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郭書宏 攝影‧湯少藩
「朋友來乾一杯乾一杯，盡量來喝呼伊麻西麻西……」
倏地，酒瓶碎裂聲響起。
望著倒臥在酒瓶堆中，無所事事、滿臉髭鬚的兒子，
老媽媽抽噎哀嘆：「我怎會生出你這款兒子……」
與酒為伍三十年，喝到酒精中毒的董進華，
為了「結牌仔」，決定重新做人……
經過將近三年見習、培訓，二○○七年十二月三日，董進華終於將慈誠證別在自己的胸前。受證典禮當晚，他將母親載回家後，獨自騎著摩托車到屏東慈濟高樹環保站。這裏是他過去三年來，每天花上大半時間的所在。
就是天落水的日子，左右鄰居都裹足不出，董進華仍會來此報到。他喜歡在做資源分類時與志工們寒暄，這裏的人、事、物，讓他感受自己所擁有的是一個健全的身心，這是他尋回人生方向的起點。
原以為可以控制酒量，後來發現，只要不喝酒，整個人就像快死掉。不知不覺中，他被酒精控制住了。
時間拉回四年前的某一晚，董家矮屋門外傳來陣陣喧鬧聲：「朋友來乾一杯乾一杯，盡量來喝呼伊麻西麻西……」倏地，酒瓶碎裂聲響起，在寂靜的鄉間巷弄異常刺耳。
「我怎會生出你這款的兒子？」母親董潘金葉抽噎望著倒臥在酒瓶堆中的董進華。家中九個孩子，就屬這個已經四十多歲的老五最讓她神傷。
董進華的父親很早就過世，家中經濟全由母親挑起，他小學畢業後未升學，結識幾位同是中輟生的朋友，一起抽菸、嚼檳榔；每當情緒不好，一夥人就藉酒澆愁，甚至喝酒鬧事，因此失去了工作。
多次求職不順後，董進華賦閒在家，終日遊手好閒，酒，也就喝得更凶了。
「阿華，你醉了，少喝一點……」母親扭來熱毛巾要讓阿華醒酒。平日精神萎靡的董進華，怒氣隨著酒精的催化猝然爆發，臂膀誇大地張舞。他怒視著母親，心想唯有酒精才能讓自己紓悶解鬱，為何還要剝奪這生活中僅有的樂趣？
日復一日，阿華黑抹抹的臉總是一股酒氣，髭鬚扎滿臉龐，發完酒瘋後癱在地上，讓從小拉拔他長大的老母親看了盡是心酸。
「我什麼都不要求你，沒頭路也嘸要緊，只希望你能好好振作，毋通擱整天喝酒起肖啊……」不敢向鄰居訴苦，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經常獨自落淚：「其他兄弟姊妹個個成材，為何阿華一點『出脫』都沒有？」
鄰居看不過去，也勸董進華：「你難道一點意志力都沒有？好歹為了母親想想啊！」董進華總是在心裏反駁：「難道你們都沒喝過酒？」那種喝了酒產生的脫離現實感，如此吸引人。
董進華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控制酒量，後來發現，只要不喝酒，整個人就像是快死掉。每天睜開眼就得喝，一旦喝得比前一天少，就渾身不對勁。不知不覺中，整個人被酒精控制。
家人曾連哄帶騙央求他去醫院設立的戒酒中心，但療程結束後終究無功而返。「他根本無心戒酒，我看真要放棄他了。」連最疼愛董進華的大哥也忍不住搖頭嘆氣。
天下父母心，董潘金葉不放棄任何治癒兒子的希望。聽說花蓮有家醫院可幫人戒酒戒毒，為了解救酒精中毒的兒子，她要再試一次。
看到身穿藍天白雲制服的志工，他心想，這不就是電視上專做好事的慈濟人嗎？「我能跟他們一樣嗎？」
這天，不識字的董潘金葉帶著董進華搭車前往花蓮。剛踏出火車站，換搭計程車，司機問她：「欲去叨位？」董潘金葉回答：「我兒子發酒瘋很嚴重，你知道叨位有在幫人改酒？」
在玉里治療兩個多月，透過藥物控制，董進華的酒癮日趨和緩，不需再住隔離病房治療；於是院方安排他參與院內的團康活動。
走出病房，看到一群穿著藍天白雲制服的志工定期前來關懷，董進華心想，這不就是電視上看過的「慈濟人」嗎？他知道慈濟在做好事，戒酒前曾一個人從屏東騎著摩托車去花蓮找慈濟。
如今親眼所見，每位志工都是那麼謙和有禮，他鼓起勇氣問道：「我以後可以像你們這樣嗎？」「當然可以！慈濟歡迎每個人加入。」志工告訴他，參加慈濟，最重要是要有一顆助人、向善的心。
「與其在醫院繼續治療，不如回家做慈濟還來得快樂些。」
志工得知董建華的心意，就在他即將結束治療、返回家鄉之前，協助與屏東分會聯繫。董進華回家的隔天，屏東慈濟人就來關懷了。
談及第一眼見到董進華，志工許森吉印象深刻：「雖然他當天刻意梳洗，但一接近，還是聞到濃濃的酒味，牙齒也因長期抽菸而布滿黃垢，嘴邊隱約還有紅色的檳榔汁痕跡。」
站在一旁的董潘金葉說：「從花蓮回來後，阿華一直說要加入慈濟。我告訴他，慈濟人都很守規矩，像你那麼愛喝酒，怎麼跟人家做善事？但他弟弟告訴我：『你讓哥哥去接觸慈濟，說不定他會改變』。」
開始見習、培訓後，他完全戒除抽菸、嚼檳榔等惡習，但酒癮依然如燎原的星火，一觸即發。
一開始，董進華跟著志工到高樹環保站。身材修長的他，整理起回收物動作俐落，嫻熟的身手完全不像是初來的新手。漸漸地，不需人邀約，他每天都來報到，對於大小勤務從不推託，是環保站裏公認最「好用」的志工。
「我平日沒工作，與其在家發呆不如做環保。師兄師姊叫我做什麼，我就去做，有助念或訪視機會也會跟著去，愈做愈歡喜。」董進華還在家裏設立環保點，收集鄰居送來的回收物，再由許森吉師兄用貨車載去高樹環保站處理。
二○○五年，董進華開始見習、培訓慈誠。每次上課，他總是坐在第一排，整堂課振筆疾書，努力抄寫著。他也報名大林慈濟醫院醫療志工，即使識字不多，總是很認真地送遞病歷，從未發生過失誤；別人休息時，他則四處巡視、主動幫忙病歷歸檔。
點點滴滴，志工們都看在眼裏。董進華完全斷除抽菸、吃檳榔的惡習，還特地請牙醫師洗了兩次牙。只是，喝酒的惡習依然像燎原的星火，尤其是夜闌人靜胸口發悶時，酒癮一觸即發。
這晚，董進華的意志力終究不敵酒精的誘惑——
「不好了！阮阿華又開始喝酒了啦……」董潘金葉著急地跑到慈濟委員洪莊鶯質家敲門。
鶯質師姊是前高樹鄉長夫人，也是董進華父親以前的老闆娘，董家對她十分敬重，董進華尤其對她加倍尊重。
幾位社區志工得知，馬上趕到董家關懷。聽到志工的聲音，原本醉癱的董進華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開始，他躲在門後不敢見人，怯懦的表情讓酒醉的臉更顯通紅。
見到志工，董進華馬上跪了下來：「對不起！我向師兄師姊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喝酒了！」
「你不要跪，我們是來關懷你的，希望你能真心改過……」
「我做了這麼多的錯事，大家卻那麼包容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請你們再原諒我一次！」
翌日，宿醉未退的董進華來到環保站，看到熟悉的志工正在整理回收物，心中很想過去幫忙，但渾身的酒氣讓他不敢踏入。他告訴自己，這回真的要下定決心，不再碰酒了！
「阿華，你來得正好，趕緊進來幫忙。」面對志工熱情邀約，董進華比之前更投入環保，就連騎車載母親出遊，他也不忘沿路撿拾瓶罐。
無法受證，阿華躲在棉被裏大哭，眾人鼓勵他：「真心愛上人，就要徹底戒酒，繼續完成培訓。」
整日忙碌於資源回收，無暇拿起酒瓶，他逐漸能克制喝酒的欲望。遺憾的是，培訓期間曾經飲酒的消息已傳開，培訓組為求審慎，未將他列在該年度的受證名單內。
「為什麼別人可以『結牌仔』，我就不行？」得知自己無法由上人親自授予慈誠證，董進華很不能接受，開始封閉自己，重拾酒瓶。
授證典禮結束，洪莊鶯質等志工隨即趕往董家探視。只見一個大男人窩在棉被裏抽噎，而後無法自抑地放聲大哭。
「今年不能受證，表示你還有進步的空間；只要你下定決心，完完全全戒除酒癮，明年一定可以『結牌仔』……再試一次，我們都會陪著你，這一年會改變你的下半生。」
嗚嗚的哭聲逐漸停歇，董進華從被窩裏坐起，張開淚眼，直直地望著眼前這一群志工。
「你可以的。」母親蒼老的聲音響起，幫他做了決定。
「你有愛上人嗎？」許森吉問。
「當然，我一直都很愛上人。」
「要是真心愛上人，就要徹底戒酒，繼續完成培訓課程。」
「好吧，我願意再培訓一年。」志工們望著破涕為笑的董進華，不禁跟著他開心了起來。
兒子受證慈誠，母親董潘金葉最是歡喜：「本來要放棄的兒子，現在脫胎換骨，我不再說自己歹命了！」
「我今年可以受證嗎？」雙眼睜得圓滾滾，董進華問著洪莊鶯質。董潘金葉也十分掛心，常滿懷期待地問許森吉：「阮阿華今年有法度『結牌仔』嘸？」「肯定會啦，恁阿華今年表現很優秀，又完全戒酒，現在是大家的榜樣哩！」
這一年來，董進華已戒除惡習，謹守慈濟十戒，終於通過考核，讓他等到「結牌仔」的這一天。
「伊這一身新衫，穿起來實在莊嚴。」二○○七年十二月，董進華於屏東分會接受上人授證，法號「濟穩」；兄弟姊妹從北、中、南各地趕來道賀，董建華的小弟特別「贊助」哥哥全套的慈誠制服，他說：「親眼看到哥哥走入慈濟後的轉變，志工無私的奉獻與關懷最讓我感動。」
「自從滴酒不沾後，你的面色實在有夠『金』！」洪莊鶯質欣慰地說著。和過去酗酒的日子相比，董進華不但容光煥發、重拾健康，還尋得正確的人生方向。
「本來要放棄的一個兒子，現在脫胎換骨，我不會再說自己歹命了！」董潘金葉說，阿華的資質輸人一截，要她照顧一輩子都無所謂；只希望他能戒酒、成為有用的人，沒想到真的讓她等到了這一天。
「我知道，自己以前總是醉到不醒人事，不僅胡言亂語，還會藉酒發瘋亂砸東西，讓媽媽操心。我很懺悔！」如今，董進華承諾要讓母親過著「無煩無惱」的日子，每次做完環保就回家陪伴母親。
鄰居王坤山目睹董進華的轉變，抱著好奇心接觸慈濟，沒想到「投入就無法自拔」，不僅將原先的不良習氣戒除，二○○七年底也與董進華同時受證慈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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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靜思中感恩。我的心念充滿虔誠，大家一起來祈禱……」一朵朵溫暖的心燈在每位新受證的慈誠、委員面前搖曳，董進華唱著「祈禱」一曲，祈願時只見他口中喃喃自語。
問他發了什麼好願？董進華有些羞赧地說：「以前被酒耽誤了好多事情，現在我已經清醒；要用下半輩子好好孝順母親，行慈濟這一條菩薩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