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眼靜觀《光環舞輪脈》 略有得
大荒
9月28日,「光環舞集」藝術總監劉紹爐老師病逝未滿一個月,筆者因緣際會得以廁身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觀賞「光環舞集」「《舞輪脈》-音波浪舞迎三十」的演出。這場樂舞是「光環舞集」從9月25日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到12月6日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實驗劇場全國10場次演出的其中一場,劉老師生前即排定演出,如今舞者踵繼恩師的舞步,舞出對恩師的懷念,給「光環」30歲呈上最佳的獻禮。
現代舞和現代繪畫一樣,創作者都會將他們的哲學、創作理念加諸作品,觀者囿於個人的藝術修為,無法完全領略,乃至於另作解釋。超現實藝術十分難以理解,藝術家如是創作,但他們並不期望觀者百分百作如是理解,他們如是耕耘,觀者在心中的收割有些走味,他們往往不以為忤,得知其創作對觀者產生作用後,也會感到欣慰。基於此,本文對於舞劇主題「舞輪脈」的瑜珈能量的展現,如「舞者發出輪脈音、梵音帶動肢體舞動」一類的專業描述會稍加迴避,舞者舞動時體內外瑜珈能量的流動,舞者自身方能體會,而非常人所能領略,也非筆者所能描述,是故僅就凡人肉眼所見的現象作一些經驗性的解讀。
「《舞輪脈》-音波浪舞迎三十」七段舞劇都由三女一男四位舞者藉著推拉、翻滾、滑動、彈開等交纏分合的動作輾轉完成。舞者儘量裸膚,緊身衣包覆重點部位,用來代替皮膚,頭髮也在包覆中形成另一種肌膚。他們這種「裝扮」多少決定他們演出的內容,一般舞者衣著華麗,舞動時,衣衫耀眼,頭髮飄逸,為了適當展現美麗的服飾、頭髮,舞動時彼此間都會預留適當的空間,以便反映璀燦的文化。然而《舞輪脈》中,舞者慢速滾翻、滑動、掙扎,相互推動、交纏的動作,在在給人原始的意象,好像渾沌初開,裸身的人們相互嬉戲、糾纏的樣狀。全身肌膚化,有利於他們無阻地交纏、翻滾,然而他們交疊成一塊,身體扭曲成瑜珈體位,或彈開滑動時,都顯得祥和、無爭,原始中帶有宗教儀節的莊嚴。
七段舞劇演完,走出劇場後,筆者說道:
「好像嬰兒在母體內胎動,在母體內翻身、輕輕踢動。」
光環舞集團長楊宛蓉老師聽了笑著說:
「你也還真看得懂呢。」
起先對劇情的理解,不太有把握,聽老師一講,心裡有些釋然,努力回想剛剛演出的情景:四位舞者輕輕相擁、緩緩拉開或滑動時,好像在太空中失重狀態下的運動,即使彈開時也像電影爆炸鏡頭的慢動作。從老師那兒得知舞台地板上、舞者身上都塗滿了嬰兒油後,後知後覺的儆醒著實讓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楊宛蓉老師表示:光環到學校推廣時會叫學生脫掉鞋襪,體驗在油油的地板上走動、滑動的感覺。離開臺北演出時,節目表演完後,「光環」會開放舞台,讓大家光著腳丫子走在滑滑的地板上,體驗肌膚接觸滑溜溜地面的感覺。
筆者稍事回想。上半場〈編舞發想〉第一幕〈眺望〉這段舞劇,四位舞者在平滑的地面上,不斷滑動,起身後徐行幾步又向前仆倒,滾了幾圈後又起身,如此周而復始,好像身陷泥淖,難以脫離一般。配樂〈大自然聲音〉雷聲隆隆,舞者也不斷在曲線的運動中吟哦,從不同口中發出的啊吚唔哦串成一道聲音的曲線。雨聲驟至,四位油光閃閃的舞者在地板上滾成一團,給人感覺「泥濘」成一塊。
接下來的〈釋放和擠壓〉和〈你來我往〉兩幕劇中,舞者自由摔趴帶滾的動作少了些,喉頭似也鎖住,不再發聲。長笛女王華佩的吹奏開始帶動舞台的律動。隨著她笛子發出的短促音節、旋律原始的調子,舞者手腳和身軀緩緩地展現瑜珈的動作和姿態,有時兩腳向上彎曲,頭肩著地,兩手游動,有時身體扭曲,四肢大刺刺地展開後,快速變化姿勢,笛音急促揚起時,舞者動作會隨著放大、加快,好像仙女隨著牧神潘恩的笛子起舞。從暗黑中流出的笛音、光影斑駁的舞姿……,舞音交織成神話的氛圍。
聽多了笛音,人們一直期待沈默的舞者舞動時會發出一些聲音,整個過程出現了多次舞者張嘴想要喊出的情狀,很像挪威畫家孟克的〈吶喊〉。最後男舞者終於發出了啊聲,打破了膠著多時的靜默。
上半場三劇結束後,劉紹爐老師在短片中現身說法,把舞台從荒遠拉回現實。他表示,舞者平常享受演出,感覺新的東西在體內成形,上舞台的目的,就是要把這種心理狀態、這種成長的感覺傳達給觀眾。他最後結合身體輪脈的發聲唱出〈客家本色〉,「唐山過台灣,沒半點錢,煞猛打拚耕山耕田,咬薑啜醋幾十年,毋識埋怨。世世代代怎樣勤儉傳家,兩三百年沒改變,客家精神莫丟掉,永遠永遠。……」
走出場外,歌聲的氣流還在耳畔迴蕩時,楊宛蓉老師說道:
「劉老師的聲音很好。他研究了很多年,學生們還有待磨練,要他們在短時間內勇敢自然地發聲,並不容易。為了發展舞者的聲音,我們成立工作坊教客家山歌,劉老師是農夫出身,他也認為客家人是勞動者,就好像唱〈挑擔歌〉,他會把舞輪脈結合歌曲的旋律和節奏唱出:『㧡擔愛㧡就嘿嘿竹擔竿哪吼唏嘿……。』我們在新竹的工作坊連續兩年甚獲當地學員的認同。」
赤裸裸、沒有「牽掛」的舞劇終於在下半場〈曲.直的遊戲〉中打破了「沈默」,舞者之間出現了一條繩子。這條繩子其實就是初始的,簡單的文明。舞者藉著這條繩子拉扯、糾纏、套縛,就像初始的文明在人間形成的簡單的約束、聯繫、默契與互動,成就了簡單的群聚。
舞者相互用繩子拉動時,舞台的水流聲、打雷聲、笛子吹出的鳥叫聲,構成了田園。風雨越來越大,風嚎雨驟一波接著一波,雷鳴更加轟動,人們在繩子的牽繫下緊密互動,最後連繫、團聚成一塊,直到風雨漸歇,陽光露出。
徐頌仁的鋼琴三重奏融入〈傻瓜與野丫頭〉的旋律後,滿是客家味,注入這層文化因子後,舞者藉由繩子的互動更加活潑,帶出了生活和遊戲的味道。用繩子緊緊牽繫在一起時,由著神情的互動,少了羈絆,多了團結的意象。
〈油戲中奮起〉是最後一段戲,在郭芝苑管弦樂組曲起伏有秩的豐富樂音的交響中,舞者在繩索的牽動拉址中展現遊戲、工作的盛大景象,舞者用力拍打舞台,顯示工作的力道,最後發出的嗚鳴也呈現了工作的勞累。
一條繩子讓舞者氣流、舞步的無形轉化成可見的線條,打開舞輪脈的另一面向,讓人聯想到文化的約束。繩舞創作的緣由,且聽楊宛蓉老師娓娓道來:
「在沒有劉紹爐老師的帶領下,舞者決定把手腳在油板上游了30年的感覺創新一部作品。沒有劉老師的帶領,要共同創作舞步並不容易,一位舞者突發奇想:那就用一條繩子把大家圈起來,嚐試舞出新的風貌。」
一個編舞的意念,最後發展出具體的舞步,讓光環這一天的演出得以從〈編舞發想:劉紹爐〉的冷凝、神秘,展向下半場〈曲.直的遊戲〉的活潑、實際,當然這只是四人「光環」這一天以這個角度展現的面貌,過去和未來的無數演出交疊出的文化意涵,可能又是另一番風貌。
光環鼎盛時期有20幾位舞者,近年景氣每況愈下,現在剩四位舞者苦撐。
「劉紹爐這位藝術家認為展演的場地觀眾不要超過500人,他不喜歡用麥克風,麥克風聲音會失準,200人圍在一起觀賞演出最好,這樣最有真實感。用大型舞台亦可,但他最喜歡的還小而美的場地。」
楊宛蓉老師如是說。剛剛200人近看四人演出,場面有點冷,他日20人演出,釋放更大能量時,200人的感受自然不同。心隨境轉,異時異地觀戲,感受常有落差。最重要的還是個人的修為,識見淺,看《舞輪脈》一直執持捨離文明,返回自然的觀點,確實有愧於舞者。往後加強禪學、瑜珈的體驗,生出足以觀照舞者輪脈發聲帶動肢體的法眼後,再來看光環,當有另一番情境。
資料來源:http://tinyurl.com/pbo4pdk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