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碎片
你說這叫作自覺性的驅動,讓我起身找找碎片,我問你:你是誰?你說:我就是你,是你認不得我了。
起床在清晨八點,凌亂的房間內還有昨天喝剩的啤酒,早已退冰到與室溫相同溫度,攝氏二十七度。左顧右盼的拾起眼鏡,沒有它我還真不能摸清方向,走向盥洗室,『鏡子,你在我面前倒影啊』心中想著,今天是尋找碎片的大日子(碎片:大略如指甲片大小,最大可達姆指大,最小可至指甲屑小,功用用於體會存在與認知感官存在的效能),梳妝完畢後,拿起書桌上的鑰匙,它要發動這一趟尋覓的旅程。
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塊蛋糕、抽了一根菸,這些動作好像是為了啟程遠行所作的心理準備般戰戰兢兢,對我這種人來說,早晨的陽光是相當陌生的,步行在它底下,不自主地畢恭畢敬的望著它,曝曬在早晨陽光底下,類似黑白暗房放大相紙一樣輕輕柔柔的感覺,只缺沒有硝酸與醋酸混雜的氣味罷。我是那張曝光等待顯影的紙基相紙。曝光秒數是:今天早晨把點至太陽落下。就在錯綜複雜的情緒下,回神時已經穿過桃園,車廂靠東方的窗戶早在上車時就把窗簾拉得密封貼緊,曝光過程還不忘遮光減影一下,這些都是為了更完美的要求吧,到了台北站,踏下一步時,才知道這一切都不曾變換,是我的自己忘了帶走些什麼,或著說是遺棄帶走些什麼。沿著一通電話號碼與電波訊息的傳送,找到了今天尋覓活動的夥伴:Jim,他帶著我昨天跟你說過的搖滾樂CD走上前來,我們各自拿了一個耳機聽著同一台機器所放出的音樂,那是搖滾,范海倫式的搖滾,這樣才能帶來補充坐車所消耗掉的體力。我深深體會到自己精神與熱情的老化,我不甘心去承認,更不要讓我面對,何奈,一雙手把它們推到我面前,要我睜大眼睛去看、去嗅、去摸它們深深的紋路、去相信它們,要讓自己去知道這些都不會再回頭。我氣憤甩開那雙手,指甲尖銳又詭異的長度讓這雙手更顯得醜陋,一聲飆速的吉他聲劃開兩片指甲片,或許吧,我靠著搖滾的精神離開那雙手,但是我從不覺得我應該是搖滾樂的信徒,Speed Metal、Punk、Rock、Funk,或者更多更多音樂分類,我仍不能去信奉它們,但至少我尊敬它們。
沿著台北那些通道的交錯,空氣的凝重,開始懷疑這個地方能找到什麼樣的碎片?也依照自己個性使然,『就這樣找吧』一種憑藉直覺的豪氣話語卻藏著好大的無助。鈴聲響起響落的捷運上,一共響起四次,所以我到了圓山,『北美館的空間一定有我要找的碎片』我固執的像石頭的自己這麼說,反正一切渾沌吧、迷亂吧,我相信這裡一定有我要的碎片,我迷惘、慌亂、苦痛的情緒一併湧上來,一股試著把我拖往海中央的力道始終沒有放棄,『這種海潮一直都用這種方法拉扯每個跟我一樣破碎的人嗎?』我沒有把握的問,然後又沒有把握的回答:『這樣子我該不該跟著浪潮走,我不是抓緊土壤的珊瑚,沒那麼珍貴!』,只好抓緊耳機,跟Jim一起繼續聊著搖滾樂,這是一種方法,一種讓自己更狂暴與瘋狂的方法,用這方法去看先前迷亂的情緒會發現這兩種相關事物之間的距離,我選擇躲進搖滾。
北美館地下室三個裝置展覽,在裝置之間我來回的穿梭著,我知道我也曾經想過這些藝術在我手上步步形成,我搭建一個藝術、或一個裝置使我愉悅。藝術與生活之間,卡布羅教導我該怎麼看待,攝影與實際之間,巴特教導我,影像與社會之間,班雅明教導我,資本與共產之間,馬克思教導我,存在與虛無更別說,是沙特教導我,而我呢?我是怎麼著生病似的呼喊、求救,竟沒有任何一點點堅決的立場使我不倒下、使我得以倚靠,『那是因為你破碎的樣子』一個從心中不知哪個方向發出來的聲音說,我開始看到自己早已是碎片的模樣,建構自己的這種本事我從來沒有學會,本以為我就是個完整的個體,我就是個完整的思維,我就是個完整符合存在定義的存在體,解構後的樣子令自己殘破不堪,就連站立都成困難的挑戰。
我害怕未來,我現在這麼說是因為我根本地就沒有去想過這樣的問題,或者去畫面出一個未來的模樣。我老化後的縐紋條理分明,而除此之外,我都無法想像,好吧,誠實說來,我根本不敢想像它們。我以為牽著愛人的手可以度過那些還有很長的歲月,我以為堅強是我本身就賦有的特質,是我擁有對抗這些煩人到使人想自殺的武器,稟著我的慣性揮舞著自以為的堅定,其實它僅剩三吋長而已,我仍以為它是鋒利無比的長刀,披荊斬棘的路上,任何東西我都沒能劈開,而是它們扎了我全身是傷後隨即離開。我心所愛的人,牽著妳我會對妳說:『我愛妳』,就算這是我最後一口氣,我會字字鏗鏘的喊出來,然後斷氣而去。我不悲觀、我不消極,更別批判我的苦痛是無病呻吟,哪位哲學家在見習時不是在苦痛中度過,就在你用刀剖開自己的時候,你會知道苦痛。還記得你們曾經讀過徐志摩的兩篇《自剖》嗎?還記得上次你們剖開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十年前、三年前、一個月前、還是在我這個青春煩躁的年少時期?
荒謬!我無可救藥的荒謬,我被視為無病呻吟的荒謬,我不懂、我無用、我無法成長,或者,我什麼都沒有,還是你們什麼都不給我,『想要的得不到』這是你們這些考驗我的審查官給我的評語,敗戰者的我狼狽地活著,這就是一個荒謬,得不到任何東西的我不哭不鬧不像個小孩搶著玩具,只是靜靜無表情地看著,這是第二個荒謬,為了社會,我們開始當上那群發言的瘋子,第三個荒謬,荒謬太多,族繁不及備載。
北美館奏起晚安曲的片刻,我從一連串混雜與不安的情緒中突然跳出,就像R級劇情片快到重點的時斷片一樣突然,或者用更不隱晦的說法是:在高潮前被突然有人闖進房間一樣突然,我在形容這種突然用盡所以可能讓你們去聯想的原因是,太陽已經下山,曝光時間已經結束,我該泡一泡顯影液中的硝酸銀還有那急制液的冰醋酸去酸鹼中和一下,這種輕輕柔柔的曝光就在”喀”一聲瞬間結束,我才知道暗房計數器原來一點也不人性,一步一步走出北美館,說句實在,我還真的沒找到什麼,有的也不過是零星的塵埃飄到我身上被靜電或是纖維附著,一點都不出自願意啊。但是仔細回想一下,Sum 41那種Speed Metal與Primus的胡搞搖滾都還停在三小聽管中保持平衡,買了一張AC / DC的《High way to hell》專輯,Jim跟我說主唱在這張後就酗酒死去,該是我偏執喜愛閉門之作的個性出場時候,我說嘛,天鵝之歌就是那麼駭人的方式好聽,所以不論《蒙馬特遺書》、《第九號交響曲:合唱》、《麥田裡的烏鴉》都是我偏執喜愛的作品,型式當然就不用在乎。回頭說說我們離開北美館後的對話吧。
『我在社區大學環保課時討論到解決問題,就像怎樣不要用免洗筷、不要浪費資源,所以我帶著自用筷子與湯匙……』Jim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我都還來不及轉換成文字時,我所聽到的片段。
『核廢料怎麼解決?』我問
『不要用找取代的能源啊,像太陽能』他很快速的反應
* *
是啊,我又不停思考著替代的模式,當然我指的不是能源,而是替代我的模式,或許是這群不安定、破碎的粒子強烈的振動,我開始找替代我的可能,可惜,我不是供大眾使用的能源,所以沒人去想著替代我的方式,至少我知道沒有。
『寵物與人類的道德問題?』Jim帶著腦力震盪後的暈眩說著
『我說過,現在面對飼養寵物的人群,多半都不會去考慮這問題』我說
『今天我們比較過人本身存在道德的可能,在我的推演中看來好像已經不存在,所以我下的小結是:人類面對另一個人類才能產生道德』我那理直氣壯的模樣若隱若現。
『那麼假設一有個沒有道德的族群,那麼他們到後面不就自相殘殺,族人吃族人,最後滅亡』Jim略帶疑問與感嘆的說。
『那是不可能,人與另一個他人的共處下,就會產生道德,所以如果要有一個沒有道德的族群一開始他們就不可能形成,族群是很多個他人組成的,所以這樣知道要沒有道德的生活唯有獨居』我有點快受不了自己這套裝腔作調的模樣說。
『嗯,可是現在社會還是有沒道德的人,怎麼說?』換了個方法Jim繼續問。
『程度上的問題。』我看著每個台北車站的旅客說
手扶梯上一位站在我身後的壯年男子站在左邊用道,Jim自然反應地說:
『先生,你這樣擋到後面的人了。』
我沒多說,只是不斷發現這個傢伙具有的單純正義。正義須要的可能就是單純,反倒是你深思熟慮太久就無法奏效了,這點Jim一直這麼作,是我羨慕與欽佩的地方。
『一個道德的發生就是人類進化後應有的本能,沿著行進,或多或少都是程度上的問題,或許道德對某些人說來只是冰山一角、無關緊要。』我接著那位擋住手扶梯左邊的男子事件後說。
『嗯』Jim開始沉思。
我知道他應該不會接著問我法律這個與道德的差異,因為本底說來他並是不那套法律的酷吏才是,『法律是道德的最後防線』這句一直讓我謹記的話已經忘記是什麼時候聽到的,可是就偏偏具有長存的魔力。所以我分類的狀況是:法律=酷吏、道德=循吏。看來Jim就不適合酷吏這一派系,所以法律他應該不會問我,等我整理完這套數據計算的思考後,我們開始用我們的晚餐。
夜間的台北就努力著散發它的光亮與商機,就算再不景氣仍舊毅然不搖的發光發燙,在資本與道德環境渲染下,步行在人行道都顯得異常急促,尤其我這種慢郎中更顯得呆滯,這個時候曝光與急制都已經完成,定影這道漫長又重要的步驟才剛要開始。搭上客運往新竹回去,搖滾樂在耳邊響著,裡面的人努力嘶吼他們的嗓音,我像是不動如山的聽眾,靜靜在High way to hell的節奏中睡去,這夢中或者是Hell中尋找碎片,乾脆地抖抖身上衣服,篩出除了台北市空氣的灰塵外我所想要的碎片。
你說這是自覺性。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說的對。謝謝
2003.10.31 K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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