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一生」,是一家餐廳的名字。
對我來說,那一個雨夜發生的事,是我深埋在心裡永遠的回憶。
一個週休二日前,星期五的夜晚,同事替我介紹一位,在屏東服務的男老師。
嚴格說,那是一個相親的場合,發生這樣的事,對那位男老師很無禮。
我們約在「浪漫一生」餐廳,是一個有歌手駐唱的民歌西餐廳。
那天晚上下著濛濛細雨,使得原本燠熱的屏東顯得清涼。
我和男老師,在西餐廳裡對坐,時過九點,餐廳裡的燈暗下來。
waiter在我們之間,點了盞蠟燭,燭光搖曳,有些氣悶。
其實,這樣的相親場合我已經經歷很多次,若不是因同事盛情難卻,我非常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尤其對方陳老師陳小姐這樣的叫,而眼神直直地端詳自己時,會為揣測對方的想法而感到壓力與不安。
當他,就是那位waiter,為我們點上蠟燭時,我並未對他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我點了玫瑰茶。
我從來不喜歡喝花茶,那晚點了花茶,必須煮開的花茶,必須由waiter教我如何煮開的花茶。
由於與相親對象對坐的煩悶,我開始注意身邊的事物,當時的我看起來,應該是很心不在焉吧。
窗外下著冰綃般的細雨。
因為那下著雨的夜,我愛上了玫瑰花茶。
為我們點上蠟燭的waiter,捧著一壺玫瑰花茶走了過來。
「先讓小火煮一會。」
他將玻璃壺擺在我面前,點起壺底的火。
「然後將擺玫瑰花的玻璃罩拿開,別泡太久。」
他的聲音很低沉,卻很輕柔,我感謝他的細心,抬頭望了望他,微笑以示感謝。
他也對我一笑,那種感覺很奇妙。我看不清他的長相,甚至自始至終,一直記不起他的相貌如何。
但我記得他的聲音,他的笑,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看著他的背影,轉身去忙其他的事。
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裝褲,屬於waiter身份的,很平常的打扮。
我忘了他說的話,要注意火候之類的,看著他,穿梭在華麗的餐桌之間。
他偶而也向我這裡看來,而當我們四目相接,有好幾次,我慌忙別過臉,假裝不看他。
男老師一直說話,不過我不知道對方說什麼。
我只知道waiter擦了幾張桌子,疊了幾張餐巾紙。
不久,他向我這裡走來,我轉過頭,盯著燭光,心跳加速。
「花瓣可以拿起來了。」
他遞過一個小磁盤,替我拿開了玫瑰花瓣。
我竟忘了這回事。
「謝謝。」
我對他笑了笑,他也對我回以微笑。
潺潺的雨聲在靜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靜靜裡,我望著他穿梭的身影,想他心裡,此刻想著什麼?我想再看他對我笑一次。
「晚了,我們走吧,我送妳回去。」
男老師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是一個正在相親的人。
「我還想坐,坐著聽雨。」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的不假思索豈是為了聽雨?
他在男老師背後擦杯子,看了我一眼。
客人漸少,待在男老師背後的工作台時間就多了起來。
不知道,是真的互動更多,還是我的眼神更離不開他。
他一會兒遞濕巾,一會兒添蠟油,一會兒問我們續不續杯。
我這個從來不覺得玫瑰花茶好喝的人,續了兩次杯。
當他從我身旁穿梭而過,我感受到他眼神的溫暖,感受著攫取他的眼神,也被他眼神所攫取。
於是,無數次的眼神交會,會心而笑。這場突如其來的小雨,這座華麗深遂的城堡,成了我們兩個人的世界。
那時的我,什麼也沒想,那也許是一種愛戀,卻是一種毫無欲求的愛戀。
不想佔有,不想繼續,只想沉浸在那一刻的感覺裡,以這樣保持距離的姿態相對。
只憑心靈相契。那一笑,一個眼神的相契。
夜已深沉,眼看餐廳打烊時間已經快到,這一段靜夜的緣分也即將結束。
過了今晚,我知道我不會再看見他。
他心裡想著什麼呢?他所想的跟我所想的是否一樣?
我只想,只求再看他一眼。
雨停了。
我和男老師走下迴旋階梯,在階梯到達盡頭前,我回首仰望,他倚著欄杆,低頭看著我,報以微笑。
我也回以一笑。
而後,走入夜色,走向回家的路。
就這麼結束了。就因為這麼結束了,所以,我永遠想念著他。
我明白,我們只能是活在對方記憶裡的人。
我是老師,他是waiter,我是職業婦女,他是學生。我的年紀大他許多,有太多現實和人情會阻礙著我們,會讓我們的感覺變得不美。
所以,一切就這樣,因為短暫,所以最美。
柏拉圖最深愛的,是一名在街上不期而遇,對他淺淺一笑的女子。
這一笑,僅是他們生命中唯一的交點,卻成為哲人心海中,最燦爛的一朵浪花。
我不是哲人,我不認識他,我甚至,忘了他的長相。
但是,曾有朵最美的情花,在我們之間綻放著。
儘管,他的凋謝,只一夕之間。
後記:
浪漫一生西餐廳幾經易主,已經停止營業。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原來的餐廳已經被荒煙蔓草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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