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年輕貌美的專櫃小姐,身邊總是不乏追求的男士。瓊慧到屏東上班不到一個月,每天上下班總有不同的男士接送,雖然沒有爭風吃醋的事端發生,卻也像是成群的蒼蠅嗡嗡亂飛一般,在這寧靜的糖廠宿舍區內引人側目議論紛紛。
家裡住著這樣一位舉止大方的小姨子,黃文章的生活起居有著顯著的變化。下班休息時間總有不同的男士登門拜訪,身為這個家唯一的男人也不得不出來應對,然而他在場只是造成對方的坐立不安,到最後尷尬離去的卻是他本人。
只要他離開,客廳裡就充滿老婆瓊芬和瓊慧姊妹倆與訪客的談笑風聲,他愈來愈懷疑自己是否是太古板了。
漸漸的,只要有男士登們造訪,他總是禮貌性的和對方見個面,讓對方知道這個屋子的戶長是誰,然後識趣的自個兒沏杯茶,到後院樹下看報去。儘管屋內的笑聲,可能將這日本宿舍的瓦片震落,他也不再理會了。
然而最讓黃文章受不了的卻是,瓊芬除了買菜和家用外,伸手要錢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小姨子是化粧品專櫃小姐,老婆跟著塗粉擦胭脂弄得滿臉油彩不打緊,連才初職一年級的女兒也學著在臉上抹粉畫眉毛,這卻是讓他難以接受。
接著姊妹倆三天兩頭的上街買布料,今天妳做一套新衣明天她做一套,面對家裡三個女人,黃文章的忍耐似乎接受著極大考驗一般。
一個是自己的老婆管不了,一個是小姨子沒法管,自己的女兒卻是管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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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代是臺糖最興旺的年代,或許是走向衰敗前最後一刻的璀燦吧?儘管有如群蟻啃噬的酬庸支出,然而適逢國際糖價上揚,倒讓這不公不民的營利事業單位,在東南亞一支獨秀的霸佔著半個地球的市場。
但是,由儉入奢易也是千古不變的定律!無端的浪費,正悄悄的消耗著它根本,讓它不自覺的逐漸衰敗而不自知。
「緣投仔桑,汝赫那有袜請人,留一位乎我,我介紹阮姨仔進來。」受不了三個女人的囉噪,黃文章在一次「動員月會」中,私下向志明請託。
育種部門有的是研究計劃,然而這些所謂的研究人員,做個實驗量測樣品糖份卻懶的自己記載數據。因此,在計畫設計時都會在經費中增列臨時助理的聘用薪資,請個臨時助理來幫忙記載數據,或做一些例行性不用動腦袋的工作。
「那有啥問題?平常時乎汝照顧赫最,後個月開始採收,目前欠一個人做分析。」
身在會計部門的黃文章,平常對志明的經費支出頗多照顧,此時此刻志明當然也爽快的答應了。
受不了鄰居三姑六婆異樣的眼光,忍受不了家裡猶如公共場所,不時有不同男士的造訪,讓黃文章惱怒的莫過於,近來屋內哈啦嘻笑的男女中,竟然發現自己的女兒也參與其中。
黃文章終於抓狂了,一陣的咆哮怒罵後,他對瓊慧開出了條件,辭掉專櫃小姐的工作,這家讓她繼續住下去,否則馬上自己租屋搬走。
正窮於應付身邊如同蒼蠅圍繞的男人,瓊慧竟也二話不說的辭去工作,靜靜的等後姊夫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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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婆媳三人正在廚房忙著早飯和煮豬料準備餵豬,一旁添柴入灶的彩雲突然拿出志文的皮鞋,拿起柴刀用刀背猛砸,嘴裡還唸唸有詞不知嘮叨些什麼?看得秀花和玉華也莫名其妙。
原來彩雲洗衣服時,發現志文的白襯衫上,常常沾有女人的口紅。到市場買菜三姑六婆也暗示性的告訴她,志文在外有女人。
用刀背猛砸志文外出的皮鞋,也是那群三姑六婆教她的方法,這樣志文就會忘了到那女人住處的門路,每天乖乖的回家不再拈花惹草。
顯然這招刀背砍皮鞋是無效的,在擔任記者主跑地方新聞的志文,夜不歸營的頻率也逐漸增加。
這天夜裡志文和彩雲在房裡爭吵了起來,只見彩雲衝進廚房拿起菜刀又衝回房內。
志文看著滿臉淚水的彩雲,沒好氣的說著:「安怎?袜自殺喔?袜嚇驚啥人呀?好膽家己颌頸剁落去呀!」
「你當作我呣敢?」彩雲一咬牙,手上的菜刀竟往志文身上砍過來。
閃過這一刀的志文,臉色慘白的奪門而出,夫妻倆在院子裡一前一後的追逐著。
在秀花和玉華的攔阻與勸說下,彩雲丟下菜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那志文卻連夜收拾簡單的衣物出門去了。
「嫁來十外年,也冇生加一男半女,汝叫伊做大子的袜安那交待?冇外口拍算買安怎?」一旁的程清田,竟然對彩雲說出這般偏袒兒子的話來。
止住嚎哭的彩雲轉過頭來說:「冇生是伊的問題呣是我!十外年來我規規矩矩...」
「序大人底講話妳敢應喙應舌!」彩雲還沒說完,突然挨了程清田一耳光。
一臉錯愕的彩雲竟然哭不出來了,兩眼茫然的看著公公和婆婆,想不通到底自己那裡錯了,丈夫在外亂來自己卻無端挨了公公一耳光。難道在這個家裡,女人訴說自己委曲的權利都沒有嗎?
第二天秀花帶著彩雲來到竹田,找那頗負盛名的囝仔仙,期望那有通天本領的囝仔仙能指點迷津,同時設法讓志文能回心轉意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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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糖廠開工了,田間忙著採收研究單位也忙著採樣,實驗室也跟著忙碌起來了,同時瓊慧也成了志明的助理。
田間採回來的甘蔗樣品,早已過磅編號,也有人幫忙切段清洗。這樣一位亮麗可人的助理,在這實驗室裡能做什麼呢?
她只要從實驗桌上一杯杯編了號碼的燒杯中,用吸管吸出蔗汁分別沾到糖度計上,對著燈光讀出糖度同時記下數據就好了。
從農場曬得滿身大汗回到實驗室的志明,發現瓊慧正拿著價格相當昂貴的糖度計在把玩。
瓊慧穿著一件十分合身白色無袖的洋裝,露出一雙白晰的臂膀把玩著糖度計,不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都不像個臨時助理,倒像是產品廣告的模特兒。
志明悶聲不響的欣賞了半天後,又用雙手的食指和姆指合成方框比了幾下,最後放輕腳步的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取出相機,再慢慢的走到原來的位置對著瓊慧猛拍。
這一晚志明和瓊慧在暗房中加班了,一張張美麗的影像從顯影藥水中浮現,經過定影藥水定影、清水浸泡、滴水涼乾、烘乾,掛滿瓊慧美麗倩影的暗房終於打開燈光。
就在燈光亮起的那一刻,瓊慧成了志明的模特兒,停歇一段時間的攝影社又展開活動了。
看著志明帶回來的照片,玉華也不禁讚嘆的說:「那會蔗水,看來冇幾歲的款?」
從櫃子中拿出一疊老舊的照片,一張一張的審視著。几年前,自己不也像瓊慧這般的可愛動人嗎?如今不僅身材走了樣,歲月更不客氣在臉上留下痕跡。
近來志明夜間加班的時間愈來愈多,星期假日帶攝影社外拍也愈來愈頻繁。年輕就是本錢,加上儀態萬千表情自然,看著志明帶回來的成果,玉華不禁對志明能找到這樣的模特兒,也暗自的喝采。
最近婆婆帶著彩雲到處求神問卜,四處打探志文的去處,整個田間的工作和家務幾乎都落在玉華身上。
女人畢竟同情女人何況又是一家人,整天忙得昏頭轉向的玉華,倒是一點怨言也沒有。雖然是星期假日,早飯過後婆婆又帶著彩雲出門了,接著公公也跟著出門,和平常一樣到廟口和那群老人哈啦唬爛,不到吃飯時間不會回來。
一邊安撫著吵得幾乎翻天的兒子,一邊幫志明整理器材好讓他能順利出門。近來攝影社的活動頻繁,志明和兒子疏遠了許多,難得的假日又要出門,難怪兒子糾纏不清了。
志明出門後,玉華將孩子送到廟口讓公公看著。
今天可有得忙了!早上田裡的茄子要採收送到果菜市場,田間來幫忙的工人已開始動手了,待會還要送點心過去,下午還有豬販要來捉豬仔,中午婆婆和大嫂要不要回來吃飯也不清楚,起床忙到現在自己早飯有沒有吃也都忘了。
從火車站後的果菜市場出來經過仁愛路口時,看到水閘門上的便橋邊有人跟她揮手,原來是志明的同事老林。
奇怪了,對攝影極為喜好的老林,今天怎會在這裡閒逛呢?玉華好奇的停下機車和他聊了起來。
「冇啦,攝影社已經解散年外啦,迄位水姑娘是老程的助理,有夠水..」
玉華好似被雷打到一般,兩眼無神的望著老林,看老林講得口沫亂噴但她一句也沒聽清楚,只覺得耳邊嗡嗡做響腦袋一片空白。
攝影社已經解散一年多了,但是志明幾乎每個假日都出門呀!難到志明也和他大哥一樣?
晚飯後門口出現了一條人影,是志文回來了。
彩雲欣喜若狂的望著秀花說:「真的有效!」幾個月來,婆媳倆在囝仔仙那兒花了不少錢,每天燒著符咒和紙錢,這些真得都湊效了嗎?
「分家?是安那買分家?袜分啥?」程清田怒目圓瞪的看著志文。
志文不僅要分家,還提出要跟彩雲離婚。聽到要離婚的彩雲,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囝仔仙的符咒真得讓志文回來了,但是若真的離婚那不變成她要出去嗎?這樣的結果叫誰都無法接受呀!
滿臉漲紅的程清田,幾乎是吼叫的對志文說:「離婚是汝尪某的代誌我冇想買管,分家免講,我嘛冇財產呼汝兄弟仔分!」
聽到公公說,離婚是汝尪某的代誌我冇想買管!一旁的彩雲幾乎要昏死過去了,這個家唯一能當家做主的人竟然不是站在自己這一邊,那她豈不一切都完了嗎?嫁給性無能的丈夫守了十多年的活寡,到頭來還是要被離婚出門,她到底那裡錯了呢?
「啥?有身啊!你冊是讀底尻脊還是骹底?酒家查某有身一定是汝的?汝..汝頭殼有壞去冇?」
彩雲一臉苦笑冷冷的說著:「你有迄種能力嗎?」
「明明是我的,決對賣呣對!」志文講得義正言詞的,似乎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性無能。
「分家免講!將來田園厝地半項攏袜凍乎汝,離婚那辦好我則收彩雲做養女,汝即時甲我死出去!」
講完話的程清田喊著一旁,臉色蒼白冒著冷汗的秀花一起回房去了,滿臉錯愕的彩雲看著志文離去,怎會有這樣的結局呢?
第六屆屏東大武山文學獎 得獎作品 ISBN:957-01-87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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