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家的文本 偉恩 怡方 佳蓉
深呼吸 拼命的深呼吸
這是什麼樣的身體反應呢
生命的悠悠
你/我走過了哪些歲月呢
我 舜傑 民國六十二年生 今年三十六歲
家住三重市 從小到大都住在那
靠近淡水河旁邊 蘆洲三重交界 一片菜園沼澤池塘交疊的廣緲大地
我在那樣的土地長大
我家有三層樓 樓下開雜貨店 並不大 一層樓大概只有十五坪
這家小雜貨店已經開了快四十年
很小的時候 和叔叔伯伯他們倆家一起住 三代同堂
大概在我五六歲時就分家了 只留下我們家和爺爺奶奶一起住
三十年前小阿姨拿出她的積蓄十萬元 讓我爸媽可以在分家時買下現在這個房子
小阿姨是我們家的恩人，他從來沒有開口要回這十萬元，不過每年我爸都會在過年的時候包一個大紅包給小阿姨 那是木納的我爸 感恩的方式
嗯 我想說說我爸是個老實人這個故事
我們家族是金門人 爺爺年輕的時候去菲律賓當外勞 不過聽說沒有賺多少錢
因為錢被菲律賓的雇主騙了(祖傳老實特徵一)
八二三炮戰把金門炸的到處開花，國民政府鼓勵金門人搬到台灣本島
爸爸全家從金門搬到台灣 落腳在三峽 聽說那時候父親二十歲左右
我爸他們家有三兄弟 父親排行老二 聽說我有一個姑姑 可是很早就過世了
聽說剛搬到台灣時 政府有給一筆安家費 可是我伯父為了幫助朋友 把錢借人家被人家騙了 (祖傳老實特徵二) 爺爺奶奶在三峽插角礦區開雜貨店 伯父在插角國小當老師 叔叔年紀比較小 在唸書
我爸爸幫忙經營雜貨店，後來也在礦區當礦工。聽我父親說他三十歲在當礦工時嚴重胃出血，當時的醫院以為沒救了。後來在醫院躺了一兩個月，本來在等死，結果 幸運的活下來了。伯父本來當國小老師 在白色恐怖時期 好像因為知識份子發表言論的關係 被捕入獄 關了好幾年 。那幾年家裡都是我爸和伯母一起撐過來的，所以我爸和伯母之間有很深刻的情誼，伯父和伯母在金門時已經結婚 也有了小孩(我堂哥他們)，父親和伯母辛苦的維持了家計，讓小孩長大，也照顧年老的爺爺奶奶，這是我父親對家人的付出。
我爸後來跑到三峽老街做生意 賣麵
我爸和一個外省老兵一起在三峽老街賣麵 那是我所知道的我爸這輩子少數有聯絡的朋友 他兒子結婚還寄喜帖給我爸 (我爸幾乎沒有朋友 他的世界裡也沒有出遠門去玩這件事)
我爸我们家族是老實人這件事，是我爸過世後，嬸嬸和我在靈堂前聊天，我慢慢建構出來的。
伯母說你們姓劉的一家人都忠厚老實 祖傳的(金門閩南語發音)
伯母說:我爸的那個外省老兵朋友後來要結婚 我爸把整個麵攤都給他們家 沒有要任何錢 我爸說:他一個人飽 就全家飽了 你比較需要這個攤子(祖傳老實特徵三)
後來三峽礦區沒落 父親全家搬到三重來 也是開雜貨店
叔叔開始做成衣紡織的工作 伯父出獄在三重當小學老師
我爸就經營雜貨店 和爺爺奶奶一起
搬到三重不久 我爸四十歲的時候 娶了二十四歲的我媽媽
我媽是三重的在地人 家裡有七個兄弟姊妹 我媽排行老六
我媽是天真糊塗的人，有深度近視(上千度)，牙齒有點不整齊，因為哥哥姐姐都比她大很多，在家裡一直被當小妹妹照顧，個性一直像小女孩一樣，喜歡唱歌和聽音樂 聽說那時女生二十四歲算晚婚了
父親臨終住院那段時間 我問爸爸說 你為什麼會那麼晚結婚 我爸爸淡淡的沒說什麼 後來悠悠的說了一句 就找不到適合的 本來不想結婚了
結果
後來還是結了 不然就不會有我了
我媽則說 當初他覺得我爸年紀很大
不過旁邊的人跟她說 這個人個性看來很好 人也長的不錯 不要再選了
(他們結婚照片中的我爸很帥)
於是兩個人就結婚了 一起經營這家雜貨店
對了 我們家的雜貨店叫”舜豐商行” 是的 跟我的名字同一個舜
我媽媽自己覺得他在婚姻裡不快樂 不幸福
我都會想像 我媽還像個小女孩 想要被照顧
我爸年紀大很多 其實他有照顧我媽
只是比較嚴肅 比較是管束的 不是我媽要的方式
我覺得我媽的個性裡有愛玩的原住民個性
雖然我外婆他们都不是原住民 但真的比我爸他们家野性很多
我爸過世後 我媽三天兩頭跟著我阿姨到處旅遊
那是我爸不會準的事
不過在這也要為我媽說幾句話
我媽媽其實也很認命 我爸後來身體不好 家裡的經濟很多都靠我媽拼出來的
我很感謝我媽 他很愛我 為我付出很多
我爸媽的婚姻沒有什麼大吵大鬧 只是常會生悶氣
我會說 他们一輩子都在為了生存為了經濟而努力
也為了他們對彼此的期待而掙扎著
說到這
我到底怎麼看我的父母呢
以及我怎麼看我的父母對我的影響呢
我會說我们家是 保守 膽小 ，但卻很愛彼此，又很束縛彼此的家
很像亂世的兩個人相遇了，雖然不一定很愛對方
但既然遇上了 既然決定相守了 就努力的維持那得來不易的一點幸福
當我父親在病褟上說他本來不想結婚了
當我父親說他三十歲的時後本來以為自己會死掉
當我想像爺爺他們一身丿然來到台灣
最後最後
父親七十三歲臨終時
有了一個家 一家雜貨店 三個小孩雖然沒有成大業 也沒有讓他抱孫子
但至少都沒有學壞 順利唸完大專 都沒有讓他太擔心
也許這樣生命的轉折就夠了
從撇然一身 到一個家
也許一輩子這樣就夠了
我爸這輩子教我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個
這些 平淡 滿足和老實
以及平淡與滿足背後 淡淡的愛
我爸晚年 每次去馬階回診拿藥 都會去醫院旁的麵包店買麵包回家
那是他表達愛的方式
我们小時候 他因為經濟的關係 在物質管我们很兇 很少買東西給我們
年老時的他反而鬆軟很多
最讓我印像深刻的愛是，小時後，父親每天早晨都會去堤防邊運動，他知道我喜歡小動物，每隔幾天，他都會為我帶來一些驚喜，小天牛，金龜子，螃蟹，青蛙，螳螂，等我再長大一點，他會把我放在腳踏車前面，帶我一起去運動，有時候會和我一起抓魚，其實我自己在旁邊玩，就很快樂了，那段時光應該在我小學三年級以前，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愛的記憶。
我想像那是一個四十歲喜獲長子男人的愛，而我是那樣的幸運。
其實
這個愛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
大學時 我想學摩托車
我會怪家裡沒有人會騎摩托車 沒有人可以借我摩托車 我爸一輩子都在騎腳踏車和三輪車
不過他很厲害 聽說他年輕時會從三重騎腳踏車去景美補貨
他可以在腳踏車後面堆滿貨物 騎一個小時的腳踏車
大一入學時 我一個人扛著大包小包 搭客運 住進宿舍 一切都是自己打點 沒有人可以幫我
我怪家人沒有車 我怪沒人幫我(但我現在回頭看到我被磨練出來的獨立)
高中時 我會怪父親都沒有帶我們出去玩 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 沒有增廣見聞 大學以前 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桃園和宜蘭 都是我阿姨帶我去的 父親只會帶我們去林口拜拜和兩次去八里海水浴場
研究所時參加薩提爾家庭重塑工作坊 我發現我怪我爸遺傳給我的保守和不敢冒險
以前以為 他從來沒有教給我這個長子有關勇氣和冒險的事
直到我父親病重
在加護病房前 我問老天
人為什麼會相聚呢
家人在一起的意義是什麼呢
當我回觀父親的生命以及我們相處的記憶
我才感受他對我的愛
我也才知道我父親教給我的是什麼
那是透過他的一生教給我的東西
甚至包含他的死亡
他在教我活著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人的一生可以是怎樣活的
我爸過世之後
我更認真的活了
我想像我不只為自己活
還為了他遺傳給我的基因
祖傳給我的個性
還有他對我的愛
我活下去 某個程度也是在延續他的生命力
我們都是整個宇宙的生命的不斷延續
活著是接續著他人甚至其他生命的死亡
而有一天
我們也會死去
在這死去之前
我們可以完成什麼呢
我可以像我父親那樣平淡滿足認命的走過一生嗎
我認真的為自己活
也為天地的使命而活
寫到這 最近的我 常常懷疑自己 三十六歲了
是否不夠積極 一事無成呢
沒有累積財富 沒有累積工作地位 連愛情的伴侶也沒有累積
至於能力視野有沒有累積足夠 則見人見智 連自己都無法斷定
但寫完這篇文章 我爸又教我一件事了
套著我爸四十歲以前的故事
他都在為了生存 尤其是為了其他家人的生存而付出
我四十歲以前呢 表面上我的個性看來很猶豫 做事不積極
但我選擇的道路其實都是當時我很想要的 都是很理想性格的
這是我獨特的積極
大學念生物系 是我自己那時候很喜歡的 我填的前三個志願都是生物系 那時候想要研究大自然 想要拯救大自然 那是為了回報童年大自然給我的照顧
後來念教育 很想當一個好老師 當一個可以陪伴孩子長大的老師
後來真的到體制外的全人中學教書
教了四年之後 發現對於教書越來越沒興趣
我真的是對和人相處很有興趣
我和孩子在山邊看夜景吃香雞排聊心事
半夜在卓蘭的SEVEN門口像流浪漢蹲著聊心事
一起穿梭在山裡小溪探險
一起學跳舞 看著孩子在舞台上放光芒
那是生命的記憶
猶豫了一年之後
三十五歲 在擔心害怕但很想真的作夢的狀態下
離開四萬塊薪水的工作 開始找助人工作
去年七月 真的來到慈芳
前幾天 來慈芳滿週年
我唯一不積極的是 我一直對累積財富不積極
像我爸四十歲以前那樣 都在付出 和追尋
我希望也可以像我爸一樣
四十歲以後 可以除了付出之外 還有一個穩定的家
我默默的向上天祈禱
感覺我的父親跟我說：
「孩子 你可以的」
是啊 我可以的
三十六歲 來到慈芳
帶著上蒼的祝福 和前人的愛
帶著夢想般的理想
想實踐與人相愛的可能
包括親愛的大家
當然更包括想要有一個真實的家
想要有幾個相愛的家人支持我在這裡
和大家一起
在生命裡打滾
在困境裡看見祝福
2009/7/2 舜傑
(附註: 我在病房前問的問題 當下我眼淚落下時就有了答案
當初寫下的文字 :
人活著 跟其他人的關係是什麼回事和意義呢
是
靈魂與靈魂相遇的故事
是
上天的能量利用肉體在人間交會的一種過程和形式)
這兩年
我除了對愛的相信與追尋外
我對靈性 對宇宙能量 對另類療法 身體工作 開始有些追尋
也許會是未來我在慈芳想發展的工作方式
這樣的走向 也跟我的大自然經驗還有我父母素樸的愛有關
期待這新方向逐漸開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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