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忽然看到智凱把這篇文章放在bbs上,我才忽然想起五年前那次溯溪的事情。自己都忘了曾經寫了這篇文章,多虧細心的智凱幫我保存。在此分享給大家。
初稿時間2000/08月份
修訂時間2005/06/29
第一次高山溪巡禮-記馬達拉溪行 by jashan
沒想到這個活動隊竟然能夠成行,在溯溪〝國寶〞致豪因為換工作必須參加重要的研習而臨時退出,續又傳老友楊文章聞主將退出而相繼退出,本隊剩下我、人傑、淑萍及彥棠四人。
本來打著轉進聖稜線的算盤,但致豪的關心,十八號晚上還從新竹趕上來參加我們的行前會,讓人不敢鬆懈,以及人傑的一段話的感召;『既然行程排了就應該想辦法達成,轉進是不得已,且傳統路線以後還有其他機會,而溯溪卻是難得……..』致豪更是以登山社本位發出嘆息,認為登山社缺乏技術性活動,雖說隊員中人傑與我早已不管事,淑萍已經大四,對山社的貢獻時間有限,彥棠還有待考驗,此舉的鼓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在他們的感召之下,一股熱血油然而生。從半推半就終至全力以赴;從冷漠看待到積極準備,心路歷程可能只有我們這幾位老人能夠體會了。
七月二十日
晚上在社辦打包,第一次與人傑爬山,不知道能否契合。念博士班,有學者的風範外,風趣合宜的應對與廣博的見識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往後的日子裡相處的點點滴滴,才發現自己對這位懷有赤子心的人物的敬意有增無減。
等待彥棠到齊之後出發,晚上八點半。出發的心情是興奮愉快,第一次接觸,話題圍繞在音樂方面,愛唱歌的淑萍以及吉他小生彥棠,有他們的參與,不會感覺自己已經LKK,車上充滿歡笑聲,一路馳入竹東深處。
經過五峰檢查哨,人傑獻上一顆水梨一顆大蘋果作為交際,其他人則配合打屁。順利通過檢查哨之後,人傑又把阿妹的〝日出〞replay一次,原住民傳統音樂的開頭忽然轉為極有節奏感的節拍,幾乎把車上的四個人帶上高潮,我只敢唱在嘴邊,點頭,腳打節拍。
大鹿林道的狀況大抵還好,但幾處凹凸不平仍讓人傑的liata底盤撞了三下,不知道是否他心理早有準備了,感覺我比他還要心疼。過檢查哨後又開了兩個多小時,氣氛熱絡,一點也不覺得時間的流逝。抵達馬達拉溪登山口,時間是半夜兩點多。
一路上多談著男女感情的話題,四人裡面只有我是單身,分享著他們的心得,也回想著自己的過去,雖然我仍處於混沌的狀態,但是被關心總是有暖暖的感覺。人傑常常開玩笑把我與淑萍送做堆,雖只是玩笑,但還是很佩服人傑細膩的心思,其實,在短短五天的行程,四人之間互動的情誼早就已經超越了兒女私情吧。
七月二十一日
出發之前,重新打包,用五十升大垃圾袋套在背包裡最外層,置入裝備後捻繞數圈,再用繩子把口綁束起來,所以常用的物品另外做防水打包,放在上層,例如相機、雨衣、保暖衣物、急救包、爐具等等,可供緊急之用,不用防水的器材例如勾環、繩索、救生衣可外掛或打包在最外面一層。
出發之前,人傑帶領大家做熱身操,說是防止運動傷害也可抵禦冰冷的溪水。起溯點一開始即遇到欄砂壩,我們過溪從大霸尖山登山口步道上,超過欄砂壩的高度之後即橫切下溪。頭上的吊橋在湛藍的天空下躺著,潺潺的水聲清脆悅耳,邁開期待的腳步,向大霸尖山前進了。
人傑的穿著是我們裡面最不一樣的,四角游泳褲,穿護脛,膝蓋漏出來,膝蓋上方到泳褲尚有十公分的皮膚外漏,本來還挺羨慕他,哪知道後面幾天會是多麼慘不忍睹的路,又是咬人貓,又是荊棘,他的那截皮膚差點沒有磨到爛掉。
踏在水裡面走路盡是清涼舒暢,稚嫩的彥棠一路走一路嫌東嫌西,一下子背包太重,一下子打滑,shit就脫口而出。淑萍是第一次走入野外,至少是這種路,經驗不多的他,走起路來格外小心,只記得全程他只差點摔到一次,而且是劈腿,其實我們老手摔的還比她多還更難看。
接近中午,到1865M,左側有40M的瀑布支流來匯,是今天第一景觀,午餐到下午一點,天氣開始轉陰。彥棠拿出了一個巨大的蘋果,食量與身材相當,果然苗條的他吃不完,於是給我撿到便宜,大快朵頤一番。
出發走了十分鐘,右側一大片崩塌地,小心翼翼的找尋左邊高繞的路,直到那30M公尺瀑布底下,就是沒有看到紀錄中的路條。當我們站在瀑布底下,如仰望巨人般的抬起頭,水從頂端傾洩而下,發出駭人的巨響,下方的深潭深不見底,似有神龍或是水怪住在裡面,壓迫感十足。於是又退回去找尋可上切的點,此時耳邊想起致豪曾經說過,百分之八九十不是走在正路上。花了快一小時,人傑找到路上切,在一片很陡的斜坡爬升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這條溯溪路,少有人造訪,上切的路不是沒有足跡就是動物踩出來看似人的足跡,有時候泥土鬆軟且滑,並需四肢並用增加磨擦力,才能穩住重心,頗狼狽的。
往往上切之後偏離溪谷,看不到瀑布位置,只能從等高線判斷地形,無法精確得知是否已繞過瀑布,或者是繞過之後,該從哪裡下?所謂上切容易下切難,此刻才真正體會,高度計顯示已經高於瀑布百餘公尺,繼續往上將離溪谷愈來愈遠,於是全隊原地休息,我與人傑橫繞山腰找下切路,此時已經下午快四點了,找到一處垂降約八米下到另一較平緩的平台,我們抓住往下的原則,再則腰繞,不能繞就找地方垂降。
當我們腰繞了一段,聽到溪水聲相當近,大家很興奮,一股腦的直想往下面走,只是愈來愈難走,直到穿過樹林看到溪水,前面的路幾乎已經走不下去了,濃密的森林,陡峭的山壁,幾乎無駐足之地,也沒辦法再爬回去了,可選擇的只剩下我們腳下約二十公尺的峭壁。呼喊人傑過來共商大計。最後決定直接垂降,一來時間已經太晚了,在這片林子找不到適當營地,二來目測下方的溪谷剛好為合流地形,有一平緩沙地,只要能夠安全下降,渡過今晚就不成問題了。五點左右,人傑背著大背包先以單繩垂降,以避免繩子長度不夠,成功下到溪谷之後,確定繩子夠長,於是改雙繩垂降。我站在僅能容一個人的樹下,很難幫別人操作垂降準備動作,因此也特別耗時間,當兩位隊員下到溪谷已經快七點,天黑了,雨終於停了,在峭壁的上方與他們隔空對望,我忘記自己還沒有下去,但是心理的一塊石頭已落地。當我垂降落地時,人傑跑過來給我一個熱烈的擁抱,那種撼動心靈和緊緊的抱在一起的感覺,難以忘懷。這一路還好有人傑,穩定軍心,若只有我一人決定可能會自亂方針吧。
七月二十二日
早上天氣穩定,但溪谷高聳而幽暗,陽光難以穿透進來,我們拖到九點多才出發。昨日紮營的地方高度為1955M,經過了昨日的洗禮,大夥兒似乎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沿著溪谷前進著,兩岸多峭壁,拉起百餘公尺有數個。遇到15米瀑布,記錄中,2080M有路條,為高繞15公尺瀑布的路,但是這次行程,一直到最後,未見任何路條,老樣的,路還是要走,分頭找上切路,終於在翻上小支稜看到此溪谷唯一的文明垃圾,一支破雨傘插在地上,再往上攀爬,終於看到紀錄中的”六人環抱大檜木”,沿著腰繞的方向,似有似無的路,引我們通過往後的連續三層滑瀑,約在溪的右上方二三十公尺的高度繞過,偶爾穿過樹林看到湍急的溪流。下午三點,開始下起雨來,雨勢比昨日還大。
眼睛放亮點,自己這麼告訴自己,根據記錄我們預期高繞完之後,可以看到一間溫暖的工寮,可以避雨,裡面什麼設備都有(滿腦子幻想)。走著走著,彥棠大叫有房子,高興上前一看,喝!只是一坪大小,是堆滿獵人物品的倉庫,根本不是工寮,四周密密麻麻的咬人貓令人提心吊膽。昨日的憂愁漸漸又浮上心頭,為什麼每天下午都會走的如此辛苦呢,此時四個人擠在一丁點大的門簷下躲雨,全身濕冷。
屋前方是溪谷,圖判確定這並非我們預定的〝工寮〞,這條支流應該是2125M的分岔溪,時間下午四點多。
感覺上,要濕不濕的反而會令人難受,全濕了就豁出去了,這場雨下的大家意志消沉。從屋子前不明顯的路下溪谷,夾岸咬人貓與荊棘不斷向人揮出毒手,在想剛剛人傑如何走過的呢,連我穿著長褲都倍感壓迫。到溪畔,濕滑的石頭,手攙扶著腳邊的石頭走路,痀僂的身形,萬一滑倒,背包的重量加上體重鐵定會重傷。過了溪,看到他們三人已經站在一塊帆布旁邊!?什麼?在仔細注意一下,是間〝倒塌〞的獵寮,難道就是紀錄中的〝工寮〞?凹凸不平,腹地狹小,翻動一半埋在泥土中的帆布,底下盡是白蟻鑽洞的朽木,與成群的紅螞蟻窩,嚇的淑萍哇哇叫,週遭一片咬人貓海,與期望也未免差太多了吧。我又開始躊躇該不該繼續推進,時間下午五點多了,雨勢好像沒有減緩的意圖,希望頓時落空,朝溪谷望去,不像是有更好的營地了,其實也是不想再走了。大夥合力把營地整理,該砍的砍一砍,該壓的壓一壓,該舖的舖一舖,可以算是高級豪宅了,好與不好本來就是相對的,有時候不得不佩服人的適應力。
拉起一塊雨布,炊煮晚餐,並且升起裊裊的營火,陰濕的木柴冒出濃濃的白煙,瀰漫在長遠的溪谷中,雨一直下到午夜才停止,露出大片星空。
七月二十三日
也難怪每天走到下午倍顯狼狽,早上太晚出發絕對是造成惡性循環的主因,今日決定少休息,下午之前要過2240M之後的連續瀑布,今天的高繞只能說,唉呀~小case啦!精采絕倫的三層瀑布只能在高繞當中任由的錯過,有時候可從樹林中的細縫看到白色的奔騰中的川流。
2350M連續20M上升的彎瀑是另一個高潮。踩在水沖擊的石頭上溯行樂趣極高,人傑忍不住拿出相機按了好幾次的快門,為我們拍攝動態的照片。
前進的速度頗快,下午一點就通過耶巴奧溪匯入口,2485M。循主流走到2600M左右,溪右有一營地,用小碎石將營地舖平,剛好能紮一頂帳棚的大小。難得在天黑前從容的紮營,今天的天氣穩定了許多,甚至出現陽光,大夥兒顯得悠閒,像顛沛流離的人找到一個駐所,開始光鮮亮麗了起來。明日將上稜線,今日也是住在溪邊的最後一日。
七月二十四日
在人傑的高音笛起床號掀起序幕。早餐前,一曲〝一千個傷心的理由〞一遍又一遍的吹,是想安慰我的靈魂嗎?人傑專注的精神,甚至把早餐擺在一旁任他冷了。
出發不久即遇分岔溪谷,可能為2670M處分岔溪,也是最後水源處,溪谷分成兩邊,左邊仍有潺潺流水,而右邊為乾溪床。本來沒打算要離開溪,人傑提醒了我,這裡可能是上稜線的分岔溪,我才注意到左側溪谷的溪床地形已經相當接近溪源了,兩岸濃密的植物已不易溯行,取團體用水八公升,往右側乾溪床陡上。續離開乾谷進入手指般粗的的箭竹林亂鑽一通,方向大致朝南。然後轉西腰繞到稜線上繼續往南陡上,箭竹密的即使加上大背包的重量仍無法使之屈撓,有時候一叢一叢鬆鬆的,看起來每條都像是路,如同走迷宮一樣。與人傑輪流開路,猜測為伊澤山西北方向延伸的稜線。高度上到3000M,箭竹密的水泄不通無法再鑽行,於是繞往西側的碎石坡地形下,然後之字陡上到3100M,踏著羊蹄的路跡上就對了。碎石坡的盡頭是一片鐵杉與箭竹混合的樹林,到了這裡,每個人都苦哈哈,只有人傑還露的出笑容,一面在前面找路,一面還可以談笑,淑萍說他是一個高EQ的人,的確,他的笑容有讓人放心的感覺。
下午四點,太陽很大,離開溪谷之後,水彌足珍貴,汗流的多了,尿液也變的比較黃,不同於溪谷中喝的水少,出來的卻還是晶瑩剔透。在林中無風感覺悶熱,為什麼爬了這麼高卻還是翻不上去呢?無奈的發出長嘆。
鑽出叢林,忽然柳暗花明,我幾乎發出狂叫的呼喊〝我們出頭天了,是高山短草箭竹耶,是加利山〞,高山景象終於出現在眼前,豁然開朗用一個爽字來形容,終於熬出頭了,再爬上一個假山頭,大霸尖山就露臉了,雪山北峰與冰斗也都在夕陽中出現,美哉。山坳就是一個很棒的營地,營地下方十公尺有一池清水。
無法形容苦盡甘來的滋味的美好,只能親自去感受。沒有人急著換裝,也沒有人急著煮晚餐,更沒有人要搭帳棚,只是將背包扔下,坐在山頭上,任風吹拂,金黃色的夕陽照著我們的臉龐,如此的靜謐。肉體的折磨與精神的昇華,在此得到撫慰,值得了。伊澤溪谷已在雲海的下方,雪山延伸過來的聖稜線更是莊嚴璀璨。感動,又再度把大家的心的繫在一起,yes,we did it.
七月二十五日
惡習不改,九點半出發,稜線上的路有如八線的高速公路。去年及前年來大霸皆因為天氣而未竟,這次一覽大霸全景全靠老天幫忙。四面為峭壁,只能從西南方的稜線攀爬,困難處在一開始有三段需以攀岩技巧爬升,加上先前已有人架好繩梯,只要克服懼高即可登頂。山頂是一堆亂石堆積,登上大霸尖山已算是完溯。
拿出五顆登頂水果,正在慶祝的這一刻,意外卻發生了。人傑要接過我手中的蘋果要幫忙削皮,我右手持瑞士刀並未收起,順勢將他伸過來的右手食指割了一刀,瞬時鮮血泉湧,而我腦中一片空白。直接加壓止血,以衛生紙裹包,束以橡皮筋,看著人傑冷靜的處理,連一聲痛都未叫,而我還沒有從驚愕中回過神,只有懊惱。
人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沒有恨意的告訴我,那只是個意外,別自責了。望著他包衛生紙的手指,現在只要我一閉上眼睛,想著淌血的手指,就有一股痛從右手食指傳向心頭。他的原諒化解了我的不安,多希望能做些補償,或許有天我也能同樣的原諒別人無心加給我的傷害,我會記得這是人傑教我的,感謝他吧。
下大霸比上大霸還可怕,人傑還是一馬當先走前面,真是戰鬥力超強。去年丹大橫斷那次箭竹刺穿手掌,燃起我鬥志的是不願屈服的個性,它可以傷害我的身體,卻無法消滅我的意志,我會一直走到最後一刻,就算會死也要是走到死,而不是等到死,當時的念頭是這樣的。人傑是被我刺的,與我自己不小心受傷不一樣,他還多了一個原諒。
兩點回到伊澤山叉路口,背包上肩,經九九山莊,一路快奔下山。人傑與彥棠在六點下到馬達拉溪登山口,我因膝蓋舊傷無法飛奔,下到登山口已經六點五十分,盥洗一番,煮個泡麵吃,然後就上路了。
人傑的右手操控著方向盤,衛生紙包紮的手指就在我的視線裡揮過來揮過去。車上的CD撥放著出發那天的音樂,我沉沉的睡了,不時醒來,像是說夢話般的問他累不累,到觀霧換我開…(旋即睡著)….到五峰換我開…(又睡著)…..到竹東換我…(繼續昏睡)…..,而事實上,我正在暈車,而且我累的根本無法開車,他早已不跟我計較了,呵呵!
後記:
早上清洗登山背包,掛在灑滿陽光的陽台上。把鼻子湊在曬過的溯溪鞋,深深的嗅了一下,那溪谷中青苔的味道還有泥土的霉味,我闔上眼冥想,清澈的溪流、高聳的峭壁與奔騰的瀑布還有四張共患難的面孔就會浮現在眼前。感謝致豪的期許與推手,人傑的寬大胸襟,淑萍與彥棠的真性情,與你們分享我最喜愛的一句話『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願這份情長駐你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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