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蔡英文崛起與民進黨新方向 作者：王崑義（台灣），台灣戰略學會秘書長、大學教授
美國科技電影“阿凡達”裡，藉由地球人領導外星人對抗地球人所編撰的故事，雖然劇情被評為超爛，但因為它使用最新的電影科技，卻在全球各地掀起觀看的熱潮。在現實生活中民進黨這一兩年來的發展，頗有呼應“阿凡達”的意味，在扁案發生之後，民進黨已經成了一個“鬥爭、悲情、好人、壞人”等元素組合而成的錯綜複雜團體，在面對“地球人”般的國民黨步步進逼，他們除了找來蔡英文這個“外星人”來鞏固自己的地盤之外，剩下的就是“贏”，唯有“贏”才是民進黨翻身的本錢。
當然，蔡英文是否有足夠的能力領導可能邊緣化的民進黨，開始時抱持懷疑的人居多，但經過去年縣市長的“三合一”選舉，加上今年1月9日舉行的桃園縣、台中縣和台東縣等三席立委補選全勝之後，蔡英文的領導能力已經在民進黨內受到肯定，誰想要再以“天王”之姿挑戰蔡英文，恐怕只會弄得自討沒趣。
那麼蔡英文又有何本事讓民進黨快速翻身呢？如果還要去翻馬英九執政無能的舊帳，已經無法滿足大眾的認知，我們就從民進黨本身來說起吧。
“外星人”為民進黨注入新元素
蔡英文對民進黨最大的貢獻，當然是以“外星人”的姿態，為民進黨注入新元素。過去民進黨起自草根性的革命，所以黨主席也多具備一些草根性的意味，似乎缺乏草根性，就不可能受到民進黨群眾的支持，所以即使不具草根性的領導者，他們也要在臉上抹上一層泥巴，好讓自己更能跟群眾保持親和的狀態。
然而，過度的草根，有時就會變得草莽，讓自己掉入必須“拉幫結派”才能在黨內生存的情形，這也是民進黨內派系多如牛毛，鬥爭成為家常便飯之因。蔡英文因為進入民進黨的黨齡甚淺，所以跟黨內派系並沒有太多的淵源，即使有新潮流系幕後支持她，但她還能尊重其他派系，維持一個派系權力平衡的狀態，這也是她能夠持續維持在黨內權力不墜的主因。
另外，民進黨的草根性也出現一個盲點，許多天王級的政治人物，除了呂秀蓮還對知識抱持敬重之外，其他的人基本上跟書本幾乎已經絕緣，就以阿扁來說，他家的書櫃放的都是洋酒，不然就是炒股的書，想要找出一本有些知識性的書籍，並不容易，這應該也是阿扁在掌權以後，會輕易掉入權力與金錢遊戲陷阱的主因。
蔡英文是一名留英的教授，她的知識在台灣的學界無可置疑，即使在民進黨內，學問比她好的，大概也沒幾個。這樣一個“蔡教授”願意出馬領導民進黨，隱含著民進黨並非因為草根，就變成“草包”，反而讓人看到民進黨在阿扁金錢遊戲失敗後，願意再從知識中站起來的意志，這是蔡英文的形象帶給民進黨的新希望。希望不墜，她領導的民進黨當然就不滅。
讓新人注入新希望
然而，政黨畢竟是一個政治競爭的團體，純粹靠知識“唬人”，也不可能完全鞏固支持者的心，蔡英文能夠選擇形象比較清新的新人去開疆闢土，應該也是她的過人之處。試想，阿扁在執政之時，他挑選的行政院長，不是“天王”，也是“次天王”，每次換人做做看時，並沒有給人新的期待，都是一些陳年的老面孔，民眾當然無法寄予過多的期望。
但蔡英文不是，從“三合一”選舉時，她在舊人與新人中尋求平衡，避免換太快導致全面崩盤。所以她堅持讓舊人李文忠去選南投縣長，讓翁金珠在彰化縣回鍋，也讓新人鄭文燦去打艱困的桃園縣，讓沒有地方經驗的楊長鎮去苗栗縣“打一場桐花的聖戰”，雖然幾人最後都無功而返，卻也因選票大幅成長，讓民進黨的支持者看到希望。
這種“有點讓，又不太讓”的性格，不能說是中庸，但卻符合台灣人民的胃口，幾年前有一支介紹台灣米的廣告，用詞是“有點黏、又不太黏”，這個“有點..，又不太..”的觀念，講的是最好的台灣米，所以用“有點讓，又不太讓”來形容台灣人民的口味，絕對可以讓大家接受。像馬英九用人，都只堅持他喜歡的，連戰、宋楚瑜、吳伯雄，甚至王金平的人馬，一個也不用，馬英九用人這麼挑剔，國民黨人才再多，很快也會被他用完。就這一點用人之術，蔡英文顯然勝過馬英九。
尊馬攘王
除了用人勝過馬英九之外，蔡英文還有高明之處，就是“尊馬攘王”，馬是指馬英九，王是指民進黨內的幾大天王。
從蔡英文接任民進黨主席之後，外界普遍把她看成是“女性的馬英九”，意思是她太過柔弱，不可能跟國民黨爭鬥，其實蔡英文對馬英九的批判總是讓三分，避免直接衝撞到馬英九的威風。畢竟馬英九在2008年當選總統時，所獲得的七百多萬選票，絕對不是假的，在民進黨氣勢還低迷之時，如果硬去碰撞，只會給自己找砸，所以對馬英九讓三分，絕對是弱勢者求存的最佳策略。
就因蔡英文“尊馬”，所以第四次江陳會在台中市舉行時，民進黨選擇在前一天舉辦遊行，讓支持者發洩發洩，真正開會時，民進黨人卻不見了，跟前年第二次江陳會在台北市“圍城”的做法大有不同。所以綠營有人就指蔡英文的做法是在“放水”，但她何嘗不是不想讓馬英九難堪，在馬英九氣勢已經低迷到谷底之時，如果還要落井下石，絕對討不到便宜，所以維持某種適度的“尊馬”作為，反而容易博取支持者的好感。
也因為“尊馬”，在1月9日三席立委全勝之後，民進黨從蔡英文到蘇貞昌反而幫馬英九和金溥聰說好話，要支持者不要太苛責馬、金兩人。儘管金溥聰不領情，要民進黨不要替他緩頰，但蔡英文的策略既然是“尊馬”，民進黨人誰也不敢去對馬、金說三道四，這反而讓民眾看到蔡英文大氣的地方。
但“攘王”卻是蔡英文比較有爭議的地方，在民進黨內幾大“天王”還不時以公公婆婆的姿態對黨內指東道西之時，蔡英文卻堅持走她自己的路，不受到天王們的駕馭。所以在“三合一”選舉時，她自己開上“小鷹號戰車”到處助選，就是不邀請天王們同台，即使跟她有結盟意味的蘇貞昌，也沒有在“小鷹號戰車”上跟她同行。這種明顯排斥其他天王的做法，雖然曾經引發天王們的不快，但在勝選以後，蔡英文卻能夠獨佔勝選的果實。
所以“攘王”是高招也是險招，在阿扁被關入牢籠以後，四大天王多少還是要擔負起阿扁執政的“共業”，如果蔡英文選擇跟四大天王聯手，那麼她就無法完全排除阿扁所留下的“歷史共業”，她不願意跟四大天王同道，反而可以輕易擺脫阿扁的陰霾，所以阿扁即使在牢裡怨東怨西，碰上蔡英文的作風，他也只能仰天長嘆罷了。
事實上，蔡英文的做法也不必然對阿扁不利，民進黨如果太理會阿扁的處境，只會招來民眾的厭惡，這反而不利民進黨的再起，所以阿扁如果能夠乖乖的呆在牢裡，民進黨能夠快速的在2012年重新取得政權，阿扁也才有免除牢獄之災的可能性。所以，有一好就有一壞，沒有蔡英文的崛起，民進黨不可能這麼快能夠翻身；如果阿扁還是纏著民進黨不放，結果可能只會拉長他在牢裡的痛苦，也因為看清這個現實，現在許多去看守所探視阿扁的人，都會勸他安心呆著，雖然這有點像電影“投名狀”中會為死去的兄弟喊一聲“安心上路”般的殘酷，但搞政治的人如果連這一點殘酷都無法接受，那再多的權力也難以挽救自己。
尋找新的輿論戰場
說了那麼多蔡英文的優勢，當然也要說說她的劣勢之處，蔡英文最大的劣勢，顯然是缺乏一個可以支撐她聲望的輿論戰場。要知道，台灣雖然搞民主，但民主是算人頭的，每一選民為何要支持你，必然有讓他把話講清楚的地方。
過去馬英九長年是台灣媒體的寵兒，所以他在選戰中佔有極大的優勢，台灣媒體一直把他美化得跟神一樣，這就讓他可以到處吃香喝辣。但執政以後，總統府跟媒體的距離畢竟比較遠，馬英九外出探訪又被特勤人員給隔離，所以他跟媒體的距離也被拉遠了，媒體在遠距離看馬英九，也終於看到馬英九“虛胖”的地方，馬英九的無能也終於在媒體面前一一顯露出來。
在民進黨內同樣也有這個問題，過去民進黨人不重視媒體，總認為政治人物經營媒體是“原罪”，所以極力主張黨政軍應該退出媒體經營。但四大天王中的蘇貞昌，卻獨佔媒體的優勢，以致讓他一直保持民間的高聲望。
蘇貞昌所佔有的媒體優勢，就是綠營唯一的報紙“自由時報”長年支持他，即使“自由時報”被人稱為“蘇報”也終不悔。至於“自由時報”為何在民進黨內獨鍾蘇貞昌，隨便問一個民進黨人都知道，所以我就不在這裡贅述，只能說“自由時報”的老闆林榮三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對他有恩的人，他會用一輩子回報。
就因蘇貞昌有“自由時報”長年支持，讓民進黨內的其他天王可是夠吃味，所以呂秀蓮卸任副總統以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辦一份報紙，原先構想要辦一份“玉山午報”，但因全球金融海嘯讓她募款不順，所以只好改辦“玉山周報”。
“玉山周報”自去年五二○創辦以來，已經每週正常出刊超過三十期，所以在綠營中的影響力逐漸在發揮。蔡英文看到呂秀蓮辦報的意志，也從開始的觀望，轉向支持“玉山周報”，她就曾經親自發出公文，要民進黨各級黨部和從政黨員都要訂閱，以及全力推廣“玉山周報”，儼然有意把“玉山周報”變成民進黨的黨報的用意。
蔡英文會想跟呂秀蓮的“玉山周報”聯合，主要還是出在“自由時報”方面，前面已經說過“自由時報”在民進黨內只有力挺蘇貞昌，其他的人不僅不挺，還常常會請“外籍兵團”修理他們。例如，在“自由時報”寫專欄的海外民運人士曹長青，在去年就寫了幾篇狠批呂秀蓮要去大陸訪問的事，讓呂秀蓮大為震怒。呂秀蓮認為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就被曹長青以“紅衛兵式”的手法批鬥，實在情何以堪？
今年一月四日，曹長青又把矛頭指向蔡英文，他在“自由時報”的專欄中，一開頭就寫下：“馬英九的元旦祝辭，正如《自由時報》社論所說，是“睜眼說瞎話”，謊話連篇。但蔡英文的元旦文章，則是空話連篇。兩個黨主席，一個用謊話，一個用空話，迎接虎年（唬年？）”。
他還說：“民進黨主席為什麼說這些空洞的話？至少是因為她對國民黨是怎麼回事，並不根本清楚。據自由時報前兩天的報導，‘蔡英文直言，過去一年多來，國民黨施政亂無章法，找不到方向’。天哪，國民黨‘找不到方向’？馬政府的方向清清楚楚！自從馬上台，就一路馬不停蹄往中國方向奔。今天台灣的全部危機，癥結都在這裡！現實是：不是國民黨找不到方向，而是民進黨沒有方向！你連國民黨在做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都不清楚。這樣迷迷糊糊的民進黨高層，還怎麼領導台灣人民抵抗國民黨賣台？”
而文章中最讓蔡英文憤怒的地方是：“面對無能、傲慢、囂張的馬政府，蔡英文卻在文中告誡綠營人士‘不要當為反對而反對的刺’，等於說不要跟馬政府對抗。在馬英九如此明顯的親中媚共，甚至把共產黨特使一再恭迎來台灣，國共公開聯手的情況下，蔡英文的黨中央，在中共特使抵台後，沒有組織一場大型抗議活動，只有那些誓死不做‘中國奴隸’的勇敢台灣人，孤軍奮戰，抗議江陳會，難道這是‘為反對而反對’？面對多名抗議民眾被粗暴的警方以手銬抓走，民進黨中央低調；但對抓人的警員從車上掉下，卻高調替抗議民眾‘道歉’。難怪氣得玉山電視台執行長魚夫痛斥‘蔡英文是統派的童養媳’！因為他們老是看國民黨臉色，看泛藍媒體反應，而不怕傷了綠營民眾的心！”
這樣的文章出自原先的“大陸人士”，也難怪蔡英文會憤怒，但因“自由時報”是台灣的第一大報，所以蔡英文即使憤怒，也不敢把氣頭髮向“自由時報”高層，但卻讓她不得不對“自由時報”死心，所以尋找可以合作的“玉山周報”，變成是蔡英文想要開闢新的輿論戰場的重要構想。未來蔡英文如果能夠跟呂秀蓮攜手合作，那麼兩大天王天后必然能為台灣政局開創出一片新的局面。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0年2月號，總第1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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