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潛跑出了家門。直到踏在馬路邊上,他依舊不能相信母親的選擇竟然是繼父。
跑了一陣子,直到氣喘吁吁滿身大汗才停下。
他靠著電線杆不斷喘氣,望著家的方向,潛意識裡,他還是希望母親能夠追出來,告訴他她不再相信繼父了,她要跟他一起走。
只是,從白日當頭等到夕陽西下,江潛都沒有等到母親。
他知道他該死心了。
江潛走到附近公園裡,在公廁洗了把臉,然後,在公園長椅上,坐著發呆。
那個家是不能回去了,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他知道他還有親生父親。但親生父親也有了家庭,而且,還有其他的孩子。
父親會願意接受他嗎?
晚風吹過公園裡的樹叢,沙沙作響,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大家都回家吃飯了,公園裡沒什麼人。
江潛的肚子也叫了起來。他記得背包裡還有一個麵包,本來是準備拿來當下午茶點心的。但發生了那樣的事,麵包就這樣靜靜躺在背包裡。
江潛拿出麵包。聽到包裹食物塑膠袋的摩娑聲,有一隻黃色的流浪狗,搖著尾巴靠近了江潛。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江潛手裡的麵包看,邊看邊喘息。
「你也餓了嗎?」
江潛挺喜歡狗的,只是從小,自己的生活都流離顛沛了,沒法給寵物一個安定的生活。江潛一問,小黃狗的口水都流下來了。
江潛捏了一口麵包,丟給小黃狗,自己再咬一口,丟一口,再咬一口,一人一狗,就這樣共吃麵包起來。
江潛看小黃狗是有項圈的,只是那紅色項圈已經很破舊了,他猜小黃狗曾經也有主人,邊吃邊問。
「你也沒有家了嗎?」
小黃狗自然沒法回答他。
吃完麵包,江潛伸手摸著小黃狗毛茸茸的頭。小黃狗溫順地讓他摩娑,像是在答謝他的麵包。
這麼有靈氣的小狗,牠的主人怎麼捨得丟掉牠呢?江潛沉默半晌,把小狗抱了起來,走向公園對面那間動物診所。
奇怪的是,這狗有項圈,卻沒有植入晶片,所以找不到牠的主人是誰。
江潛抱著小狗,又回到公園裡。
「給你項圈,卻沒有植入晶片,你那個主人,大概也沒打算一直養著你吧。」
除了安撫小狗的頭,江潛也不知道他還能幫小狗做什麼。
他想到自己。媽媽有打算一直撫養他,照顧他嗎?恐怕也是沒有吧。
偷聽過他們的對話,他知道媽媽和繼父有備孕的的打算。如果他們真的有了共同的孩子,而他又沒有離家出走,他又會面對什麼樣的處境?
公園裡的人又多了起來,江潛知道,吃完晚餐的人們,出來散步消食了。
他想去找父親,就不能太晚去人家家裡叨擾。
「我走了。」
江潛重重吐了口氣,對小黃狗說。他也不知道父親願不願意接受他。
江潛走了,小黃狗卻跟了上來,隨著江潛的腳步,小黃狗在他雙腳之間S型鑽來鑽去。
這技術難度很高啊!原來小黃有練過啊!
江潛被討好到了,唇邊難得綻出一絲微笑。
「小黃乖。我現在沒有家,沒有地方養你,不過,我會常常來看你,帶食物來給你吃,這樣可以嗎?」
江潛彎腰摸了摸小黃。小黃好像聽懂了似地,就地坐下。
搖著尾巴,目送江潛離開。
江潛眼眶一熱。原來這世上還會有人捨不得他。雖然小黃並不是一個人。
憑著印象,來到都市邊緣的一幢老舊透天厝。
江潛站在門外,也沒有敲門或按門鈴,就這樣靜靜站著。
如果連父親都不要他,該怎麼辦?
一輛車子在他身後停下。
「咦?阿潛?你在這裡幹嘛?」
是爸爸的聲音。
江潛回過頭,看到爸爸和繼母,以及後座繼母的兩個孩子,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弟弟,一個比他小一點的妹妹,從車上下來。
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出去吃館子的畫面,江潛的眼角有些疼痛。
「爸……我可以……過來跟你……一起住嗎?」
江潛一開口,眼淚就湧出來了。
一旁的繼母聽到江潛的話,眼睛瞪得很大。
「你們先進去。」
爸爸將繼母和兩個孩子先趕進家裡了。
繼母猶豫了會。她擔心丈夫會答應江潛。不過,在街上也不好鬧得太難看,便催著兩個孩子進去了。
「你不是想跟你媽在一起嗎?法官問的時候,你說得很大聲,大家都聽到了。」
江爸還在記恨當年的事。
當時他才國小,怎麼會預料到人生還有此等波折?
「那個家……我沒法待下去……我跟叔叔……鬧翻了。」
骨子裡,他覺得一個男生被猥褻太過丟臉,沒把實情說出來。
「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當然不會對你多好……」
江爸說著,又想起他自己對現任妻子的兩個孩子倒是挺好的,愛屋及烏嘛,而且現任妻子從前夫那裏拿到不少贍養費,讓他的生活壓力減輕很多,不用賺很多錢養家,幾乎是自己賺自己花,他是感激現任妻子的。
「所以,你現在沒地方去了?」
江爸又問。
江潛含著淚點點頭。
「不然你先暫時待下來。至於能不能讓你在這裡長住,我還要跟你阿姨商量一下,你知道這房子畢竟是她的……還有你媽,你的監護權在她那裏,我也得跟她討論看以後怎麼辦。」
江爸嘆了一口氣,江潛知道他的出現對江爸來說就是一股壓力,他也不願意為難任何人,可是他真的沒有地方去了。
父親現在住的這幢房子雖是透天,卻並不大,一間主臥江爸和阿姨住,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各住一間,還有一間神明廳不能住。
最後,只剩下儲藏室了。
江爸讓江潛自己從儲藏室清出一個空間睡覺。江潛沒有異議,他知道寄人籬下不能要求太多,否則引起阿姨不快,他大概也住不下來了。
當晚,他坐在儲藏室裡,聽著外頭客廳阿姨罵著爸爸,而爸爸連連賠不是安撫她,說只是多雙碗筷的事,說阿潛的開銷他會自己負責,說這是暫時的,阿潛也快高中了,大學就讓他填到外地去,也不過三四年的時間而已。
江潛聽著父親的話語,他又感激又痛恨。感激的是,他總算有地方去,不用餐風露宿,回去面對他邪惡的繼父,可痛恨的是,父母撫養子女照顧子女不是天職嘛?為什麼他的父母連給他一個安穩的環境都做不到?把他當球踢來踢去,既然不愛他,又為什麼要生下他?
他從儲藏室裡找到一張小床。看上去應該是弟弟妹妹小時候睡的。他不敢再麻煩父親以免又被趕出去。將床擦拭乾淨,床尾再墊個紙箱,就勉強可以放腳了。
而床底就是他的儲物空間。床不睡的時候就當桌子,他坐在地上直接讀書,沒事的時候,盡量不要在房子的其他地方閒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繼母和她的兩個孩子,對於家中這個多出來的閒雜人等都很排斥,弟弟妹妹總會搞一些小伎倆惡整他,在他的床上潑沙拉油,把他唯一一雙鞋子藏起來,唯一一件外套割破,講話冷嘲熱諷,希望他待不下去主動離開。
開始他也會告訴父親,希望父親替他主持公道。但父親總是鄉愿地勸兩個弟妹要好好跟哥哥相處,然後他就不管了,久而久之,江潛也不再告狀了,床髒了自己擦,衣服破了自己補。
只是當他穿了那些被破壞過的衣服和鞋子出門,總會惹來同學異樣眼光,憐憫地問他家是不是真的這麼窮,都破成這樣了還在穿。
也有同學會送他舊衣舊文具,江潛覺得屈辱,卻都強迫自己收下了,因為沒有這些,他真的不能生活。
他知道同學並沒有惡意,可他也痛恨自己的人生,為什麼偏偏和其他人不一樣?
忍過了國中後兩年,江潛總算考上了還不錯的江二中。
但他和繼母的兩個孩子間的衝突,卻也因此而白熱化。
因為弟弟跟他同一年考,他上江二中,弟弟吊車尾上公立高職,差距有點大。
爸爸又在朋友面前,不經意炫耀江潛考上江二中這件事。
弟弟覺得面子下不來,更生氣了,他去剪了江潛江二中的制服和書包!
江潛一直都撿別人舊的東西用。這次考上江二中父親一開心,為他買了這些新的學用品,他很珍惜,卻被弟弟輕易破壞了。
他好不容易,坐在地上,住在儲藏室讀出來的江二中……
加上過去的積怨,江潛看見破制服失去理智,和弟弟打了起來,弟弟臉都被打歪了!
繼母很生氣,說要告江潛傷害,江爸擔心妻子真的去告兒子,便故意大罵江潛,要把他趕出家門!
江潛當了真。他知道離開父親家,他就真的沒地方去了。
可是,他辛苦這麼久換來的新學校,新制服,新書包……他為什麼不能生氣?
自己已經活如螻蟻了,他們又為什麼要來破壞?
那天晚上,江潛將破掉的書包和制服上衣抱在懷裡流淚。
他已經沒有地方可去。
夜深人靜後,他將破損的制服和書包放入紙箱,推進床底。江潛穿上外套,靜靜地走出父親的家。
吹著冰冷的夜風,朝南江大橋走去。
這就是江潛跳江的原因
下一集就能進入沈麟樹的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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