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皎潔的月色下，我回到了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在我記憶裡，那裡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地方。充斥著戰前舊式的街道和建築，在昏黃的街燈映照下，顯得神秘而幽靜。
我在車站下車後，穿過一條昏暗的街道，來到了比較熱鬧的大街上。熟悉的景象慢慢映入眼簾，在街上叫賣的小販和人群，以及街頭小吃的香味。我走近其中一個檔攤，一個老人在火爐上燒著牛肉，我掏出零錢買了一串，然後站到一旁，慢慢吃著。
我嘴嚼著，熟悉的味道在口腔內流動。這裡的一切仍然沒有改變，清澈的月夜，四周被古舊建築物包圍的街道，只在這條比較熱鬧的大街上聚集的人群，及食物不變的味道。
隨著燒牛肉溫暖的味道進入體內，一切屬於這裡的感覺亦漸漸回想起來。是的，我是屬於這裡的，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這裡是我成長的地方。
我想起了那個賣水餃的老伯。我回到小販群中，卻找不到他。我有點失望，因為我最喜歡吃他的水餃。
我開始發覺自己似乎引來了周圍人群的注視。我感到他們用看著“外來人”的眼神注視我。畢竟在這裡，一個單身女子，穿著黑色長外套、黑色長褲和皮靴，確實是很顯眼的。
因為他們注視我的眼光，剎那間令我感到自己在這裡其實只是一個異鄉人。是的，我已不是在這裡生活的人了，在都市的生活已令我完全脫離這裡，我和這裡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還祈求這裡的夜可包容我麼？
我想脫離這些人的視線，便走向大街的盡頭，前面的路漸趨昏暗。這條路可以繞到山邊，山邊旁就是我從前住的地方，於是我慢慢步入昏暗的舊街中。
我在舊街中慢慢走著，街上幾乎沒有人，只有古舊的建築物在兩旁，清晰的視野讓我看到天空純淨得像一個漆黑的大海，像覆蓋著這裡似的。冷清的街道和帶有古舊味道的昏暗，讓我漸漸地和周圍再融為一體，我燃起一根香煙，心情亦漸漸放鬆下來。
在幽月之下，我的記憶與情感漸漸復甦。我想，這地方一直都影響著我的吧。這些飽歷風霜的古舊建築物，仿似在空氣中凝結了一層又一層深深的孤寂，我常想我在這裡的出生與我孤獨的性格不是偶然，而是這裡，這個地方需要找一個後裔來存續她的幽暗。自從爺爺在我小時候告訴我，旁邊的山曾是古戰場，曾有無數的人死在那裡，我就確定這個地方有屬於她的生命。因為死亡會誕生出新的生命，所以我是從這裡誕生的。生命本身沒有目的，孤獨本身沒有目的，所以我小時候是快樂的，這個地方的一切都向我蔽開，這些古舊的建築物、山、樹林、戰場廢墟……這個地方的一切都是一個整體、一個巨大的母體……而我作為她的一部份，隨著年月增長，深深的幽寂亦像香煙上的煙霞在我體內不停蔓延著……
這時我手上的香煙燒完了。我隨手把煙扔在地上踩熄，深吸了一口氣。我已來到了我從前住的地方，一戶戶的悠悠燈火，滲透著一家家人晚飯後的餘韻。
我看了一眼，便低下頭走了。
畢竟我已不屬於這裡，我爺爺也過身了。
我已是一個異鄉人。
穿過大廈，我熟路地回到車站前，但我還未打算離開。
我走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杯熱咖啡。
我一邊喝著一邊穿過一條條街道，來到一雜貨店前，雜貨店已關門了，但裡面傳來人聲。
我輕吸一口氣，輕拍打著鐵閘，一邊輕聲地喊：「小黑！你在裡面嗎？」
不久，鐵閘打開了，一個身型健碩、黝黑、染了金髮的年青人出來。
「巧兒！是妳嗎？妳怎麼回來了？」小黑似乎很驚訝：「好久不見了！進來吧！」小黑熱情地招呼我入去。
我進去後，發覺裡面還有三個男人，小黑說：「我們正打算吃消夜，一會兒打麻將！妳肚餓嗎？要一起吃嗎？」
「好呀。」我把咖啡放在桌上，小黑入了廚房，打算煮公仔麵。
小黑煮好後，我們一邊吃一邊聊起從前的事。
小黑看到我很高興，不停地跟另外三人說起我們小時候的事。小黑：「巧兒可是和我從小玩到大的呢！我們小時候還一起洗澡呢！沒想到多年不見，巧兒變得這麼漂亮了！」我一邊微笑著一邊吃麵，一邊回應小黑的說話。其他三人見小黑說得興起，也漸漸多話起來，開始問我在那裡工作啦，有沒有男朋友啦，等等。
我們聊得興起，消夜吃了一個小時多，這時小黑便說：「對了，巧兒妳再不走，等晚點便沒車了！讓我送妳出去吧！」
「唔。」我微笑地把頭一側：「別擔心，我算好了尾班車的時間的。」小黑看看牆壁上的掛鐘：「是呢！還有點時間！對了，妳今天為何那麼好興致，那麼晚回到這裡來？」
「我是來找你的。」我用右手托著頭，微笑地說：「有人托我來告訴你一句口訊（一頓）…………《你利用我替你殺了組織內的大哥，令我懷了你的骨肉，你卻在事後拋棄了我，去找別的女人………如今，你受到報應的時候來了………》」
一剎那，室內的氣溫像降至零下十五度。
小黑面上一直保持的親切的笑容剎那消失無蹤。換上的，是如毒蛇般的眼神。
其他三人亦變得沈默，如死一般的沈默。
我用右手托著頭，微笑地看著小黑，我的青梅竹馬。
最後，小黑終於說話：「妳認識銀鈴？是她叫妳來的？」
我微笑地看著小黑，不語。
「臭婆娘！」其他三人中的一人突然站起，勢如閃電般向我襲來，我左手一擋格，右手同時向他頸上攻擊，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倒下了。其他二人亦同時發難，但只是一招之間–––
他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右手已經握住一張死神的牌。
小黑一直坐著沒站起來，看著他的手下瞬間被我殺死，仍面不改容地說：「聽聞近年道上出了一個手握死神的牌的殺手，殺人從來不見血，
沒想到居然是妳–––巧兒！」
我微笑地看著小黑，不語。
「銀鈴呢？她在那？用了多少錢雇妳來殺我？」
「你很快便會見到她。」
小黑冷笑了幾聲。他突然站起，舉起右手的鎗，對著我的眉心。
「妳太蠢了，巧兒，妳以為憑妳那玩具死神牌可以殺我？妳現在去死吧！」
小黑食指一動，扣下板機。
在皎潔的月色下，幽靜如大海的天空覆蓋著這街道。
黑暗吞沒了一下鎗聲。
※
我打開雜貨店的鐵閘，抬頭看著天空上皎潔的月光，我燃起一根香煙，把鐵閘關上後離開這裡。
我走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杯熱咖啡。
時間剛好可以趕上了尾班車。
列車漸漸駛出，我捧住熱咖啡，看著窗外漸漸遠離的風景。
生命本身沒有目的，孤獨本身沒有目的。
畢竟我已不屬於這裡，我爺爺也過身了。
我已是一個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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