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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23 01:13:52| 人氣1,21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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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刺什麼?

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幾階
有種即將昏眩的極度不適感
還有止不住的抱怨:
東方民族為什麼總要將駐點搭建在如此高遠幽靜的地方?
最後一階
我幾乎跪倒在地
手肘撐地用力喘息
幸好天候微陰
否則我必定半途打道歸府

一會後
一位奉茶侍童在我眼邊現身
請我用涼水
很乾脆飲盡
茶水中有種特別藥草風味
好清涼的味道
但卻不足抵抗全身滾滾冒出的汗水

換師父在我眼前出現
他帶笑意表情伸手拉我一把
我站定後環顧四周
便驚嘆東方民族精緻的建物景觀配置
師父領我進正門
吩咐其他侍童協助指示我去客房清洗
聽說每次跟師父會面前
都必須先將身子理淨

穿越長道、迴廊
走遍大大小小詩意庭院
路過許多道場
各年齡層的徒子在熾熱陽光下打拳比武
我對道場的設置滿腦子好奇
紋身館何來有武術訓練的必要呢?

到客房前
身上汗水已乾盡
遊歷於東方建築裡總能有股潛默的靜心感
客房裡擺設簡單
僅一張涼蓆床、一座石桌、幾張木椅
和角落端只面山林的盥洗間
如果近日沒有要務
真想在這歇息一段日子

換上紋身館備妥的長袍衣物
終於要正式與師父會面
侍童引我進間寬廣大廳
師父已於內正坐中央
他赤裸上身
展現精壯體膚的繽紛氣派上衣

我在他面前坐下
師父問我欲紋身的來由
我說這源頭好像是一股衝動
所以趁熱情尚存時趕緊來找師父

師父嘴角略上揚說
人都有一種自我毀滅的需求
紋身剛好適切將毀滅加諸於身卻又不危及生命
而人又有一種包容共生的慾望
紋身也好象徵地將所求融合於身而不再分離
師父說我該仔細想想是什麼契機讓我前來

他又繼續問
你想刺什麼?
我說隨師父設計
我想師父一定能在我身上留下厲害的作品
師父沉默幾秒
然後微笑
好多人都如此一般說
師父繼續講
倘若隨我意
那你身上的圖騰便不屬於你了
我不了解你
我無法體會你身上流動的需求和慾望

對師父的說詞我無法回應
他一說讓我起了警惕
要是不喜歡的印記跟隨終老那有多悲慘

師父說
好好想想吧
想想什麼是你畢生的需求與慾望
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就這樣
他微笑轉身離開大廳
留我與迷惑於此


你想刺在哪?

幾週後
我特定挑多雲時陰的天氣造訪
有一次登階經驗
這次爬地慢
然後幾步後便歇腿一會
過去幾週間不知是不是師父催化動機
我開始訓練腳力
或許對師父有股崇拜、敬佩之意
希望見他時別同上次狼狽

一面爬梯
一邊想起上次與師父會面的談話
心裡默念
準備待會陳述自省已久的內容

我想要刺一棵樹
一棵柚木
我的姓氏字義是樹
而家傳事業也正是採伐樹木
樹對我有很重大的意義
它代表我自己、我父親、我祖父
或許也會代表我的兒子、我的後代子孫
我跟師父一樣都算是這個土地的外族
我的祖先從南邊地方遷徙而上
把精熟的植樹工夫紮根於此
並代代相傳至今
從小耳濡目染有種特別使命
要把世代的榮譽職業發揚

但是很慚愧
我們族語已瀕失傳
它沒有隨著樹種在此地繼續萌芽成長
我不是長子
也似乎少了天命、少了勇氣傳承
所以我想把樹紋在身上
也許是證明、是補償、是期望

我坐在相同大廳
看師父專注聽我說話
他說
我懂你的所求了
你把樹作為家族的象徵
希望自己更能跟樹、跟家族融為一體

師父暫停片刻後問
那你想刺在哪?
我說只要有能著墨一棵樹的面積
什麼部位都可以
師父又露招牌微笑
他說
人跟樹一樣有紋理
若樹的墨跡跟你的紋理相斥
那會是一片慘不忍睹的失敗黑痕

這說詞又使我無法回應
我不容易想像、端詳樹在我身上各個部位可能的樣貌
更弄不清兩者的紋理關聯

師父站起身
以他的身體為例
由上而下解說人體筋肉群組的分佈與走向
此外
他帶我出大廳
瀏覽座落在紋身館各處的道場
我們停在大廳一側最大道場門邊
觀察其他子弟練習情形
師父說道場中不全然是他的徒弟
多半是跟我一樣的顧客
他們殷勤鍛鍊
目的希望刺青永遠不變形
在他們身上維持富有意義的樣子

師父指著其中一位
他左胸上有一片圓形紋身
師父說圓形印記適合刺在胸上
能契合胸部肌群的紋理
接著又指向另一位
他腰際上列多層弧狀平行的東方文字
師父說弧狀形象符合常扭轉的腰腹
然而男性體質易於此處寬胖
因此這位客人每天來紋身館鍛鍊
不讓流動的腰身失真
再來是一位在四肢上有環狀圈線的弟子
那些身上的線
是不是令他看起來很俐落?

師父說
再好好想想
想想樹的什麼部分與你的哪個身體部位呼應
清楚後再來找我

師父依然微笑轉身離開道場
留下似乎有些通悟的我


有沒有人能照顧你的傷口?

又幾週後
我能持久不中斷的朝上登梯
這段時間裡
我專注訓練背與腿
期望讓背與腿浮現完美的紋理
再請師父紋上兩棵樹
從腳埋根
在背上開展茂密枝枒
我會持續不斷地鍛鍊
好讓體態足以撐起樹的起伏

師父說
後背的刺青具有許多意義
其中「繼承」是最普遍的需求
他指著一位快速執行體操的熟客背面
好多隻活靈活現的魚
這位客人跟我一樣
有個漁獲家族使命
我背著樹與他挑著魚的心情類似

另外背上的印痕也可能代表「守護」
將他者力量刺附於身
希望背後圖像的意義能賜下庇佑
放眼一瞧
好多道場人士背上架著翅膀
或常見的經典東方聖獸─龍
形式、大小、色澤、數量皆不一
都是一襲一襲的保護

也有許多人把自己的代表物作在背上
是一種「人格象徵」
各種不同後背的圖形樣貌在道場間穿梭
動物、人物、物件、字樣等
幾位仁兄背後刻墨幾段文字
是詩、是名字
也或有表達自己價值的座右銘

除上述外
還有「救贖」、「頂罪」等形形色色的釋義
就同近月前師父所講
紋身顯現「畢生的需求與慾望」

走完所有道場一輪
師父問
如果刺在背上
有沒有人能照顧你的傷口?

突如其來的問話我來不及反應
思考片刻後
我游移地回答沒有

師父收起微笑
用些許嚴肅表情朝我望
他說這麼大一片的背腿傷口
需要多次完成
在復原過程中得要個夥伴於後支撐
換藥、清洗、包覆、觀察傷口
同時我還需忍受一日活動的不方便
背部紋身困難度高
就因為它耗時又耗心力
有些人刺劃主線後就不再拜訪

師父輕輕地提醒
勸我該找個人幫忙打理我碰不到的傷口
但以上囑咐卻令我聽地很深刻
沒想到紋身前的準備過程
能這麼恰中自己核心缺憾
對於關係與信任
以現在的心情而論
或許這一陣子都難得了
更悲觀說
可能好一陣子都不奢求了

師父轉變面容
如常笑笑地說
快去找個人吧
可以在往後幫你觀察樹的變化
等你找到幫手後再回來找我

他轉身走出大廳
我才發現師父背後空蕩一片黝黑皮膚
跟前向的觀感好大落差
瞬時間
我浮現許許多多關於師父的過往猜測

師父離開
剩我
和一整座紋身館的孤單
   

台長: 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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