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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10 05:20:11| 人氣11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麻雀樹,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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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10╱中國時報╱第E4版╱人間副刊╱鍾怡雯  
  麻雀樹,與夢

   麻雀樹之夢竟然持續了一個多月。如果真是夢,這夢也太長了些。四月底到六月初,我夜夜倚在二樓的窗口,簡直看癡了。這樹,怕長了上百隻麻雀吧?發呆時多半也在看樹看麻雀,腦子千百種念頭和想法在轉。這世界仍然正常運作,我的卻有一個角落開始塌陷了……。

  夜裡醒來,彷彿聽到鳥叫。凝神一聽,又沒了。鳥不會失眠,不會半夜起床,是我睡得淺,老疑心天快亮,才會一醒就幻聽。社區的麻雀愈來愈多,牠們話多又長氣,特別喜歡呼朋引伴,一隻抵得上十隻叫聲秀氣的綠繡眼,一整天聽下來,日日月月聽下來,牠們的聲音住進我耳膜,就在耳裡形成自動播放的背景音,沒叫也像在叫。

  大前年的事了,社區入門口那四棵高及二樓的棕櫚還健在時,麻雀分批夜宿棕櫚和小葉欖仁。棕櫚最後被鋸了,只剩樹墩。失去樹和樹影的掩映,紅磚牆在陽光下亮得刺眼,樹墩的年輪對著藍天無語。

  好端端的幹嘛鋸樹?

  問了幾個鄰居,說是隔幾間的鄰居嫌麻雀吵,推說棕櫚的根會破壞地基,逮到機會便把樹殺了。這是個藉口。真正的禍首是住在棕櫚樹上的麻雀。棕櫚是被誤殺,殃及池魚。誰叫棕櫚長在他家正對面,還讓麻雀夜宿,就更該命絕。不止一次,我在四樓陽台撞見鄰居揮著竹竿像起乩。他在打空氣嗎?起初我總像撞見別人的隱私般心虛立刻縮回屋裡,彷彿我該為那意外負責。次數多了,終於忍不住好奇。

  趕麻雀,他說,麻雀很吵。啊?我一下沒詞。原來天籟也有被嫌的時候,跟雨聲太大風聲太猛,或者雞啼太早擾人清夢的理由一樣。麻雀在入夜前返回樹梢,一隻麻雀的話就夠多了,超過五十隻以上的麻雀此起彼落的發聲,那分貝,或許真是接近噪音了。

  但是揮竿老兄未免太歇斯底里。他的竹竿對準自家陽台上方,趕的是盤旋的黑蚊吧怎麼趕得了麻雀?何況,不也就黃昏前的短暫時光,上了陽台不看天光雲影,卻獨獨對麻雀抓狂?連我家小傢伙上了陽台都會賞花賞鳥賞蝙蝠,聞一聞晚風捎來的神祕訊息,觀望天空極遠處準備降落或剛起飛的飛機。貓都懂得往好處看哪。我始終覺得麻雀和棕櫚都是替代品,真正的禍首,恐怕是他心裡那隻讓他什麼都看不順眼的魔。他該殺的是自己的心魔,不是無辜的棕櫚。

  何況是黃昏。一天的結束,夜的開始,身心鬆軟的時刻。回到自己的窩,做飯打掃睡小覺,散步拔草看夕陽。或者什麼都不做,在沙發上賴著。夜晚之前,那麼一段短暫模糊的時間,適合做些不花腦力的事。當然,最好不做事,等著雀鳥叫來夜色。

  ●

  鍾太太最常在這時間按門鈴,送來自己種的,或是親人種的菜,偶爾也有朋友做的饅頭包子之類。一年四季她總是季季有餘,產季到了什麼都過量,我要少一些還會挨罵,不要就更不得了。她常常讓我想起祖母。客家女人。黑皮膚。成天在勞動,好像腳底上了陀螺。我高她半個頭,可是她天生勞作的骨架竟比我寬大,只是沒肉,風鼓起她寬大的衣衫,像掛在架子上行走。我祖母夠固執了,跟她比,還得甘拜下風。這女人可硬頸的,大小病都撐著,什麼痛都忍能。牙痛痛上七天,胃痛個把月。有一回腳板腫成兩個大,就乾脆不出門。我從中醫那兒領來藥布紗巾裹腳帶上門。從落地窗看見她靠在沙發打毛線,筆電開著,電視新聞播著。一心三用,大概在分散腳的痛感。隔天再去,一夜消腫。新鮮草藥效果好,第二片她二話不說就收了。

  我也是客家女人,有得拼的。

  有時我在樓上,她按完門鈴把東西放門口,用手機吩咐,門口有東西記得下來拿。不廢話,說完收線,也不留時間給我問那東西是什麼。我從三樓陽台拋下謝謝,揣著問號下樓,反正是禮物,別囉唆,收便是。一樓的燈如果亮著,她會進來閒聊。黃昏小覺睡過,偶爾也一起在中庭散散步。她是包打聽,社區的大件事問她,蠅頭事也問她,即便不問,她也會翻出幾筆瑣碎新聞,陳年舊事。那一家啊,她指著長滿雜草的院子,兒子半夜離家,他媽還怪警衛放他出門。這媽有理嗎?什麼時候啊?怕有幾個月囉。

  那時,垃圾車的聲音遠遠近近,雀鳥的黃昏大合唱正興頭。

  我從不覺得麻雀吵,頂多,算是聒噪吧。聒噪淘氣些,吵可不是個好詞。

  砍掉棕櫚,麻雀也不抗爭,認命的投靠六棵小葉欖仁。社區是鳥類的大遊樂場,依體型分,有大的鴿子斑鳩喜鵲,中的八哥白頭翁,或者小的綠繡眼以及迷你蜂鳥,可聽可看的真多,常常讓我分心。小葉欖仁是交誼廳,要說吵,我家大概是全社區最吵的。

  麻雀最愛講話,從日出講到日落講個不停。老實說,牠們真是比社區愛聊天的太太們長舌。都聊些什麼呢能那麼起勁?麻雀如果有生命哲學,大概是「活著,就是要講」吧,連飛行時也能喳喳喳。我家剛好對正四棵小葉欖仁,麻雀的私語成了我的耳語成了幻聽。還好我聽不懂,牠們講牠們的,我做我的睡我的。聽懂了我就沒辦法在這兒住下去了,成天聽鳥的流言,我還能過人的日子嗎?

  鳥族醒得早,隨著天光和季節調整作息。春末夏初時,清晨四點多五點吧,鳥聲開始起落,這起床號隔了個中庭倒像音量恰如其分的時鐘,報時的聲音不遠不近,一聽心裡有譜,喔,天色快亮了。

  ●

  去年春天,從怡保回來隔天清晨,我到三樓灑水,咦,有什麼不太對?

  磚牆。眼前這磚牆怎麼特別顯眼?停了幾秒,突然醒過來,喔,小葉欖仁。小葉欖仁被腰斬了。四樓高的大樹剩不到兩樓,樹幹筆直朝天,無枝無葉,紅牆因此在天光中顯得特別醒目。受傷的殘樹木訥訥地,有苦說不出。麻雀失去了棲息之地,我的視覺彷彿也頓失依靠。不論從哪一樓望出去,都覺得很空洞,一如我的心情。

  怎麼老是拿樹開刀?

  我不忍心說它們醜,一照面,卻仍然無法遏止這樹好醜的直覺。好歹給樹留點枝吧?都把樹砍成沒樹的樣子了。沒有枝椏,麻雀要住哪?冬天牠們住屋簷,整個社區凡有瓦片之處,都有牠們的巢。夏天就不行了,牠們得在樹上掛單。

  每天望著光禿禿的小葉欖仁發呆。八重櫻一如往常,稀落開過便冒綠葉,交差似地,好像長葉子才是它的正事。大概小名取壞了,我們都叫它小櫻。叫久了連開個花也小家子氣。吉野櫻倒是滿樹燦爛。大櫻名字取得好,花開得爭氣,葉子也長得氣派。

  幾番風雨花開花落,大小櫻什麼時候綠葉成蔭了竟沒察覺。人回來了,心還掛著母親。離家二十幾年,第一次清明節返馬,不是掃墓或祭祖,而是憂心母親有什麼閃失。手術後剩下一個不會走不能講話的母親,這半條命可不能再丟了。清明節是大節日,我擔心她熬不過,步步為營,提防死神再下手,回去守著。然而,五天後,在返台的飛機上,我決定放手。母親用各種方式告訴我,她得走了。

  回來後便看見被腰斬的小葉欖仁。

  有一天我在二樓整理舊衣物,突然發現,吉野櫻的枝葉在二樓窗戶外搖曳,社區中庭,社區外的竹叢,遠處的大樓,以及更遠處的天空雲影,被它茂密的枝葉掃呀掃。搬進社區隔年種的,十年花樹竟然高及三樓,成了社區最有氣勢的大樹。樹在搖曳,風在葉與葉,枝與枝之間的舞動千變萬化,我看得入神,發起呆來了,滿腦子母親有苦說不出的表情,像那些遭橫禍的樹。

  看樹跟發呆,就成了母親過世前過世後,我最常做的事。

  發呆時多半也在看樹看麻雀,腦子千百種念頭和想法在轉。這世界仍然正常運作,我的卻有一個角落開始塌陷了。常常我在三樓陽台站著。鍾太太坐門口整理成堆的菜,有時她會來喊我去選,或者就乾脆用報紙包好,整大個塑膠袋拎著,面無表情朝著我家走來。不到六十,她已背微駝,走路有點老人樣了。

  等我再次從怡保回來,八重櫻和吉野櫻的綠蔭愈濃,小葉欖仁掙扎著從腰斬之處冒出新枝。大別母親之後,這世界彷彿失去重力,走起路來腳底沒辦法著地似的,跟鍾太太被地心引力拖著走不動的樣子,全然相反。母親一放手,我成了斷線風箏在空中飄浮遊盪,不知什麼時候能夠降落,落點又該在哪。

  就看樹。看樹枝樹葉,也看看不見的根。有根多好啊。

  一天黃昏在社區散步,忽然發現燈光下的吉野櫻長滿一粒一粒的什麼,走近一看,喔,麻雀。

  吉野櫻長了一樹麻雀。

  不只開花散葉長櫻桃,夜裡,這樹還長得出麻雀,隔天太陽出來,像霧水一樣消散無痕,枝歸枝,葉歸葉,讓人懷疑昨夜的麻雀樹是個夢。真希望半夜幫母親穿斂服的場景也是個夢,日出之後,還能打電話叫媽。

  麻雀樹之夢竟然持續了一個多月。如果真是夢,這夢也太長了些。四月底到六月初,我夜夜倚在二樓的窗口,簡直看癡了。這樹,怕長了上百隻麻雀吧?

  難怪近黃昏時叫得特別起勁,原來麻雀變成吉野櫻的住戶了。這些麻雀,嘖嘖嘖。等垃圾車的鄰居說,我們早就發現了。隔壁的太太說,我一大早就被鳥吵醒了。她睡三樓開落地窗,正對我家吉野櫻。很好,那就早睡早起吧,反正晚睡也得早起。吉夥櫻開花時,她家視野最好,窗口一站,整株花樹入眼。她家春天,是社區最美的春天。吉野櫻給了美的,也給了吵的,這很公平。人生嘛。

  最吵的不是早上,而是黃昏。

  麻雀占位子時總是三心兩意。上下左右東挑西選,位子換了又換,有時七八次了還無法定位。挑位子時碎碎唸,搶位打架時更不得了,又氣又急像開罵,懂鳥語恐怕會發瘋。小傢伙可不這麼想,麻雀一來牠總是很激動,發出一長串頻率奇怪的類鳥叫節奏。我學法語,貓學鳥語。牠學成我的生活可要大亂了。(上)

 

台長: 客家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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