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年久失修、起起伏伏的水泥路不寬,我們幾個笨蛋,在深夜裡高舉發光的手機,當它是螢光棒,一路甩來甩去的無聊與空虛,已成往事,我悼念那曾有的輕狂,而那只多年前、亮著白光的黑色手機,仍在我手心,只是壞了幾顆燈泡,顯得有些灰暗。然而,若是想發出鈴聲倒還可以,是那一聲聲多年前的標準鈴音,是那一只多年前的黑色手機。
「喂!」
「幹麻!」
「Happy啊!」
多年前的往事,有些還記得,有些記不得了,像我還記得,那條通往變電所的水泥地旁,林立著三兩座生鏽的籃球架,是我們幾個笨蛋經常聚會的場所,然而,那些個籃球架被推到哪兒去啦?
我寧可想像,它們被推向更熱鬧的空地,那裡有的是和藹的陽光,有的是天真的小孩試圖灌籃,是如此的純真,我悼念那曾有的天真。運球的聲音是還有的,在腦海裡迴響起來,隱隱約約。
「上!」
「喔喔!」
「傳球啊!」
而那該死的天氣,竟在此時落下大雨滂沱,我慶幸,剛好附近有一處可以擋雨的屋簷,卻在興沖沖躲向屋簷下時雨停了,這樣難以捉摸的氣候變化,令人有種莫名奇妙的迷思。而西北雨後的眼前,那一間暗夜裡的東區變電所,竟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只是一瞬間,隨即又暗了下來,想必是我的幻覺,也許是這裡的電磁波太強,暫時影響了我的視覺,抑或是一道不遠的雷光觸動這大塊的瞬間光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強光之後的黑暗是更加黑暗的黑暗,黑暗是我的孤獨,孤獨是那間失落的東區變電所,它供需了這城裡該有的電力,卻沒有人想去靠近,不想靠近是那一根根灰鐵色的梗,這梗,打開了整座城裡的黑,自己卻甘願隱匿在郊區,做一小塊荒煙蔓草的突兀。
「這華麗的夜城,竟是如此負心。」
「關閉電源,是一場靜止的黑;開啟電源,是另一種莫以名狀的心灰。」
當下,我跟變電所那個比較孤寂難以比較,可我相信,它一定比我委屈,我原本視它為破壞純真年代的原罪犯,而如今,我憐憫它的都市功能大於心死。那間失落的東區變電所,是我心中的明鏡,於是乎我拿起原子筆,記這一連串的自省與反思,無關於文明科技鄉野純樸的批判,而是在照亮一方水泥地的路燈下,才有的一種莫以名狀的覺知。
電:「漫漫長夜,一定要抬頭,才能窺探整座絢爛的銀河,如是低頭,便只剩夜燈之下的一團黑影。」
我:「我不願就坐的,是那一盞路燈之下的公園椅。有人去坐,它就只是一張公園椅;沒人去坐,它就成了漫漫長夜裡,最孤獨的一顆點綴。」
電:「而往事如電,在高壓纜線的彼端,是歷歷在目的追憶,如此遙遠,卻未曾中斷。」
我:「在如此深刻的夜裡,才想起,那僅存的一點純真與任性。」
電:「事過境遷,在高壓纜線的兩端,是不同水平線上的麻雀,謳歌你我不同的方向。」
我:「在如此孤單的夜裡,一定要抽一根菸,才會有力氣,去面對遲早的天明。」
在我告別這失落的東區變電所以後,那只黑色手機,只怕是再也響不出聲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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