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信
泛著霧的晨光中穿越磺港溪,昏沉的亂步走完溫泉路的小上坡。小鎮醒了,街坊的耳語和生活的聲音在空氣裡面輕輕地撞著,讓我也醒了。總是在開始感覺到書包的重量時,就能看到一個小小的校門,那裡,就是我的學校。
我提早到了,但是她比我更早到。遠遠的校舍的走廊上,佇一個穿著白襯衫的人影,就像發著光白色的神祇。我知道,她正等著我。走過操場、穿堂、樓梯,一轉彎,我看到一個微小但是可人的笑容正在綻放。我們挑了一個被陽光染成淡黃色的走廊,靠著欄杆,一句話也不說。
有風的時候,其實非常適合沉默,因為風能夠把城市的聲音吹過來,而且,你還能聞到城市,燒餅油條、斑馬線、鐵鏽、肥皂和公車的味道。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吹風吹得飽飽的,星期天不會有人來學校,我們有很多的時間。但是,五月了,我們都知道,所謂的時間,其實不多了。
在那一年,「薩爾達傳說」是我們玩的最後一款任天堂遊戲。孤獨的薩爾達在碩大的地圖上漫遊,用一把短的很好笑的劍,捅著偶爾出現的、也是很孤獨的怪獸。
她趕在寒假結束之前就已經全破了,因為接下來所有的時間,她已經準備好用來對付我們的人生中,另一個可怕而沒有形體的大怪獸。
吹飽了風,心滿意足的我們就在學校的圖書館裡念書念上一整天。八月,放榜了,我們回到學校穿堂看著紅色的榜單,我們打贏了這個遊戲,我們都考上自己的第一志願。九月,我們在不同的學校開始新的生活。然後,我們終於失去聯絡。
又是另外一次的大考前,我終於又收到她的信。四年後的教室裡,若夏的蟬聲震耳欲聾。「其實,那時候如果你……」,我念著她寫給我的信,想著我們曾經所擁有的、與失去的。我突然發現,說不定我們從來沒有戰勝過這個遊戲。孤獨的薩爾達殺光了所有的怪獸與魔王,卻遺漏了地圖裡不起眼的寶箱。我安靜地想像著,寶箱裡沉睡著一個我們也許應該經歷並且享受的故事。
想像我們逃離那個圖書館,逃到天涯海角;想像我勇敢地吻她而她堅毅地接受,想像我們分享自由、生命與左右耳機;想像我們同喝一杯果汁而從此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們在禁錮的血肉中誕生,在憂傷的戰鬥中成長,在時間的流轉裡失去彼此。而我正切開厚厚的典籍,釋放那些曾經重壓著我的鉛字墨跡,將它們搖滾成詩。願那些沒有實現過的夢想,在最華麗最頹靡的幻想中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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