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徐胖對鵝吉期末考成績不滿意,這個寒假索性自己盯他們,也因為這樣,我有比較多的時間可以追自己想追的劇,看自己想看的書。
我最近在追的劇就是前面提過的BL劇[預感訊號],那是一部讓人熱血亢奮姨母笑的精彩泰腐,但同時我也在看大陸作家閻連科的[丁莊夢],這是一本無比絕望的書,絕望到作者都在後跋裡向讀者道歉。
而我的心情,便這樣在火與冰之間擺盪。
丁莊夢這本書,是一本以河南愛滋村為背景的長篇小說。大家知道河南在八零年代時,有很多農村風行賣血換錢,賣血的收入要比種地優渥很多,這讓當時窮到揭不開鍋的農民們,紛紛捲起衣袖賣血,一賣再賣,卻忽視了賣血所帶來的衛生問題和醫療隱患。因為所謂賣血,要的只是血漿去做血液製劑,其他沒有用到的部分會再打回農民體內,再加上一枝針頭可能連打十幾二十個村民,其中只要有一個人中,其他人幾乎都會中,畢竟愛滋病的血液傳染率,達到百分之九十。
以上是[丁莊夢]這本書的背景。
之前2004到2008這四年,我在新聞台註冊了我的冷漠之火帳號,並活躍地創作了十幾篇小說,2008年創作了[忘土]這篇作品後,我陷入瓶頸,加上也進入婚姻這個人生重要階段,我便停止了創作,達十年之久,2017年才又重拾鍵盤,創作[十月靈雨]這篇作品,然後一直到今天。但我停筆的十年間也沒有閒著,我喜歡在新聞台首頁找文章看,後來我在新聞台上看到幾位同志,同時也是愛滋感染者的文章,被他們的文筆深深驚艷。那時我也才認知到,愛滋可以侷限人的肉體,卻侷限不了人的靈魂。
不過現在醫療發達,只要配合醫生治療,肉體也無法侷限的,壽命幾乎可以和一般人一樣久。
可惜現在,那些台長不是關台,就是不再更新了,我想他們一定活得很好,不再需要上來抱怨什麼,對此,我深深地祝福。
不過因為他們,我會比較關心愛滋這類議題,也許是常常看,社群網站大數據在推的時候,也會推愛滋訊息給我。
我就是在那些訊息裡,發現了[丁莊夢]這本書。
這本書的主述者,是丁莊這個村落裡,一個血頭的小孩。這個小孩是血頭丁輝唯一的兒子,丁輝當血頭,害村子裡很多人得了病,有人就拿有毒的番茄,把這個孩子毒死了。
之後的劇情,都是以這個死掉的孩子作為上帝視角,來看丁莊這些人的苦苦掙扎與人性光芒。
我想先談談丁輝這個角色。他是全書中最可惡的一個角色。他是丁莊的血頭,靠著村民的血賺了很多錢,他家的房子是樓房,是村子裡最華麗的。丁輝這個人很聰明,腦筋很靈活,雖然他是血頭,但他抽村民們的血時,其實並不知道做這件事會傳染熱病(愛滋),等到事情爆發,他兒子被毒死了,他不再當血頭,當時縣政府為了照顧這些愛滋村民們,提供免費的棺材,讓他們可以不用煩惱後事,但丁輝沒血可賣後,打好了跟上級的關係,主導了這件事,代上級發棺材,但他不是用發的,而是用賣的。說詞很好聽,說這樣一口棺外頭要賣500,政府體恤大家,一口才賣200,要是200也拿不出來的,100也行,就這樣,剛死了兒子的丁輝又靠盜賣棺材狠賺了一筆,帶著剩下的妻女搬到城市裡過好日子。雖然他是始作俑者,但他唯一的報應也不過是死了個兒子,一直到全文結束,過的都是吃香喝辣的日子。
看到他的下場,真的會覺得天理何在?
我第二個想介紹的人物,是丁輝的父親丁水陽。丁水陽是丁莊裡少數讀過書的知識分子,他擔任丁莊小學的老師,在村民間說話很有份量。在上頭來人買血時,村民原本興趣缺缺,上頭官員就努力說服丁水陽,讓他去跟村民們說,血就像泉水,越抽才會越興旺。當時的丁水陽覺得不妥,沒答應幫忙,直到官員威脅不讓他繼續在丁莊小學教書,而他是丁莊小學唯一的老師了,對他來說,沒有比孩子們沒書讀更嚴重的事,於是他答應幫忙說服村民賣血,卻沒想到因此促成大錯。而自己的兒子一個成了血頭,一個也因賣血感染了熱病,他的孫子也因為這樣被毒死。這麼一個悔恨的老頭,他想辦法向上級爭取米糧,在丁莊小學開闢了一個病友收容所,照顧這些病友,讓病友可以免去待在家裡被家人歧視的痛苦,在丁莊小學裡平靜地相濡以沫,等待人生最後一刻的到來。
在雞尾酒療法還沒問世的當年,一旦感染熱病,能活超過一年就已經是奇蹟了。因為丁水陽的贖罪,這些病友在丁莊小學裡互相扶持。他盡最大的努力幫助這些病友,但他的大兒子丁輝一直在扯後腿,賣完血賣棺材,吃的就是這些生病鄉親的人血饅頭。丁輝年富力強,面對父親的指謫從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威脅父親再跟他唱反調,以後不奉養他。這讓丁水陽萬念俱灰,只能拿了一截柳木,刻上丁輝的名字,詛咒丁輝快點死,將詛咒的柳木埋進土裡。
因為丁輝壟斷棺材,村民們沒有棺材可用,只好自己去砍樹,丁莊的樹都被砍光了,沒有樹蔭,曬得要命,村民們見面時,聊的是「你這塊木頭材質不錯,拿來做棺材比我家的好。」「我家***下世了,你下午沒事過來幫忙一下。」「好咧!」
談話內容很悲慘很絕望,但對丁莊村民而言,只是普通的閒話家常。
丁水陽的二兒子叫丁亮,他不如哥哥聰明,哥哥在收血的時候,他也跑去賣血,因而感染了,感染後,丁亮跟著父親住到了丁莊小學,丁亮的妻子沒有被感染,兒子也沒有,跟他鬧離婚。丁亮雖然得病,卻是個二十來歲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對那方面還是有需求,於是在丁莊小學裡,跟另一名二十來歲的女病友玲玲好上了,玲玲的丈夫是丁亮的堂弟,堂弟是健康的,在這種情況下,她們的婚姻幾乎不可能維繫,丁亮跟玲玲偷情(科普一下,病友間發生關係時還是要做防護措施,不然病毒會變異,加重病情,丁亮和玲玲的行為會加速病情惡化),反正有沒有明天也不知道,不如及時行樂。
有人把他們的姦情告訴了玲玲的丈夫,玲玲的丈夫跑進學校把玲玲拖走了,因為丁亮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有兩位身體比較好的病友趁機奪權,不讓丁水陽再主導丁莊小學。
他們奪權後,讓其他病友把校產搬回家,例如木頭櫃子和課桌椅,因為他們沒有棺材,可以拿這些木材去做棺材。丁水陽不可能讓他們這樣做,因為在他的觀念裡,就算大人得病過世了,孩子還是得上學,學校不能散。
但隨時都會像落葉凋零的生命,誰還看得到未來?
所以,他們架空了丁水陽的權力。
病友中有個叫趙德全的,他是個好好先生,疼老婆也疼孩子,賣血賣出了一幢漂亮的房子供妻女居住,自己卻得了病,住到丁莊小學裡。他有一次偷了玲玲出嫁時穿的紅綢襖,大家都不敢相信趙德全這個老實人會偷東西,趙德全卻哭著說,他答應過妻子,婚後給她買一件紅綢襖,現在是做不到了,他哀求玲玲將紅綢襖賣給他,玲玲沒有答應。
就算得病,妻女還是他的念茲在茲。
後來,趙德全分到一個黑板做棺材。拖著黑板回家時遇到丁水陽,他曾是丁水陽的學生,和丁水陽聊天,知道丁水陽希望留著這些教具,給孩子上學。趙德全離開後,不久又回來,還是拖著那塊黑板,他說我不做棺材了,這黑板讓孩子們上學用。他的身體已經很差,沉重的黑板搬走又搬回,趙德全就這樣累死在黑板旁,死後眼睛沒有閉上,顯然沒有瞑目。
丁水陽知道他的執念是什麼,他叫兒子丁亮,去已經被逐回娘家的玲玲那裡,要來那件紅綢襖。
紅綢襖到時,丁水陽闔上了趙德全的眼睛。
而因為紅綢襖,玲玲和丁亮又連絡上了。丁亮要玲玲留在丁莊陪他,玲玲對丁亮也一直沒有忘記,他們兩個在丁莊同居了,當然免不了流言蜚語,玲玲和堂弟還沒離婚,但她希望能和丁亮結婚,這樣死後,丁亮的父親和哥哥也可以名正言順幫她辦後事。丁亮點點頭,去找堂弟要他和玲玲離婚,他們好辦結婚,但堂弟趁機獅子大開口,要丁亮立下字據,等他和玲玲死了,他家的財產和樓房都要歸堂弟所有。
另外,丁亮也和他的妻子提離婚,他的妻子知道丁亮的哥哥有棺材,她提出條件,要倆口最好的棺材她才肯離。
丁輝答應了。
折騰許久,丁亮和玲玲終於能結婚,但兩人身體已經很差,手續和證書是丁輝幫他們辦的,為了加快速度,丁輝又用了一口棺材幫丁亮打通上頭關節。
丁亮和玲玲的婚姻,是棺材爭取來的,這種奇事,大概也只會發生在令人絕望的愛滋村裡。
拿到結婚證後,玲玲突然精神變得很好,她拉著丁亮沿戶發喜糖,不住炫耀她和丁亮的結婚證。當我看到這個橋段,腦中只浮現四個字。
迴光返照。
回家的時候,丁亮不小心跌了一跤,摔破了膝蓋。由膝蓋的傷口,漫漫的痛意向周身蔓延,他痛得像隻蝦子蜷縮在床上。玲玲不住地同他說話,說了很多很多,說了感謝這場熱病,因為如果不是熱病,她還是堂弟的妻子,他還是婷婷的丈夫,是這病讓他們能在一起。
丁亮聽了也覺得認同,慢慢地,身體的疼痛緩了下來。
半夜,丁亮發起高燒,十分難受,向玲玲索要冰塊。玲玲沒有冰塊,她跑到戶外,讓夜風把自己的身體吹涼了,再上床讓丁亮抱著舒服,反覆數次。
第二天醒來,丁亮沒在床上看見玲玲。玲玲躺在地鋪上,嘴唇都是乾脫的皮,已經斷了氣。
她的身體也已經不行了,昨夜的寒風摧枯拉朽,後半夜,她也燒了起來,她擔心丁亮抱著她難受,於是打了地鋪,燒死在地舖上。
丁亮無比悔恨,他從廚房拿了菜刀,一刀一刀砍在他的大腿動脈上。
丁亮也死了。
後來,丁水陽在夢裡,夢見了他的小兒子,追上了他的媳婦,媳婦哭著罵他笨,不知道多活一天是一天嗎?
丁亮和玲玲的後事,因為丁莊人對丁家的怨恨,沒有人願意幫他們操辦。這讓發達了的丁輝很生氣,他從外縣市調來十幾個彪形大漢,替他弟弟和弟媳修了一個華麗的雙人墓,墓室裡和棺材上還有城市的壁畫,跟地宮一樣,惹得丁莊人都來看熱鬧,喪事也同喜事一般。
生前受盡折磨,死後備極哀榮?意義何在?不過,我不想看丁輝的片段。丁亮和玲玲的故事,是我覺得全文中最感人的一幕。
儘管在健康的村民眼裡,他們就是姦夫淫婦,就是通姦偷歡。可在死亡面前,世俗的規範又算得了什麼?他們「不要臉」地為自己在死前,爭取了一段美好的相守。疾病帶來的不只絕望,還有勇氣。
有一個喜歡說書的病友,叫馬香林,丁水陽為了給病友們希望,騙了村民說政府已經發現了新藥,這病可治。馬香林很開心,為了慶祝,他請丁水陽召集村民,到丁莊小學聽他說書,馬香林口才很好,氣氛也很活絡,為死氣沉沉的丁莊重新帶來了鮮活的生命力。
他告訴丁水陽,等他好了,他要繼續為村民們說書。
可丁輝在人群中說溜嘴,表示他沒有聽過政府有什麼新藥能治這病。
丁水陽差點掐死這個逆子。
馬香林知道了這件事,從雲端跌落深淵,死在了他最愛的說書台上。
還有一個李三仁,他曾是榮耀的國家戰士,村裡的幹部,正氣凜然地。他曾經輔佐過去的村長,掌握了丁莊的公章。他把這枚舊的公章收得好好的,十幾年,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當上村長。但在丁莊小學裡,他的公章跟錢一起被偷了,不知道小偷是誰,他求著每位病友,錢拿去沒有關係,但請把公章還給他。
到最後,也沒人承認拿了公章,一直到李三仁死去,都沒有找回。
他死不瞑目。
最後,丁水陽自己刻了一枚公章,交到李三仁手上,告訴他已經找到了,請他安心。
這一刻,李三仁才瞑目。
丁莊裡得了熱病的人,這些眾生各有各的執著,也許生命已經倒數,可故事仍在繼續,面對死亡的巨大壓力,他們展現了劣根性,也展現了人性的光輝,彼此幫助,完成彼此的生命故事。我在看這本書前,曾想像人知道自己必死後,一定有很多激情和怨恨充斥篇章之間,令人不忍直視。可當我讀了這本書之後,我才知道至悲無淚,這些令人心酸的人物,為讀者展現了他們絕望與麻木,冷冽的筆觸,讓這些作者筆下的病友人生旅程,往往結束在一個令讀者措手不及的瞬間,這正是生命的無常。
我在看這本書前,好多網友建議不要看,因為真的很壓抑。連作者都在後跋裡說,「我很抱歉,這本書不能給你們歡樂,只能把痛苦帶給你們。」他說他寫完差點崩潰。賣血是一個時代的悲劇,我覺得[丁莊夢]就是個里程碑,它會永遠立在路旁,提醒人們這一段悲傷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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