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依舊不停地下著，現在又是冬天，雖然台灣的冬天不怎麼冷，但在下過雨後，溫度直線下降，只穿了一件外套的時芊芊撐著傘的手都在抖。
不行了，太冷了，我需要找個地方再買一件厚外套，或者喝個熱飲。再重新出發。
只是，車站四周很暗，除了來自車站的投射燈外，就是路燈。
幸好，之前的時芊芊到有為鎮工地已經通勤了一星期，路她還是記得的，不至於迷失。她朝工地方向走著走著，突然看到右手邊有一束暖黃色的燈光，照在雨幕裡。
那是一家小店。店旁邊有些當地居民的私人菜園和果園，還有草地，停著一些車輛。
時芊芊愣了一下。這條路她走過幾次了，那些果園和停車草坪她有印象，對這爿小店卻沒印象。
小店的招牌很簡單，是一塊綠色的黑板，上頭用白色粉筆藝術字寫著「清晨咖啡館」五個字。
黑板旁邊還貼著一些護貝的押花作品，頗為雅致。
黑板上面的天花板，伸出一支燈架，暖黃色的燈光就從那裏照出來。
時芊芊想，平常沒下雨，她一出火車站就趕路，也沒仔細觀察火車站周邊景象，也許是自己疏忽了。
而今天下著十度攝氏左右的雷雨，這盞暖黃色的燈光，就特別引人注目。
現在是早上六點半，是說除了24H的店家，這麼早就開店的咖啡館，也真是絕無僅有了。
其實清晨通勤趕路是很寂寞的，一個人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奔赴的又不是幸福，而是一整天的操勞。
時芊芊覺得，那盞暖黃色的燈光，還有接地氣的店名和招牌，的確暖到了她。
時芊芊走向屋簷，收起雨傘，伸手去推開咖啡館的大門，迎賓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店裡的燈光亮多了，是白熾燈，有大概四到五組的座位，然後就是櫃台前的長吧檯。角落裡，有個清瘦的阿伯正在看書喝咖啡。聽到迎賓鈴聲，阿伯有些訝異，抬起頭來看到時芊芊，對她笑了一下。
這時間竟然有客人，阿伯的訝異就是為此。
他年紀大了睡不著，常常六點就到這裡報到。這爿咖啡館之所以叫清晨咖啡館，是因為它很早開，六點就開門了。阿伯是從城市裡退休的老師，圖有為鎮的清淨，在這裡買房子居住，卻一直保持閱讀的習慣。這間咖啡館很適合他閱讀，他老是在這裡坐到七點再出門運動。
時芊芊對阿伯點點頭，同為早起人，她覺得阿伯的存在讓她感到親切。
阿伯笑著叫道。
「夏老闆，生意上門啦。」
阿伯說完，正在後廚忙的，穿著一身灰色休閒服的年輕人，從簾子後頭走出來時，還裹著一身咖啡香氣。
時芊芊愣了一下，這間咖啡店的老闆年紀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啊。
年輕人大概都到城市裡謀生了，很少會待在有為鎮這種偏僻小鎮。
「早安，這是我們的menu，小姐看看喝點什麼。」
夏老闆看到時芊芊也愣了一下。老實說，有為鎮這裡沒有觀光客，也很少人移入，他這裡做的都是熟客，會來的都是從城市拚搏一生後，退休隱居回來種菜的老人。
很久沒在這麼早的清晨看到年輕人了，夏老闆看到時芊芊也很開心，熱心地招呼她。
時芊芊問夏老闆。
「對不起，我看你門口沒有放傘架，請問我的傘可以放哪裡？」
時芊芊舉起她已經斂起來的傘，還在滴水。
夏老闆愣了一下。
「外頭在下雨嗎？」
「沒啊，下雨我就不會出來了。我待會還要去運動哩。」
店很小，夏老闆和時芊芊的對話，阿伯聽得一清二楚。阿伯說明完後，還特地朝木格玻璃窗外看了一下。
輪到時芊芊愣住。她手裡拿著還在滴水的傘，順著阿伯的視線看向窗外，還真的沒雨了，太陽已經整個從遠方山頭隱隱露出來。
見鬼了，這場下了整夜的雷雨，跑得這樣快？
不過沒下雨是好事啦，待會路上好走些。
夏老闆沒再多問，給了時芊芊一個長型塑膠袋裝傘。時芊芊裝好傘，選擇坐在吧檯前，她很少喝咖啡，也不知道點什麼好。
「今天有些冷，不如來杯摩卡咖啡吧，裏頭有巧克力。」
夏老闆建議。
「有巧克力好啊。」
時芊芊不知道摩卡是什麼咖啡，但聽說裡面有巧克力，當下點了點頭。
夏老闆轉身過去煮咖啡，打奶泡，還在表面拉了一片羽毛拉花。
看著忙碌的夏老闆背影，時芊芊覺得很奇怪，除了夏老闆是個待在有為鎮的年輕人這件事很奇怪外，他看上去腰細腿長倒三角，身材很好，那張帥臉比起曾為校草的白睿，有過之而無不及，跟男模似地，這樣的人在城市應該會有很多機會的。為什麼會躲在這個小鎮？
夏老闆將咖啡遞到時芊芊面前，還附上幾顆棉花糖。
棉花糖羽毛熱咖啡，真是怎麼溫暖怎麼來啊！
時芊芊道了聲謝，啜了一口溫潤順滑的咖啡，便從包裡拿出手機要滑。
不會吧？這個有為鎮，偏僻到連手機都收不到訊號？
看到右上角的零格收訊，時芊芊吐了口氣，難怪大家都不肯接有為鎮這個case。
不對啊，前幾天她在工地是收得到的。
還是咖啡館這個角落收訊不良？
看著時芊芊的窘狀，夏老闆問道。
「沒訊號嗎？我這裡有wifi。」
夏老闆把櫃檯上的一個牌子朝時芊芊轉了過去，上頭是wifi帳密。
「喔，謝謝。」
時芊芊輸入帳密，手機才連上網路。
她下意識地搜尋有為鎮，清晨咖啡館這幾個關鍵字，不過，網路上資料不多。
「夏老闆，你們店是剛開幕嗎？」
時芊芊順口問道。
「不算，這店今年第三年了。」
夏老闆一面整理檯面，一邊回答。
時芊芊頓了一下，環顧店裡的裝潢。簡單的白漆和木格窗，只用一些多肉植物和無框畫來點綴，還有一些手寫標語，其實是個別致的文青小店。
時芊芊幫它在社群網站上打了卡。
帳密的小牌子前，有個名片盒。時芊芊順手抽了一張，上頭是清晨咖啡館的店名，聯絡方式，和夏老闆的名字。
夏翟。
名片右下角，還有一株可愛的仙人掌。
「夏老闆，那些手寫字，和可愛的仙人掌，都是你的作品嗎？」
「是啊。這是我剛開幕的時候，有個以前從事廣告業的大哥來我這裡喝咖啡，教我畫的畫，還有練字。不然，我本來是不會的。」
夏翟一邊把咖啡杯擦拭乾淨擺整齊，一邊道。
「大哥跟那邊的景伯一樣，都是來有為鎮退休隱居的，我沒事就去找他學，也讓自己的店更漂亮些，看了心情好。」
時芊芊因為工作的關係，對這些設計裝潢方面的東西也很有興趣。看來，有為鎮並不是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啊。
反而，它無所為而為的緩慢步調，讓時芊芊覺得很放鬆。
「對了，時小姐妳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我這裡這麼早的客人，通常都是像景伯這樣的晨運長輩呢。」
弄完杯子，夏翟又開始磨豆。
「我是來工作的。就前面臨時社區的工地，八點就開工了，開工前還得開會，我坐火車來還得耗一個小時，不得不五點多就出門了。」
時芊芊嘆了口氣。
「工地？可妳的氣質不像工人啊？難道……妳是老闆？」
夏翟說得很認真。
「夏老闆你在開玩笑嗎？你看過像我這麼年輕就當老闆的嗎？」
時芊芊說完頓了一下。
「喔，夏老闆你很年輕就當老闆了。」
夏翟又笑了一下。
「人不可貌相沒聽說嗎？」
「我不是啦，我就是一個監工的。」
時芊芊遲疑了一下，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反正她準備離開萬盛了，要多多拉客戶才是。
她將名片遞給夏翟。
「那名片抬頭的萬盛公司，我準備離開了，不過那手機號碼是我的。夏老闆貴店要擴建或者蓋分店可以找我啊。」
時芊芊笑道。
夏翟看了看名片，佩服道。
「這麼年輕的建築師也很厲害了，失敬失敬。」
時芊芊道。
「不然夏老闆以為建築師都是老的啊？也有菜的好嗎？」
「所以老闆也有菜的啊……」
「不過，當建築師很累很辛苦的，時小姐一個女孩子撐得起這份辛苦，以後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彼此彼此。夏老闆這麼早就開店，還開在這麼別緻的地方，這也是很藍海策略啊。」
「這麼早開就是因為有市場。這裡除了早起的伯伯們，還有少數通勤的上班族，現代人普遍晚睡，早上上班前能來一杯咖啡，會有很好的提神作用，而且，清晨通勤途中發現醒著的不只自己，還有這間咖啡館，和我這個老闆，就能少幾分自怨自憐了不是？」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被你店門口那盞燈光吸引來的。」
時芊芊道。
「不過名片上寫，這間店就從早上六點開到十點，一天四個小時，這樣的收入還可以嗎？」
「我開這間咖啡館，不是為了賺錢的。我有其他的工作。」
夏翟笑道。
「就是現在最流行的斜槓嗎？夏老闆的其他工作也在有為鎮嗎？」
「不是，不過我可以線上工作，所以我人在哪裡，其實不是很重要。」
「我喜歡這裡的閒適安靜，所以選擇待在這裡。公司有需要，再回原來的城市。」
「嗯，我畫設計圖的時候也可以在家工作的，但監工就不行了，反正一波一波的。」
時芊芊邊聊邊喝，她覺得摩卡咖啡還不錯喝。
「夏老闆的公司在哪座城市呢？」
「T市，跟妳一樣。」
夏翟從時芊芊的名片裡看到萬盛公司就在T市。
「那你不把店開在T市？你開了我就去捧場。」
「以後會考慮的，我這兩年都還得待這裡。」
夏翟笑道。
「是捨不得景伯嗎？」
時芊芊打哈哈。
「都有，為了這些老客戶……當然還有其他的原因。」
夏翟說到這裡，就打住沒再說下去。看起來不大想提那其他的原因。
時芊芊也沒追問下去，拿出手機輸入名片上的清晨咖啡館官網帳號，看著首頁夏老闆沖咖啡的帥氣側臉照片，還有內頁介紹的咖啡品項。
「唉，太陽出來了，我也該去運動了。」
景伯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手腳。
「夏老闆，我先走了。今天的黃金曼特寧很不錯。」
時芊芊看景伯站起，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發現已經七點半，快來不及了，便跟夏老闆道。
「啊，夏老闆我也要走了。」
「時小姐明天還來嗎？」
時芊芊拿著雨傘，回過頭笑道。
「會，摩卡挺好喝的。」
說完，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仍是傾盆大雨。又下了是怎樣？
時芊芊愣了一下。景伯不是說太陽出來了，他要去運動了嗎？
這種雨勢也不是能運動的樣子啊！
時芊芊撐開傘，四處找了找，幾乎沒有建築物遮蔽的站前空間，方圓幾百公尺範圍，竟然沒看到景伯了。
這個老人是飛毛腿嗎？我才晚了幾秒出來，人就跑不見了？
不過工地八點就開工，她走過去還得半個小時，沒空去找景伯了，時芊芊拉了拉外套前襟，走入雨中。
喝了一大杯摩卡，身體都暖了，雨中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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