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或是流浪與地點無關。是心理狀態,而不是地理位置。
定居是一種位在關連之網中心的感覺。不管人在哪裡,只要拿起電話就可以找得到人。甚至不需要電話。知道去哪裡可以找到需要的資訊。熟悉周圍的東西。知道身邊不會出現意外的旅客。站在路口知道該往哪裡走。一切都是習慣而自然的,包括定期從心底湧起的無聊感。
至於流浪,那是一種錯置感。所有的連結都斷裂了。你身在他鄉—心理上的他鄉。或許你從小到大都住在同一條巷子裡,卻可能時時有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感覺。你覺得周遭充滿意外,充滿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驚喜,或驚恐。你覺得自由,因為你不被那裡的遊戲規則束縛,但正式因為這樣的緣故,你永遠無法理解那個地方。
屬於定居的:爬行的蟑螂、永遠找得到人的行動電話、有一個固定的位置在常去的咖啡店裡、守護物是黃色電信工程車、天天希望去流浪。
屬於流浪的:跳躍的跳蚤、不知道會不會寄到的信、站在從不固定的小吃攤旁吃一碗麵、守護物是總是忘記朋友電話的腦袋、天天希望能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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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所有角落都變得越來越像的世界裡,怎麼可能還有完全的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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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完全定居之不可能一如完全流浪。......
...在最深層的地方,對於周遭的事,難道你不覺得:這和我有什麼關連呢?
你知道這城市裡有一張網。只要你伸出手去,在這個城市裡你總抓得住些什麼。發一封EMAIL,總傳得到某人的信箱裡。網路頻寬不斷增加,連上網塞車的時間都越來越短。可難道你不曾懷疑過,在網路的那一端,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有一個和你有關的人?你難道不是站在一張連結之網的中央,但蜘蛛絲的底端什麼都沒有?
這是一個越來越定居的世界。
可我們在裡面有越來越流浪的感覺。
~~張惠菁‧《流浪在海綿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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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這段文字的時候有種深切的體認:
我回到這熟悉的場域但一切變得如此陌生,我使用著我從不使用的語言,對話框框裡間歇性的冒出不屬於此地的用詞,眼角餘光裡多出那些曾經熟悉卻也許此生不再相見的背影,我以異國旅人的角度觀察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和小吃店,以完全混亂的味覺觀點評判那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食物。彷彿我還在流浪。彷彿我的終點尚未到達。彷彿整個人生都要用來尋找那個可以安心定居的地方,卻又不確切地希望自己很快找到。
很晚才開始流浪,才開始過著自以為很任性的生活(但其實我已深深被囿入那些無止盡的遊戲規則中,從這鄉帶到那國,從過去的習性牽引到未來的行為),當後來才發現儘管熟悉的地方我還是相當程度的流浪著,一些堆疊,一些棄置,一些我拼命挽留卻從來無法拼貼使用的記憶或者紀念物,彷彿抓住它們可以讓我自在的往遠處飛,彷彿那種所謂的家的意象永遠存在。然而回頭審視,身後卻處於一片朦茫的斷層。以前的我在雲霧裡向我招手,未來的我又在另一個斷層的彼岸,我在北極冰塊上飄移著,我在我熟悉的家鄉或者異國,不管如何都是無端點的旅程,陌生的世界讓我不想移動,不想跨越那些回不去的或者不願回去的未來。
我任性又自以為是又不計一切的,想定居在這塊飄移的大陸,假裝為了種種虛幻的夢境而流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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