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巨人肩上
-- 我讀里爾克
參照不同譯本，從《圖像集》閱讀里爾克。詩歌讀多了，恐吸收有限，也容易產生審美疲勞，更何況里爾克不是短時間就能讀懂讀通的，就像傅雷教導傅聰所言：“單靠音樂來培養音樂，是有很大弊害的。”只用詩歌培養詩歌亦如是。
中外幾個很有影響力的前輩詩人，從馮至，到鄭敏、穆旦，再到里爾克，他們是一脈相承的。在精神的脈絡上，幾位中國大詩人幾乎都從里爾克那裏汲取過豐富的養分，可說是里爾克的弟子亦不為過。有人說馮至的二十七首十四行詩脫胎於里爾克，有些詩作甚至已經超越了里爾克的高度；由此可知，站在巨人的肩上，登的更高，看的更遠。鄭敏師從馮至，里爾克的影響幾乎貫穿她寫詩的一生，所以張桃洲才說里爾克是鄭敏詩學資源的兩翼之一。而穆旦嚴肅深刻的寫作風格，也受奧登、里爾克等國外現代派詩風的影響。
讀里爾克《圖像集》最遺憾的是，翻譯里爾克的幾位高手，譯量都很少，馮至可能有十一首，陳敬容約二十七首，楊武能譯的也不多，而且這幾位集中翻譯的都集中在里爾克早期的短詩，後期作品幾乎少有涉及。他們那一代的文人都是學貫中西古今，從古典文學裏生根茁壯，又在新文化運動的風暴中淬煉，或有留學經歷，所以不論是寫詩或是譯詩，一出手水準就很高。（現在的文人雖然大都學有專長，但這種教育體制比較適合做科學研究，卻不宜文學和哲學。）
在中國，綠原是翻譯里爾克作品最多的，曾經影響一代里爾克迷，他不管為文還是做人，都很讓人佩服，，尤其是文革時在監獄裏自學德語，後來還翻譯了《歌德詩集》與《浮士德》，確實可嘉。不過竊以為綠原所譯《里爾克詩選》還不算是最好的版本，他自己詩作文筆還不錯，但譯起里爾克作品竟像是農民詩人的手筆，感覺其譯本只是較注重音韻，雖然也有佳句，倘與馮至、陳敬容、楊武能人的譯筆對比，文詞便有了高下，像是倉促譯就，沒有充分校訂一般。比如《觀看者》與《閱讀者》，不知從原文看，誰的譯筆更為準確？但感覺楊武能的中文似乎更高出一截。後來才知他也是師從馮至等德語翻譯大師，主攻德語文學。
“在暗淡的日子裏，
我從樹的搖擺看出風暴來臨，
它摔打我的窗戶，令它們
膽戰心驚”
─《觀看者》楊武能譯
越過越無聊的日子裏
樹木把我不安的窗子狂敲。
我從它們看到了風暴；
─《觀望者》綠原譯
此外，林克譯的《杜伊諾哀歌》也收錄了幾首《圖像集》的譯詩，但感覺也不像最準確的譯本，甚至像學術論文一樣乾澀枯瘠，文字缺乏美感。比如《酒鬼之歌》中有一句，陳敬容譯“愚蠢的我”，綠原譯“我是個蠢貨”，而林克卻譯成“我傻瓜”，感覺非常拘泥於對譯，讀起來既生澀又奇怪。
眾所周知，“信、達、雅”為翻譯的三原則，可是關於“信”的標準，作為一個外行，並不認為一一對譯字面，使其完全吻合，讀來卻生硬拗口才叫“信”；而是所譯文句的精神內涵與詩人原意相合，才符合真正的“信”吧。更何況，兩種語言的轉換，如果字字對譯，能夠準確傳達出詩人的深意嗎？
有些譯者拘泥於此，主要原因就是怕植入自己的誤讀。我卻以為誤讀本就是詩歌的一部分，是詩歌魅力的一種體現；母語詩歌尚且如此，更別提譯詩了。詩歌不是散文、小說或者論文，沒有唯一的解釋與標準，詩意越廣闊，越易誤讀，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深者見深，淺者見淺。”，誰能板上釘釘般斷定自己不是誤讀而別人都是誤讀呢？誰又能鐵口直斷別人的翻譯是外文不通而用漢語補足的呢？
對於我們一般讀者而言，只能藉由母語去欣賞外國詩歌，如果譯者本身文學素養有限，即使外文水準頂呱呱，也不一定能翻譯出高品質的作品。里爾克的詩歌，譯者各有特色，互有所長又有所短，不能絕對地判定哪個譯本是最完美最準確的，正如臧棣所言“每位詩人都選擇了他心目中最完美的漢語，去再現里爾克的神韻。”每位譯者都是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去詮釋他們心中的里爾克，但不管漢語中的里爾克還是德語中的里爾克，能讓我們這些不懂外文的讀者，通過他們的翻譯瞭解偉大詩人的偉大之處，才是最終目的。
發表於《海星詩刊》第5期《海星詩話》
PS：參考資料：
里爾克：《閱讀者》 http://blog.poemlife.com/blog-63004-98323.html
里爾克：《觀看者》 http://blog.poemlife.com/blog-63004-98324.html
從里爾克至德里達--鄭敏詩學資源的兩翼（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aspx?id=38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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