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些網路新聞和家人的談話中知道人間四月天這部公視連續劇紅極一時，不過一直沒機會真正看到。直到最近才和朋友在中國城的錄影帶店裡租來看。劇中男女主角的愛怨情癡，的確是讓人感動與感嘆。可我卻很希望能探索這四個人身後所留下的蛛絲馬跡，也許能讓我對他們的認識，更貼近事實。
朋友飽讀中西文學，客廳的三面牆幾乎多被書櫃佔滿（更別提書房裡的！）。之前我已在她家拜讀過林徽音的文集，對於她的美麗，文采，和對中國建築史的貢獻有了多一層的了解。讚嘆中國近代竟有如此傑出的女性，也感嘆戰爭歲月對一個美麗靈魂的多所折磨。她與徐志摩之間的感情真相，與她一生的經歷相較，反而顯得渺小了。深感自己是一個太平盛世中的庸碌之人。
在我表示希望能多知道與劇中人物的相關的史料後，朋友說告訴我，關於張幼儀的一生，我可以去看一本名為西服與小腳的書。書原為英文，是張幼儀的姪孫女與她共同完成的，名為Bound Feet and Western Dress。她還說：陸小曼不也有一本小曼文集？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完全沒有概念。
我在書店中找到了英文原著，讀完之後，意猶未盡，又托家人在台灣幫我買了中文譯本，想對照一些中文辭彙和書信原文，過足了做文字偵探的癮。這本書吸引我如此投入的地方，並不在於張幼儀本身的成就，而在於一個東方女性在強烈西方文化衝擊的社會中，如何兼顧了傳統的社會責任和前衛的自我實現。我覺得張幼儀的堅毅與圓融智慧，足以與林徽音的不世才華相提並論。再一次的，原本想一窺她與志摩的愛情真相的好奇心又無疾而終。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也正經歷著兩種不同文化的衝擊與洗禮。最近當我想到有一天重回台灣生活的情況時，近鄉情怯之感常常油然而生。我擔心無法融入快速變遷的台灣社會，我不知道大家對一個在美國讀書工作的人到底會有什麼期許和觀感(或是覺得這也沒什麼特別的？)。我還沒準備好怎麼面對這些無法預期的改變。諷刺的是，當初決定出國唸書，畢業之後決定在留下來工作個幾年，不也就是期盼著有所改變？而那時也理所當然地假設這些改變會給我的人生正面的回饋。
雖然網路、電子通訊發達的今天，要得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訊息並不困難，但無論閱讀再多的當地消息，我還是感受到自己和原來出生的地方沒有同步發展。當我怎麼也想不起一些常用的中文字怎麼寫時，我暗暗心驚。和朋友講電話，三不五時冒出來的英文字彙與語法，讓我不知該高興英語已融入我的生活，還是哀弔逐漸喪失的中文能力。我懷念媽媽煮的家常菜，卻也享受著美式辣雞翅的重口味。爵士樂越來越能感動我，但是民歌的旋律偶爾也會鑽近我的腦海，低迴不已。東方與西方之間，究竟我該把自己定位在的哪一個點上？
張幼儀自述她是張家第一個沒有纏足的女性。張家的祖母對此頗為憂心，她怕幼儀的一雙大腳會讓她嫁不出去。雖然張二哥拍胸脯保證天大的事由他來擔，每次看到幼儀的一雙天足，祖母還是嫌她不三不四：從小讀書做女紅，沒有能力在田間工作，卻又沒有三寸金蓮，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我的情況是不是也屬於現代版的不三不四呢？思想和生活既非完全的西化，卻也不再完全屬於東方。無論待在哪一方，總會遇到不知如何是好，若有所失的情況。
一天在電話中和另一位在美工作的朋友通電話(我就姑且尊稱他為孔方兄。），聊到了我的感嘆。他老兄回答的直接：「你就是你自己呀，不必去想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他的回答讓給了我一個小小的震撼。和我有相似經歷的孔方兄對於自己的定位問題十分篤定。這大概也是一種自信與自在的表現吧？不三不四並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重點在於，到底敢不敢用自己健全的雙足在廣闊的天地間奔馳。就算因此而容易跌倒，至少也比原地不動有收穫。
沒有纏足算是張幼儀幼年時期的一次女性身體上的解放，她在開始纏足的那幾天不停的哭鬧嘶吼，終於換來二哥的幫助，終止了恐怖的酷刑。而和徐志摩的離婚可以說是她在身而為一個獨立各體的第二次提升。事實上，她在和徐志摩分居，移居到法國鄉間時，這個提升就已經開始。了解到自己可以在異國獨立地學習，生活，撫育孩子，她由畏首畏尾轉變為無所畏懼。更由此展開了精采的下半生，當上了銀行副總裁，成功經營了一家精品服飾店，設計出改良式的中式服裝以因應西風東漸的社會。她的銀行與服飾店，在當時都有著相當不錯的口碑。而就如她所設計的改良式旗袍，張並未完全離棄傳統社會的價值觀，反而在個人生活和家庭責任中找到平衡點。她盡責地照顧徐家二老與孩子，甚至是前夫徐志摩，並想盡辦法顧全大家的顏面。我認為這是徐與張的家變並沒有對張、徐兩家和孩子造成太大傷害的一大原因。關於這一點，一昧追尋自我的徐志摩算是十分失格的。
我並非如張幼儀被迫面對異地生活的衝擊和社會變遷，自願再回美國工作，就是為了追尋不同的生活體驗，並希望有所成長。現在因著這些體驗，又有了其他的想法和目標。如果在這個時候退怯，不敢面對追尋時面臨的困境，對自己實在也是說不過去。但是向前這一步會踏往哪個方向，除了我自己的選擇之外，外在的環境因素也扮演著重要的關鍵。關於這一點，我想我們還有得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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