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嵬在自家周圍的竹林裡,他知道再一會兒,夕陽落到屋頂後頭,金子色的甲蟲就要出現了。說一會兒,現在才中午呢。從竹葉間透著的陰天的陽光,有種莫名衰敗的感覺,太蕭瑟了阿嵬不喜歡。總覺得現在的情境令他坐立難安。不過他維持著蜷縮的蹲姿,再怎樣不安也不想被父親發現。沙……竹葉模仿了海潮的聲音,或者海聲真的乘風掠過片片水稻,一路往山的方向去了。
他想起有一年秋,他和父親沿著九彎十八拐慢慢走,其實是在趕路,但是路太長坡太陡只能慢慢前行。整個山頭山谷全是芒花。白中帶微紅,像染了幕色而不太純。他想走進茫茫芒花海,是的輕盈柔軟的夢幻花絮,有一整座山那麼廣袤的溫柔,但父親制止了他,告訴他芒草割人。阿嵬不太相信,畢竟風來時芒草如浪,越搖越失真,沒有實感的事物如何能割人?父親是不要他消失在芒草中,自己獨自一人繼續趕路。當時的阿嵬當然不會這樣想,當時媽還在,大家都還在。
「阿嵬——!」父親喊叫的聲音讓阿嵬更加坐立難安。他想起阿文說過他的父親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阿嵬其實一點也不確定,他知道他是一位好父親,一位父親能做的他都做了,那麼標準而無缺失。阿文常常說她的爸爸生氣時有多恐怖,罵人時的表情多麼猙獰,阿嵬也見過,而這些與他的父親一點也不相關。他不恨父親,但也不確定自己愛不愛他。阿嬤說過,他的母親是山的。她屬於山,山也屬於她。阿嵬站起身,往山裡走去。
插秧前的水田一片片拼起來,整片平原是面偌大的鏡,浮雲在鏡前總是忍不住要哭。淚水落在阿嵬仰起的臉上,非常冰冷。阿嵬在半山腰上,一直走著。阿嵬專挑小路走,一直走到獸徑裡去。沒有人的痕跡,樹是樹,地是地,瀰漫著異地的陌生,阿嵬知道,他走進另一個地方了,不是人類該來的地方。陰涼的空氣使他毛骨悚然起來,他走得太深了,山用它的氣息使阿嵬感到格格不入來質問他為什麼來。阿嵬心裡知道他想要回到媽媽的地方。
四周的靜默告訴阿嵬他不屬於這裡。山說,他不是他的母親,他有的只是母親的名字。他不是山鬼。
山幫阿嵬選了路,他走著走著到了天空流淚的鏡前。阿嵬慢慢走回家。
「你在這。」父親不愉快,可是沒有發飆,父親從來不發脾氣的。阿嵬倚靠著父親,明白了他是屬於這裡的。
「我想看芒花。」他告訴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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