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中的風,已經開始冷冽。
湖上,飄著幾朵浮蓮,輕輕地晃著,讓水面上出現了柔柔的波紋。
湖是個美麗而著名的湖泊,不少文人騷客,都以它為題,寫出一首又一首詩詞歌賦。這湖總是風情萬種,無論在哪個季節。
跨過湖心的,是一座大橋。走在橋上,決不會有在水上的不安感。
這橋就像一條街道,兩邊甚至擺滿了攤子。
天空濛濛地飄下細雨,熾熱的陽光此時黯淡下來,卻沒有完全被遮掩。
水滴打在湖面上,大大小小的漣漪爭相綻放。
許多攤子都收拾了,橋上只剩下一攤賣雨傘的攤子。
雨傘擺在橋的中央,像橋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傘一柄疊著一柄,密密地遮掩了光。但還是有幾縷光溜了下來,幽幽地照在橋面上。
那金色的光點,像不斷流動的水銀。
橋沿搭著一個棚,賣傘的姑娘正在棚下的一方桌邊,看著手上的書。
雨滴得不兇,人們在天暗的時候就已經閃避了。再加上這傘攤的所在地,所以盡管下著雨,客人並不是很多。
因此當有人匆忙地跑進來避雨時,便格外引人注意。
但姑娘連頭也沒抬一下。對她來說,書遠比生意有趣多了。
直到來人走到桌前,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頭來。
姑娘打量了一下來人,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看打扮,是個書生。
一張臉可算得上傾國傾城,可是男生要這樣的容顏來幹嘛?
他將一把傘放在桌上[買傘。]
姑娘看了一下那把傘,皺起眉頭[這把是我的,不賣。公子你再另揀一把吧!]
客人微笑,存心逗一逗這冷若冰霜的姑娘[如果我硬是要這把呢?]
姑娘一臉不悅[請你講講道理。]
他居然理直氣壯[既然是你的傘就該放好,別擺在一起讓人誤會。]
姑娘放下了書[你是不是非要這把不可?]
客人揚眉[正是。]
姑娘一雙眸子盯著他[要也可以,我不賣,拿樣東西來換吧!]
客人想了想,將手中的扇子放在桌上[這個怎麼樣?]
姑娘柳眉微微一挑[誰稀罕你的破扇。]
來人竟也奉陪到底[那你要甚麼?]
姑娘側著頭想了想[那你就給我帶來......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吧!]
心想,這個難題,可要教他傷腦筋了吧?
他竟半點沒有考慮,馬上接口[世界上最美麗的就是我。]
姑娘霍然站起[貧嘴!]
看著她似乎動了真怒,來人唯有閉上嘴巴。
橋端傳來木製車輪的滾動聲,一個青年推著一輛小車走來。
人還沒到,他就喊了起來[玄衣小姐!你訂的布料運到了!]
姑娘走過了客人身邊,那陣清香方始接近卻又飄遠。
她回過頭,淡淡地道[雨停了。你該走了,別在這調戲良家婦女。]
客人微笑[我還會再來。]
姑娘轉過頭去[再來我也不在了。]
他追問[那我要在哪裡才能再見到你?]
姑娘背對著他,揮了揮手[永遠不見。]
接著,她不再理睬他,只是與布莊的夥計說著話。
他只好知趣地告退。
可他們還是再見面了。
又是一個雨天,她撐著傘,走在街上。
雨卻從原本的細雨,轉成了秋季難得一見的傾盆大雨。
姑娘祇好向左疾走了幾步,躲進一家書齋中。
幾乎是馬上的,一把極其好聽的聲音響起[賣傘的姑娘,又見面了。]
她當然不會忘記這把聲音,是數天前那個無賴的。
他長得極好看,聲音也極好聽,但是對姑娘來說,和以往搭訕的人沒甚麼分別。
是以,她只是沉默著。
他來到她的正面[你不認得我了?]
姑娘倔強地偏過頭[我原本就不認識你。]
他笑了[那麼我現在自我介紹,我叫楊戩。你呢?賣傘的姑娘。]
姑娘只是指證了他話中的錯誤[我並不賣傘,只是替別人的班。]
楊戩微笑[那我該叫你甚麼?]
[玄衣羅剎......]話出口,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入了圈套。
玄衣羅剎瞪了楊戩一眼,將視線轉向店外的雨絲。
楊戩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著話,但她都恍若未聞。任誰都看得出來,她並不歡迎他。楊戩只好安靜下來,免得自討沒趣。
雨漸漸小了,玄衣羅剎撐起傘準備出去,卻被楊戩拉住。
回頭想訓斥他幾句,但看到他的表情,卻讓她罵不出口。
楊戩的眼神,就像是要被遺棄了一樣,在乞著憐。
[你怎麼了?]玄衣羅剎好奇地問道。
楊戩聞言展開了笑顏[你總算肯跟我說話了!]
玄衣羅剎手一甩,忿然離去,只丟下四個字[登徒浪子!]
楊戩無奈地站在書齋中,看著伊人的背影遠去。
下了幾天的雨,老天總算賜下了晴天。
他卻像被雨絲帶走了笑顏一樣,總是哀聲嘆氣。
走在湖畔,楊戩看向橋中央擺滿的傘。
突然想起了甚麼,他急步朝傘攤走去。
賣傘的當然已經不是她,但他肯定那人知道玄衣羅剎的來歷。
那是個看起來很爽朗的女孩,紅色的頭髮高高紮成辮子,很有精神。
楊戩的腳一踏進去,她就俐落地招呼起來[客人,買傘嗎?]
他搖了搖頭,問她[我想問你,前幾天在這裡賣傘的姑娘,是你的朋友嗎?]
女孩側頭想了想[你說玄衣嗎?你對她有興趣啊?]
楊戩點頭[你知道她是甚麼人,她家在哪嗎?]
女孩一副繞有興趣的樣子[喔喔!她那種人也會有人喜歡啊!我跟你說,喜歡她是沒用的啦!]
楊戩皺了皺眉[姑娘何出此言?]
女孩裝作認真的表情[玄衣呢!天生就不知道愛情為何物!你以為以她的外型會乏人問津嗎?到最後全都知難而退!]
楊戩微笑[我只問你,知不知道她的資料。]
女孩雙手叉腰[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麼做朋友的啊?]
楊戩走出傘攤時,已經對玄衣羅剎了解得七七八八。那個叫嬋玉的女孩,真的好喜歡講話。陽光一樣的個性,跟玄衣羅剎正好相反。
日煦照在這城郭,楊戩帶著幾個挑夫,擔了一堆禮物到玄衣羅剎家。
這樣的見面禮,未免太貴重。但對城中首富來說,只能算是海中的一滴水。
楊戩的父親,正是城中的首富,通天教主。
據了解,玄衣羅剎的父親叫李靖,母親叫殷氏,還有一個叫哪吒的哥哥。
楊戩敲著門,來開門的人是玄衣羅剎。
見到他,她臉一沉,馬上將門關上。
但府邸裡卻傳來了一個聲音[怎麼把客人關在外面那麼不禮貌啊?]
然後是玄衣羅剎的聲音[母親......]
門再度被打開,殷氏微笑著出現[請問這位公子有甚麼事嗎?]
楊戩行了一禮[我是令嬡的朋友,特意來府上拜訪。]
殷氏回過頭[是這樣嗎?玄衣?]
玄衣羅剎冷冷地回答[我不認識他。]
此時,李靖突然出現。看見楊戩身後僕人們挑的禮物,立刻裝上一副笑臉[請進,請進。]
楊戩也不推辭,就這樣走了進去。
玄衣羅剎皺了皺眉,走回房裡。背後傳來李靖叫喚的聲音,她回頭瞪了他一眼,便走向了屋後。
可想而知,父親一定努力巴結這富家公子。母親對他的印象好像也不錯......
玄衣羅剎坐在房裡,拿出針線做著女紅。忽然有人推開了門。玄衣羅剎不必抬頭,就知道來人是誰[哥哥,有事嗎?]
哪吒的回答很簡短[我沒事。你有。]
玄衣羅剎抬頭看向他[大堂裡那個年輕人。我猜他要追求我。]
[喔?]哪吒微微驚訝了一下,隨即朝外走去。
大堂中,李靖完全被晾在一旁。殷氏和楊戩相談甚歡。
哪吒一走進來,李靖就很識時務地逃走。
但哪吒沒有理他,只是上下打量著楊戩。
過了幾秒,他終於開口[你叫甚麼名字?]
楊戩微笑[楊戩。]
哪吒再問[你是不是喜歡玄衣?]
楊戩點頭[有問題嗎?]
哪吒一副準備戰鬥的樣子[玄衣好像不是很喜歡你!]
楊戩揚眉[看樣子你的意思是得過了你這關才有資格追求她?]
哪吒看著他[是。]
殷氏立刻跳出來阻止[等一下!哪吒!不可以對客人做這種事啦!]
哪吒[可是玄衣......]
楊戩[你很疼你的妹妹?]
哪吒半秒都沒考慮[當然。]
楊戩笑了[我也是。]
哪吒注視了他半響,終於開口[不要忘記。]
楊戩答應[我保證。]
因此,玄衣羅剎身旁的人好像全都倒向楊戩那邊去了。
婚姻大事,向來決定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當楊戩來提親的時候,玄衣羅剎雖然跟母親反映過意願。但殷氏卻認為他是可託付終生的人,所以玄衣羅剎的抗議也就不了了之。李靖當然很高興跟城中首富結上親家,哪吒和楊戩好像已經變了好朋友。
玄衣羅剎走到堂上,叫了聲看著僕人們放置禮品的楊戩。
楊戩回過頭來,一頭的藍髮飛逸著在空中劃出弧線。
任誰看到他們,都會打從心底發出認同才子佳人的讚嘆。姑娘先開了口[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
兩人的身影,往門外移去。
秋風輕掠,寒意襲人。院子中的花兒落了許多,在地上席成一層花氈。
幾株枝兒空蕩蕩地,只剩幾片殘葉。卻還是有些花兒,在冷風中搖曳生姿。
姑娘的髮絲在隨著風的撥動輕輕舞起,裙擺亦如是,令她猶如即將乘風而去。
陽光不十分烈,明亮得很,卻驅不走迴旋著冷意的空氣。
看出了她的寒意,楊戩為她披上披風。
[謝謝。]玄衣羅剎垂下眼簾,著好身上的披風。楊戩問道[你說好好談談,是甚麼事?]玄衣羅剎看著他[你確定真要娶我?]楊戩點頭[是。]
玄衣羅剎柳眉微顰[我只是害怕你會後悔。]
楊戩的手放在她肩上[為甚麼?]
玄衣羅剎望進他的紫眸[我嫁了你。自會如對待丈夫般對你,但我或者永遠不會愛你。]楊戩整理著她凌亂的髮絲[你會。]
就是覺得她會。對自己的自信占了幾成,剩下的是直覺。
他知道她註定是他的妻子。
婚期選在冬初,雪已經輕輕柔柔地下了。原本這不該是個好時間,因為茫茫的白雪甚至覆蓋了街道。這段日子放晴的機率也極少。
但據研究黃曆的老人家說,近期內適合嫁娶的吉日只有今天。
早上下了場雪,到花轎要出門迎親時,天氣竟然奇蹟似地放晴了。看來連天也在成全這對新人。
婚禮自然很是大肆舖張,來道喜的賀客絡繹不絕。
月上樹梢,大家在廳裡醉的醉,划拳的划拳,似乎還要鬧好久。
楊戩一早請辭出來,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走過侍女們居住的房子,他聽見裡頭傳來許多說閒話的聲音。
[那女人也不曉得打哪來的!莫名其妙就當上了少夫人。][哪家的小姐不想嫁我們公子啊?他全都推掉了卻娶了那種女人。][莫不是使用甚麼媚功迷住了少爺!看她還有幾分姿色!][幾分姿色便如何?我們是身份低沒指望,多少才貌雙全的小姐等著嫁少爺呢!][怎麼能承認那種階層低的女人!][她怎麼配得上少爺!]
楊戩這才想起,玄衣羅剎可是跟別人很難處好的個性,再加上他又是大家的偶像......恐怕她的日子是難過了。
楊戩離開了侍女的房外,走向自己的新房。
月是滿月,盈盈地在雪地上照出一片銀光。
這景致很美,玄衣羅剎站在窗旁,欣賞著光的幻變。
開門聲驚擾了她,她回過頭去。
[新娘子不是應該等新郎來揭頭紗的嗎?]他看著被她摺疊好放在榻上的紅色頭紗,話裡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玄衣羅剎微笑[太重了。]
月色在她身後形成了最美的背景。
楊戩走前去[照這麼說交杯酒也不用喝了?]
玄衣羅剎坐到桌前[聽你的。]
楊戩看著她[你知道現在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吧?]
玄衣羅剎的手輕輕旋著杯子[你想說春宵一刻值千金?]
[不。]楊戩溫柔地說[我想等你。]
[等我?]玄衣羅剎不解地看著他。
楊戩走到櫃子前翻出了床褥[我想等到你願意將自己交給我為止。]
玄衣羅剎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流過一股暖流[謝謝。]
這一天起,她的生活不復以往的平靜。
但是看她的樣子,卻像沒甚麼不同。每天照舊地做著事,不管別人怎麼刻意地大聲嘲諷,也不管別人怎麼特地為難。
若是讓她在客人前出糗,她道聲歉便退回房裡。因此侍女們認定她好欺負。
可是她們也不敢太過份,因為怕她表面上沒事暗地裡跟少主人告狀。
過了一段日子,見她完全沒有反擊,她們不認為她寬宏大量,只覺得她懦弱。
於是,更加變本加厲。
這一天也是這樣,玄衣羅剎走在廊上,丫環們撞了過來,嘴裡還直罵她擋路。
玄衣羅剎站到一邊,等她們都走了,才走回自己房裡。
才剛拿出書,門就被打開了。
人還沒走進,一陣令人神為之奪的光華就射了進來,不消說一定是她的夫君了。
楊戩坐到她面前,看著她打開書本。
[有事嗎?]她頭也不抬。
這讓他想起初相識的時候。她也是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楊戩開口[剛剛那幾個丫環,我已經解雇了。]
玄衣羅剎怔了怔,抬起頭來[何至如此。]
楊戩不悅[總不成任她們欺負你?]玄衣羅剎抿嘴一笑[你這樣只會讓其他人更怨恨我。]楊戩呆了呆,輕聲[對不起......]
玄衣羅剎看著他[怎麼了?]
楊戩的眼神裡帶著憐惜[都是我讓你陷入這樣的境地。]
她原本是,在城中飛舞的翩蝶;如今被封在府裡。她原本像仙子般淡然;如今卻得面對別人的冷嘲熱諷。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自私。
玄衣羅剎笑了[我並不討厭這種處境。]
楊戩訝然[怎麼可能......]
玄衣羅剎放下了書本,將手放在他手上[你來保護我的時候,我很高興。所以我並不討厭現在的處境。]
楊戩抓住了她的手[那是不是表示,你已經愛上我了?]
玄衣羅剎輕輕掙了掙,見他沒有放手的意思,便由得他去[或許。]
她從來不去想那麼多。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她並不討厭他。
冬日的雪鋪滿了大地,植物都只餘下空枝。有花的,只剩下雪花。
玄衣羅剎身上披著皮裘,在園中散步。
空中傳來聲響,她抬頭。是哪吒。
[你在這裡過得好嗎?]他問道。
玄衣羅剎的話裡有著玄機[楊戩對我很好,公公也對我很好。]
對她不好的只有府裡的下人。
哪吒不放心地看著她[我要到京城去,不能常來看你了。]
玄衣羅剎知道他要去考武狀元[加油!]
[會的。]實際上,不用太認真也沒幾個人贏得了他吧?
看著哪吒的身影遠去,玄衣羅剎坐到了石亭上。
整個亭子透著涼意。她將手縮在皮裘裡。
[很冷嗎?]楊戩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握住了玄衣羅剎的手。
玄衣羅剎微笑[還好。]
最近,她笑的次數好像增加了。
或許她該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歡他。
會這麼想,就是[是]吧?
她的思路一向很簡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玄衣羅剎突然站了起來,面向楊戩。
楊戩的手指繞在她的髮絲上[怎麼了?]
玄衣羅剎的手攀上了他的肩,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楊戩霎時紅了臉[你......]
玄衣羅剎莞爾[你也會臉紅啊?]
楊戩不好意思地[怎麼不會?]
玄衣羅剎笑了[真正的花花公子,是不會臉紅的喔!]
楊戩由衷地[我一直都不是。]
[我懂。]玄衣羅剎的笑容,好像把雪的反光都比下去了[還有,你很可愛。]
楊戩笑了,摟住了她[你說甚麼啊?那是用來形容女孩子的吧?]
玄衣羅剎撫著他的臉[可是,是真的啊!]
打情罵俏,怎麼說都比當街吵架好看很多了吧?
湖上的景色,當這對夫婦重游舊地,一定會生色不少。
要在春天,夏天,還是初識的秋天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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