗的實體了。V不自覺的陷入一種黑暗之中的愉悅,深深地浸入、滲透、
被滲透;如品嚐艾雷島上的生命之水,整身泥炭味的士兵以異常的驕勇彪
悍迅速突擊、攻佔你的意識中樞;或忘了稀釋的波本威士忌,粗野的擾亂
、混淆視聽。正當V準備回應惡魔甜蜜的微笑時,一股設計精良的嘆息自內
而外的攪動他的身體,不知何時開始,嘆息成了一種本能,如眼皮的跳動
、肺部的吞吐,總在穩定週期之中運作--或發作。嘆息沒有準備鈴聲,
吸氣-吐氣-徹底吐氣-眉頭緊縮-眼瞼低垂……嘆息是無時無刻,因為
當你成功地區分呼吸與嘆息時,嘆息已不再。此種嘆息總能適時且不厭其
煩的將V拉回某個場域,有時會為了方便而將這些場域做分類,如夢、現
實、過去、當下……等。我們總搞不清楚這些分類是為了誰,至少,不是
為了自己……。V的嘆息,混入寒流末端的殘兵敗將,為了更盡興的嘲笑他
們,V起身,拿起杯子泡了杯熱可可。
隨著一連串不熟悉但也不遲緩的動作,V一邊攪拌可可,一邊走回房
間。在開始專注的面對黑暗以前,V先輕啜了幾口,在緩緩的放回左端桌
面。V以一種人們稱之為慵懶,但只是在模仿死亡--再也做不了什麼了
--的姿勢後仰躺靠在椅背上。奧!死去了,在椅子上喔。死亡不甘被
模仿愚弄,不耐煩的催促這個傻瓜醒來,V的手伸起環繞在頸子後頭,突
然意識到覆蓋一頭那濕潤也掩蓋不了粗糙的纖維,隨意播弄了幾下,也不
打算處理了,不過是一團劣質品嘛!V再度專注於黑暗之中,這種經驗也
好幾次了,但嚴格說來,這種,是對經驗最無心的侮辱;雖然這些經驗都
是在面對黑暗,但黑暗的純度每每是不同的。有摻了嫉妒顏色的黑暗,也
有夾雜了背叛、悔恨或是責難的黑暗,那現在的呢?V不打算進行分析,
只是顯然地感覺到比以往都來得純粹些。因此,V得更專注的去處理這團
黑暗;V總是用相當謹慎的態度去處理每次的黑暗,V試圖透過一種操作,
使得自己在黑暗之中的所做所為是有如貓一般靈巧的;精確的隱含、溫柔
的殘酷、開放的封閉與專注的欺騙。我們很清楚地看見,V並沒有這種天份
,他總是弄巧成拙,製造更大的謊言與誤會。畫虎不成反類犬,在此我也
可以用”學貓不成只會喵”來取笑他。一個業餘的小偷,敗於失足而非失
手。V漸漸地放棄貓的思考模式,其中還以輕微但仍得以辨認的幾聲”喵”
來為他的笨拙做不甘心的辯護。V想好好地、好好地說些什麼,他開始希
望自己是個孩童,以身份來替自己最純潔無暇的話語做權威式的保證。不
過他也知道,孩童的話語只有孩童能明白,孩童不必理解但明白--擁抱
總是比解釋更快出現,但對自以為是的大人,永遠是笑話。
可可少了一半,夜已涼矣。一首不吸引人的樂曲吉他聲跳動著,Bob lennon,異常地耐聽,V知道那很無聊,但只要他還嗅得出裡頭一絲絲誠
摯靈魂的吶喊,他就會聽下去,他知道最近的歌太重了,而他已快不堪負
荷。V要說的話不會在歌裡,事實上,他正揣摩著該用幾分誠懇去說他想
說的,他知道以為盡其所能的誠懇總達不到他想要的(當然這極可能是被
貓的愚蠢妄想破壞了),還要一試再試嗎?如果這個遊戲能夠以save&load
大法反覆進行至理想狀態,那不如直接輸入一組金手指密碼,倒使一切簡
單。V不是個擅長智謀的角色,缺乏口才,他的夢想是戰死沙場,如同他曾
說過的一句話:比起強硬的說出我愛你,那怕受盡風霜……。可是戰局開
啟不了,V也只能這般消極的東想西想,只恨少了任意門,須臾之間便可將
敵方大將強取豪奪,是連拒絕也來不及說出的蠻橫阿。自然地,我們可以
從V這般落魄的處境,簡單的思路進而推算出他將採取的行動:既然無法死
於戰場,姑且就在這文字之中灰非湮滅吧!這不是對他多餘的誇大,而是
,不這麼想的話,真話能有幾分……
V起身去為一杯僅餘些許沈澱、徹底貢獻自身溫度給冬夜的可可添加熱
水,疲憊感醒了,做起晨操好遲緩V的知覺,但是V知道,面對黑暗從來不
是一件輕鬆的工作,此時他不做下去,就再也不會做了……
「依:
……
Vice 20070205 」
V費盡力氣打了一封長信,疲憊感早已爬滿全身,神智恍惚,事實上真
正使他這般虛弱的,不是冷夜、體力耗損或用腦過渡,而是他未曾停止面
對的黑暗與悲傷。V用包覆在黑暗與悲傷之中,如異次元空間冒出的指頭,
敲下最後一個引號。V餓了,但他只是喃喃自道:錯過、錯過、又錯過……
。闔上了這片。
不久後,C在一個熟悉的表情前發現了一個亮紅色的加號,不必多做解
釋而C早已明白那意味什麼。C顫抖著,不是手指,不是身軀,是以靈魂做
為源頭的擴散,極度不安的喘息;她知道那沒什麼,但又止不住一種恐懼
感,因為C早已瞥見那從亮紅色加號邊緣隱然滲出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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