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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近30年第二次在婆家看見像柯羅莎這麼強烈的颱風,第一次看見的那個颱風名字我忘了,只記得當時孩子還小,正逢葡萄採收,後來我寫了一篇「葡萄成熟時」作為紀念:
小時母親曾經因我一雙新鞋最長一個月最短一星期就穿壞而罵我:「粗腳重蹄!大漢把妳嫁到田莊去。」一句氣話誰也沒當真。哪知成年後我真的如母親預言的成為田莊媳婦。
婆家在山城邊陲,村民多種水果維生。吾家那幢屋舍井然的三合院就座落在村子的盡頭,面山背水,風景優美。從屋後的斜坡走下去,有聞名遐邇的大甲溪依著溪霸大片大片的葡萄園、梨園、橘園、菜園和草叢、竹林迤逦而過。午後,我站在幽靜的葡萄園裡用手輕彈如絮的葡萄花,修剪過於密集的小葡萄和糾結的葡萄藤,總可以聽見大甲溪淙淙的水聲在風中迴盪。
自從公公砍掉費事的葡萄樹後,我除了到園裡摘果散步很少久留,大甲溪的水聲似乎也遠了,但屬於葡萄園的記憶卻常常隔著時間之河在歲月的彼岸向我召喚。
記得有一天早晨起來,天是淡淡的藍,幾朵淺灰色的雲在晨光旭照中逐漸轉白,心想這會是美麗的一天。誰知不久就變天了,雲中雷電交加,風雨大作,我以為是山村常下的驟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但婆婆望著天昏地暗的窗外,憂心忡忡的說:「風颱(客語)來囉。」
禽欄倒了,花盆碎了,曬衣杆掉了,鐵皮遮頂張嘴了,水溝漲滿了,屋裡快淹水了;花樹飄搖,草葉披靡,梨子和蓮霧也掉了一地………………。公公擔心過幾天就可採收的葡萄被颱風糟蹋了,趕緊領著家人進園採收。我不會肩挑,婆婆便叫我留在屋裡煮飯帶小孩。
我的兩個孩子,加上妯娌們的小孩,和被颱風趕進屋裡的四、五隻家狗,可說是一屋子的小孩與狗,摩肩擦踵的。有些老狗比小孩高,但孩子一點也不怕,人狗相隨,亦步亦趨,從客廳、餐廳、廚房到我們與叔叔嬸嬸祭祖拜神共用的正廳,一路玩著、追著、笑聲不斷。
這可苦了做事慢手慢腳的我,既要張羅一家十幾口人的午餐,又要留意「玩童」的安全,還要關照哇哇大哭的奶娃尿布是否溼了,真是手忙腳亂,苦不堪言。
不過,屋外的人似乎更辛苦了,他們身穿雨衣頭戴斗笠擔著從棚架上剪下來的葡萄,風裡來雨裡去的奔波著。為了與天爭時與風爭速,家人先把葡萄就近挑到車棚,待滿園葡萄全採完再把一簍一簍的葡萄挑到屋後的走廊,搭起工作檯仔細處理。我雖不會挑重擔,但忙完家事後,我還是一次搬一簍,加入工作行列。
傍晚,颱風走了,天很黑,電卻不來。為了趕在第二天清早把葡萄運去果菜市場銷售,公公一聲不響進到屋裡,拿來過年拜天公才用的紅色大蠟燭在工作檯點亮,這時除了做晚餐和幫小孩洗澡的人,誰也沒有離開工作檯。我繼續篩選葡萄,燭影搖曳中不禁憶起寇克.道格拉斯在電影「梵谷傳」裡一個很動人的畫面──成名前的梵谷頭戴寬邊帽,帽沿插著一圈點亮的蠟燭,黑暗中,他頂著一頭燭光,孤獨的在畫布上揮灑著他日後的曠世傑作。
我用眼尾掃瞄了燭光下一張張埋首在工作中的臉,結果我發現公公削瘦且多皺紋的臉上,盡是梵谷作畫時那種全神貫注,渾然忘我的神情,或許是他對葡萄那份從栽培到收穫所建立起來的感情,使他在撫弄著他的汗水結晶時,一向怒目金剛的眼睛也泛起平日難得一見的溫柔。
月亮升起,工作結束,大嫂也把晚餐做好了,可是電還沒來,大嫂把工作台上的蠟燭移到餐桌,忙了一天的家人一個個埋首盤中飧,盡情享受烹飪高手調理出來的美食佳餚,除了偶有小孩嚷著要添飯挟菜外,誰也沒有說話,連一向愛爭食的幾隻狗也靜靜的趴在餐桌下啃骨頭,空氣中有一股恬適與安逸輕輕游動。
沒有西式燭光晚餐的浪漫,這大碗吃飯大口喝湯的客家燭光晚餐,在樸實中自有一份無需用鮮花美酒和音樂去刻意營造,就自然流露的溫馨與美好。
1996、7、1、張老師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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