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驪馬.馱著李徹和郭定的屍身.拖著不知名的回紇小偷.札克楚離開隘口.登上地勢較高.較為通風的處所.
---一句話也沒有說.
少年原本行動不便.讓驪馬加上札克楚六條腿拖著他走.更是躓踣連連.好多次趴到地上去.札克楚也不理他.一逕牽著驪馬繼續走.少年為免跌在地上被拖行的皮肉之苦.只得趕緊站起身來追上.短短一段路.走得他原本白皙的雙頰生了紅暈.氣喘連連.
---自己到底招誰惹誰???那麼一大群人.又不是我殺的!
札克楚尋了個視野遼闊的處所.來來回回.拾了兩大堆枯草.
”嘿.....喂......要我幫你嗎???”
少年一面喘.一面問.
---只要能離開馬背上那兩具屍體.還有解開手上的屍布.要他做什麼都願意.
札克楚不理他.繼續整理枯草堆.
”.....我....我不會偷跑的.讓我幫你吧.”
少年又叫.
札克楚仍不說話.不過.解下了驪馬背上的兩具屍身.放上草堆.
且行且喘且閉氣累得不成人形的少年乍獲解脫.鬆了好大一口氣.終於離開那兩具屍體.可以盡情呼吸!
從懷裡取出打火石.敲出幾點星火.塞外天乾.火勢不久便延燒起來!
野曠天低.山頭兩營大火.格外醒目.
風吹得狂焰猛熾.看著火燄漸漸吞噬李徹與郭定的身體.
札克楚的哀傷.在沉默裡靜定.少年看著他的側影.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但大塊頭因此而悲傷.是篤定的事實.
於是.少年也識相地不去說話.看著札克楚.將兩具屍體默默燒成灰燼.在風將灰燼吹散之前.取了兩小堆骨灰.撕下衣擺的布包起.貼身收藏.
---將他們的骨灰帶回故鄉.靈魂.也能回到故土安息吧.
---王爺的故鄉在長安.郭將軍的故鄉在汾上.王爺提過的.
從清晨.札克楚在山頭.佇立到黃昏.
---未來的路.只能一個人走了.
---就算是這樣.還是得到天朝.為了父親.為了王爺和郭將軍.
---除此之外.他的心中.有另一個非到天朝不可的理由.隨著兩營焚燬之火.熊熊燃起!
---那麼.郡主呢???郡主該怎麼辦???
郡主沒有死.她只是失蹤.她一定.一定還活著.司徒將軍守護著她!
---如果郡主逃出生天.那麼.她一定.還在大漠!
---或者.讓安祿山軍給俘虜了.那麼.她可能.被帶回天朝!
---不管是哪一個可能性.札克楚只祈禱司徒敬能陪在郡主身旁.否則.郡主遭遇到的事.他真的不忍卒想!
”郡主.我相信.妳會給我答案.所以.....我會一直等下去.......”
札克楚望向夕暉.酡紅一如李楣的容色.
少年不得已.隨著札克楚久立.為了維持平衡.他的腿又酸又痛.但.他不肯出聲求饒.他知道.現在不適合和札克楚說話.也不想讓札克楚知道.站立這個簡單動作對他來說有些困難.而且.他一點也不想求饒.
---這輩子.從沒求過人!尤其是求個不分青紅皂白便冤枉他的笨蛋!
太陽下了山.對札克楚而言.緬懷儀式就此告一段落.悲傷從此收斂.他得開始做正事.為活著.也為死去的人!
---長腿一鐙.跨上馬鞍!
---不會.這傢伙.不會拖著我跑吧???
少年捏了把冷汗.
”喂....大塊頭.你要這樣.把我拖回天朝嗎???”
少年抬頭問.
”我名札克楚.別亂叫.”
札克楚掉轉馬頭.
”在去天朝之前.我得先回樓蘭一趟.”
”那是怎麼樣???你要拖我回樓蘭.再把我拖回天朝???你知道那有多遠麼!!!”
少年難以置信.這個叫札克楚傢伙怎麼這麼殘忍???
”誰要你當小偷!”
札克楚輕踢馬腹.馬便緩行.
---他其實也看得出少年左右腳似乎不一樣長.行動不便.但這不表示他的偷竊行為就能被原諒!
雖然速度慢.但馬突然挪動腳步.仍讓少年差點跌倒!
”我說過我不是小偷!”
少年蹙眉大叫!
”不是小偷.怎麼會出現在死人堆裡???”
札克楚引馬緩踱.
少年一面追一面解釋.
”我是來找我哥哥屍首的!”
少年信口胡謅.
---可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真實身分.自己的仇家已經夠多了!
”王爺的軍隊全是漢人.你是回紇人.你哥哥怎麼會在軍隊裡!”
札克楚反駁道.
”誰說我是回紇人!我......我母親是回紇人.但父親是漢人.我和我哥哥當然都是漢人!”
札克楚聞言.低頭瞧了瞧少年的臉.他的膚色.像回紇女子一般白皙.沁著細汗.透出光亮.而五官.尤其是那對褐色深眸.要比漢人深邃些.卻不若回紇人粗獷.髮色也不像漢人那樣深.
---難怪當夜娜依妲會看上他.如果這傢伙扮女人.娜依妲和罕穆琳就顯得粗線條了!
”找到你哥哥了???”
札克楚問.
”沒有.所有的屍體.都面目難辨.”
少年低下頭.極力表現哀傷.
---但札克楚總覺得他的話是假.怎麼看.都是小偷模樣.
”那麼.你就是雜胡???”
札克楚想起這傢伙罵過他的兩個字.原裝奉送.
”誰是雜胡.你才是雜胡!”
少年突然生起氣來.看來是真的生氣.
---雜胡和瘸子.是他生平兩大忌諱!
少年瘋了似地一面大叫.一面用力拉扯繩子.札克楚的馬鞍開始搖晃.
”喂.你幹什麼!雜胡就雜胡.我也是雜胡.你幹什麼生那麼大氣!”
馬背吃痛.札克楚忙著維持平衡!
”你再叫我雜胡.再叫我雜胡.我就殺了你!”
他紅了眼持續拉扯著馬鞍.甚至用腿踢馬的後腳和肚子.似乎存心摔死札克楚!
---驪馬一陣惶恐.一會跳躍.一會人立.搞得札克楚不知如何是好!
”危險!......快住手!你會被馬踢死!”
以札克楚的騎術.雖不致被摔下馬.但驪馬焦躁不安.有危險的可不只他自己!
少年不管.豁出去了!總之罵他雜胡的人.就是該死!
”............踢死我之前..........先摔死你!摔死你!”
少年一面咒罵.激動之餘腳下一滑.跌倒在地.說時遲那時快.驪馬失控得札克楚也控制不住.駝著札克楚.拖著少年.朝山下俯衝!
---而少年被急速拖行.身上關節處.甚至是臉頰.登時皮破血流!
再拖行下去.少年傷勢只能更重.管他是不是小偷.救人為要.札克楚以銀劍切斷繩子.將少年拋在當地.再來處理驪馬發瘋之事!
“乖.好馬.快停下來!”
札克楚抱著馬頸.不住安撫牠的頸側.加上來自少年.攻擊驪馬的威脅已然解除.驪馬終於漸漸穩定.
一路顛頗.少年肯定傷得不輕.札克楚馬上回頭.朝少年的方向奔去!
少年趴在草原上.一動也不動.
“不會是…….死了麼???”
札克楚瞿然一驚.從馬上躍下.扶起少年.但見少年仍有呼吸.但臉上.膝上.手肘上衣服已然磨破.鮮血混著泥沙.看來慘不忍睹.
“小傢伙.你沒事麼???”
札克楚搖了搖少年.
“好痛…….你想報復我…..痛死我麼???”
少年呻吟了一聲.卻已然失去方才踢馬的氣力.成了病貓.
“看來不會死了……..”
札克楚鬆了口氣.不過少年原本粉雕玉琢的臉就這樣掛了彩.看得他有些不忍.替他解開手上的屍布.玩笑道
“……趁我被馬駝走.方才你怎麼不逃???逃了就不用被拖到樓蘭.再拖到天朝………”
---就算少年是小偷.讓馬兒拖行行動不便的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怎麼逃???沒有馬.我哪也去不了!”
該死的傢伙.竟然幸災樂禍.少年瞪了札克楚一眼.
---現下.他是沒力氣打人了.
少年說得沒錯.以他的腳程.大概還要兩三年才到得了長安.
“好吧.先找水去.給你洗洗傷口.”
札克楚突然抱起少年.將他放上馬鞍.
---好輕的身體.這是人的身體麼???
“……..喂……..”
少年讓札克楚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大跳.
更讓少年嚇第二跳的是.札克楚跟著爬了上來!
“……..喂…….你……你幹什麼???”
少年錯愕.
札克楚拉住韁繩.少年坐在前面.讓他包圍住.也防受了傷的少年不慎摔下.
“因為我趕著回樓蘭.小傢伙受了傷.所以只好委屈馬兄了!”
反正少年很輕.載一人載二人沒啥兩樣.札克楚一揚韁.馬兒重新奔跑!
---誰委屈???委屈的是我!!!
札克楚貼心的動作.少年並未感動.他心裡.還記著”雜胡”和”小偷”兩件事.
“札克楚.”
少年叫了一聲.
“什麼???”
札克楚從背後回應.
“很痛麼???我記得前面不遠有水源.很快就到了.”
“我………..我想…….”
少年欲言又止.
“想什麼???感謝我麼???那倒不用了.”
札克楚回答.他幫助過的人很多.道謝對他而言.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我想……你去死!”
猛不防!少年左肘朝後方猛力一撞.右手朝札克楚下巴一頂!事出突然.札克楚閃避不及.讓少年給推下馬去!
“說我是小偷!說我是雜胡!我最討厭被冤枉!”
少年想拉回馬韁.奪馬而逃.卻未料札克楚雖墮馬.手上韁繩卻未放開.少年一踢.想將札克楚踹下地去.千鈞一髮之際.札克楚未持韁的右手反掌一握.握住少年小腿.將他一把扯下.兩人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打了十幾個滾!
“你真是太壞了.怎麼天朝有你這麼壞的人!!!你再說不是小偷.我也不信了!”
沒想到這傢伙利用自己的同情心.疏於防備.竟恩將仇報!札克楚怒不可遏.一拳朝少年臉上招呼去!
“哇……..好痛……好痛……..流血了…..流血了!!!”
少年雙手掩面.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你…….”
別說女人哭札克楚受不了.眼前這少年竟惡人先告狀起來.哭得挺像一回事!
札克楚收回拳頭.將少年丟在地上.站起身來.驪馬早跑得不見蹤影!
“現在.誰都沒馬了.你高興了???”
札克楚喘著氣.席地而坐.王爺新喪.郡主失蹤.正是他必須為未來釐清頭緒的時候.卻不想半路殺出這號瘟神..讓他煩上加煩.
---但不知不覺中.因為生氣.倒讓心中的哀傷沖淡了些.
“你才高興!馬兒我騎得好好地.你沒事出現做什麼???還賴我是小偷!!!那些天朝人死了干你啥事???如果不是你.我現在…..現在還安安穩穩地騎著牠!”
沒了馬.少年更急.他不像札克楚.步行也可穿越大漠.沒了馬.以他的走路方式.豈不要餓死在大漠裡???
“干我啥事???你可知道.昌王爺就像我的父親.郭將軍就像我的哥哥.我的師傅.還有郡主…..郡主她…………”
札克楚突然停住語氣.再提.心裏又要難過.
“你是……昌王李徹手下的官???郡主…..是昭平郡主李楣???”
這件事對少年來說.似乎很重大.重大到.轉移了少年的怒氣.
“對……怎麼???你認識他們???”
“他們是達官貴戚.我們這些老百姓.怎麼可能不知道???”
少年呈現不可思議的表情.心裏卻道.
---如果是這樣.我更要想辦法逃了.離這傢伙遠遠地……
“這樣聽來.他們不是你的親人.而是於你有恩……..”
少年繼續扯.一面想要怎麼樣才能離開這傢伙.離開這片雞不生蛋的大漠.
“他們都是好人.跟你不一樣…….壞人不死.好人卻遭殃.這是不公平的.”
札克楚這句回答.讓少年有些不爽.吐了吐舌頭.朝他哼了一聲.
---若不是還得靠這大塊頭離開大漠.看他死不死!
“喂.小偷.你叫什麼名字???”
札克楚問.
---他想.還得押著這傢伙回天朝受審.八成暫時甩不開他.總不成老是叫他小偷.
“為什麼要告訴你???”
少年一挑眉.臉露得意之色.
---嘿.換他求我了.
“好吧.那我就叫你小偷.走吧.小偷.咱們得去找馬.運氣好的話.遇見放牧人.買匹馬.五天可到樓蘭.”
札克楚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
“誰說我是小偷???我…..我叫兩兩!”
少年不服氣地站起身.他一腳長.一腳短.站起來有些傾斜.加上身上褐衣都破了.臉上滿是血塊和灰泥.頭髮散亂.看來很是滑稽!
“兩兩???有這種名字???”
雖然札克楚不是天朝人.但覺得這名字就不像李徹郭定李楣那樣正常.
“你管我!”
兩兩抹了抹臉.一跛一跛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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