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醒來的時候,並不是加護病房探視的時間,她睜開眼睛,看著潔白天花板上的燈光,感覺疼痛漸漸地回到她身上,她的頭,臉,手腳,身體,都有程度或重或輕的骨折或挫傷。
還有小腹。
她輕輕地撫上她的肚子,卻發現那裡是冷的,沒有原來的,溫暖的充實感。
「寶寶?寳寳?你在嗎?」
沈雲輕輕地問。想當然耳,沒有人會回答她。就算寳寳還在,他也不會回答。
「寳寳.......寳寳........」
沈雲的聲音越來越大,她記得自己昏過去前發生的事,記得陳金生夫婦的嘴臉,突然惶恐起來,她用力地喊著寳寳,病床也因為她的施力不住顫抖。
當醫院通知藍天沈雲醒了的消息,藍天一趕到看見的,就是沈雲聲嘶力竭地叫著寳寳,幾個護士都壓不住她的失控模樣!就算藍天來到她面前,她也視若無睹。
沈雲身上傷處多,過份激動會讓她的傷口裂開,醫生沒辦法,只好為她注射鎮靜劑,借助藥物,沈雲才再度昏睡過去。
連續幾次,鎮靜劑藥效過後,沈雲一醒來,就開始歇斯底里地叫寳寳,鎮靜劑一針一針地打下去,但她畢竟是個才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的病人,身體很虛弱,醫生說她的情況,也不能容許一直打鎮靜劑。
後來,因為沈雲沒有性命之虞,人也已經甦醒,醫生讓她轉到VIP病房去,並叮嚀藍天,若她醒來再鬧,可能就得把她綁在床上,希望藍天諒解。
藍天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遵從醫師的決定。
其實,他等著沈雲醒來,等了很久。他有很多事想向沈雲問個清楚,即使真相是可能擊潰他的不堪。
但沈雲現在的樣子,他什麼也問不出來。
後來沈雲醒來,果然還是很激動,藍天只好讓醫生找人把沈雲綁上,沈雲動彈不得,無法傷害自己了,便嗚嗚哭泣著,哭累就睡,醒了又哭。
沈崇南夫婦和方令媛也都來看過沈雲幾次,見沈雲的樣子,幾名長輩都不禁紅了眼眶,然後安慰藍天。
藍天靜靜地接受他們的安慰,沒有透露實情。最令他難過的,不只是沈雲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還有沈雲知道失去孩子後的樣子。
藍天一直守在她身邊,但她一直沒察覺,把自己關在失去孩子的情緒裡。
她在乎那個孩子,也就是在乎那個孩子的父親。
但他才是沈雲的丈夫,他們兩個才是彼此交換過誓言,有婚姻關係的一對,這樣的沈雲,讓藍天情何以堪?
後來,沈雲不鬧,也不哭了,整個人安靜下來。所謂的安靜是真的很安靜,安靜到一句話都不說,只剩下呼吸的聲音。
「沈雲,妳放心,陳金生和吳麗秋,我已經把他們送進牢房裡了,檢察官以謀殺罪起訴他們,就算謀殺罪名不成立,我的律師也會想辦法,讓他們牢底坐穿。」
藍天跟沈雲說了很多話。沈雲都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沒搭理他。藍天想她既然那麼在乎那個孩子,也許會想知道元兇的下場。
但藍天說了那麼多,沈雲還是沒反應。
很多時候,藍天都差點問出口,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妳為什麼想嫁給我,既然這麼在乎那個男人,為什麼不跟他在一起?
可沈雲近乎自閉的精神狀況,藍天怕刺激她,讓她情況惡化,到口的問題卻又強自壓抑了下去。
沈雲的身體沒有問題了,可周遭親友還是陷入一片愁雲慘霧。沈雲還是不說話,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
大家都很擔心,難道沈雲就要這樣,一輩子了嗎?
岳華和魏玲萱也來看過她,魏玲萱還搬了一堆沈雲愛牌的最新目錄來給沈雲挑,沈雲還是看著窗外,無動於衷。
岳華來看沈雲時,也遇過幾次藍天。沒有其他人在場時,藍天問過岳華很多次,沈雲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岳華知道沈雲肚子裡的孩子是個驚天大計畫,她就是想賴給藍天的,現在局勢變成這樣,她也不曉得沈雲接下來的打算,只能死死咬定,沈雲說那孩子就是你的,她沒別的男人,而我相信她,你身為她的丈夫,也應該相信她才對。
從岳華身上問不出什麼,藍天也不再問了,只是要她常常來看沈雲,有朋友的陪伴,也許沈雲會好得快些。
岳華覺得藍天已經知道沈雲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卻還是守著沈雲,鞍前馬後,也算重情重義,要換成別的男人,肯定開始準備離婚了。
也許,藍天對沈雲,也不是沒感情的。也對,沈雲在他身邊守候了那麼多年,誰能不感動呢?
到醫院看了沈雲幾次,她還是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岳華也很擔心,難道,沈雲的一輩子就這樣了?
下午,送小凡去東埔酒店上班後,大山也走進東埔酒店,到辦公室查帳,順便跟萍姐商討,最近因為T市新任警察局長上台後大力掃黃,他們這邊又該如何應對。
「就先這樣吧。新官上任總是三把火,但火來得快,去的也快,這段時間熬過就好了。」
大山對萍姐交待道。
「至於禮物怎麼送,我再去探探警局裡的眼線。總不成以前的長官都有,就新局長沒有。但也不能給他招麻煩,這事我來處理。」
兩人聊到一半,大山突然覺得好像有人朝他的心臟打了一拳,痛得他差點翻了過去!
「啊!」
大山摀著胸口,直不起身。
「怎麼了?山哥你怎麼了?需不需要去看醫生?」
萍姐扶住大山的手臂,關切道。
「不........沒事........只是心臟突然痛了一下。」
那一下非同小可,疼痛的感覺過後,大山還在喘。
「山哥心臟不好嗎?」
萍姐問。
「沒有.......我心臟向來沒問題........可能,最近太累了吧?」
大山重重吐了口氣,慢慢把背靠在椅背上。
「太累啊?山哥,知道你和小凡最近的事,那是好事,不過年輕人啊,身體還是要顧一下啦!」
萍姐笑得有些曖昧,最近小凡上班都是大山送她來的,小凡終於俘虜了他們東埔陳浩南的心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酒店,不知為小凡惹來多少羨慕忌妒恨的眼光。
有個領班叫彤彤的(不是李疏桐),剛進來找萍姐要拿東西,聽見她們兩人的對話,彤彤笑著虧萍姐道。
「唉唷,萍姐啊,那種累也只會痛這裡,不會痛那裡啦!」
彤彤撫了撫她的後腰,又摸了摸她的胸口,嬌笑地走了出去。
「彤彤,氣質氣質!」
萍姐提醒道。
剛剛那一下後,大山真的有點不大舒服,也不跟萍姐哈拉了,便道。
「我回家休息一下,晚一點再過來。」
「嗯,山哥你好好休息吧,不過來也沒關係,駱駝他們都在。」
萍姐安撫他道。
大山走出酒店,已經是黃昏了。開著車,他想,沈雲結婚後,為了麻痺自己,他成了工作狂,連續四五個月高強度工作,也許真的是累了。
回到住處,大山洗了個澡,只下身圍了一條浴巾坐在床沿,打開床頭櫃,拿出了一條褪色的紅髮帶。
沈雲結婚後,他就拿下了這條髮帶,小凡來他家時,問過幾次這髮帶的事,小凡會幫他打掃房間,大山下意識地把紅色髮帶收進櫃子裡,免得小凡誤丟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把這條髮帶拿出來,怕睹物思人。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看見這條髮帶。也幸好這髮帶還在,他把髮帶拿在手上,用那隻上臂遮了雙眼,擋住有些刺眼的路燈燈光。
又過了三天,大山送小凡去上班後,準備往賭場去時,萍姐讓小凡先進去,走到大山駕駛座旁,敲敲玻璃,道。
「山哥,進來吧,有位小姐找你,她等很久了。」
有位小姐到酒店來找他?
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第一,女人不會逛酒店,他們東埔酒店沒有男公關。第二,雖然對他有興趣的女人不少,但大山的個性,沒興趣的,從來不給人希望,他不知道他有什麼女性朋友會來找他。
大山走進酒店,萍姐帶他朝某個包廂走去。
小姐,還訂了包廂?
一旁幾位酒店妹竊竊私語,不是要山哥當一夜牛郎伺候她吧?甚至有人已經想去告訴小凡,讓她來『抓姦』了。
大山推門而入,偌大的包廂裡,只坐了一個女人。
大山認得她,她是沈雲的閨密,老叫他紅底鞋的。
「坐吧,紅底鞋,門關好,咱們聊聊。」
岳華啜了口長島冰茶。
岳華來找他,讓大山很意外,大山依言做了,門一關好,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在外,包廂內變得很安靜,安靜得讓人窒息。
「聽音樂嗎?」
大山問。
「不。我是來找你談事情的。」
岳華道。
「越安靜越好。我點了一瓶酒,請你的,聽說來酒店消費得賞大酒?」
大山笑了一下。
「我長得像公關嗎?這酒我請妳吧!找我做什麼?」
「我們其實沒什麼交集,唯一的交集是什麼,你應該知道。」
大山沉默了一會。
「妳來找我,是因為雲兒?她現在過得很好,不是嗎?」
「你們很久沒連絡了,對不對?」
岳華問。大山點點頭。
「難怪你會這樣說。紅底鞋,沈雲生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什麼病?很嚴重嗎?」
聽到岳華的話,大山的心臟還是難以遏抑地提到了嗓子眼。儘管他一直告訴自己,沈雲需要的是藍天的陪伴,藍天的探望,不是他。
「嚴不嚴重?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不會死吧?」
「那藍天呢?他就讓她病著?」
「不是藍天讓她病著,而是她的病,連藍天都束手無策。」
岳華嘆了口氣。
「她現在都不說話了,醫生說是創傷症候群。」
「創傷?什麼創傷?」
「三天前的下午,陳金生夫婦當街搶了她的車,沈雲被車撞了。」
岳華道。
「不過你放心,她沒有生命危險,只不過心病要比身體的病嚴重多了。」
對沈雲的擔心,是大山的習慣,但他也知道在沈雲心目中,他就是一塊必須搬開的石頭,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沒資格在她面前悠晃,就是對她最好的祝福。
「妳不是說她身體沒事了嗎?多半是被嚇到吧?藍天陪著她,還能有什麼心病不心病的?」
岳華狠狠瞪了大山一眼,大小姐脾氣道。
「叫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麼!」
其實大山也想去看沈雲,但沈雲不想見他,這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再出現在沈雲身邊,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她的婚姻會不會因此而變得不幸?
「好吧,我最近忙,過兩天會去看她。」
大山也知道岳華是沈雲的閨密,心裡急,也就不計較她的態度了。
「過兩天?你在敷衍我嗎紅底鞋?你知不知道她的創傷是什麼?」
岳華將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擱在桌上。
「你知不知道她懷孕了?而那場車禍把孩子撞沒了?」
沈雲懷孕的事,大山知道。但他以為,那是藍天的孩子。
孩子沒了,她最需要的,不該是孩子的父親,藍天的陪伴嗎?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我真是替沈雲不值,怎麼會懷了你這種懦夫的孩子,還堅持要生下來,明知道這個孩子會帶給她多大的麻煩........」
「妳說什麼?」
大山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抓住岳華的手臂!
「妳說雲兒肚子裡的.......是我的孩子?」
大山手勁大,岳華的手臂被大山抓得很痛,都快斷了!
「我們誰陪她都沒用.......她肯留下你的孩子,我才想.......你去會不會有用.........」
岳華還沒說完,碰的好大一聲,大山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包廂裡,剛開過的包廂門,狠狠地撞上了門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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