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權威與道德權威 文：康哲行 （2007/07/02）
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在他的暢銷書《第8個習慣》中提到「自然權威」與「道德權威」的概念。他在書中的分析指出：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遵循「自然法則」和「道德原則」，你就獲得了「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使你在生活中隨時受到保護，無往而不利。
傾聽內心的聲音
柯維博士是一位非常「東方」的西方人，他的《第8個習慣》一書處處充滿東方思想。他說的第八個習慣─「傾聽內心的聲音」，對我們東方人來說並不陌生，其實就是儒家說的「吾日三省吾身」的那種「自省」的習慣。而這番曠世之言竟能出自像柯維這樣的西方人口中，我們不得不衷心的佩服。
西方人慣於冒險犯難，所以習慣上一切訴諸「外求」；對他們而言，「內省」真的很不容易，也的確如柯維所說，那是一個嶄新的習慣。
人由「自省」而去傾聽內心的聲音，而內心的聲音就是我們的「良知」。每個人都應該經常傾聽「良知」的呼喚，那個聲音會告訴你如何才能把生命變得更充實、更有意義。
人類有選擇的自由
柯維說：「人類有選擇的自由，除了生命本身，選擇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基本上，現在的你是你過去所有選擇的結果。」
選擇的自由，展現於外來的刺激和我們的回應之間的一段空間，這段空間的存在和大小決定了我們的選擇能力和自由度。一般來說，動物的反應都是直覺的、本能的，在刺激和回應之間便沒有空間；但人類卻不同，經過思考而使直覺變成具有意識的回應，也在刺激與回應之間保留了充分的選擇自由。
柯維認為：所謂「選擇的自由」，指的是明智地利用刺激和回應之間的空間。「明智的利用」意謂著生活要遵循「道德原則」和「自然法則」，而不是跟著權宜之計的社會文化和流行走。
遵循「道德原則」是儒家思想，而遵循「自然法則」是道家思想。柯維真是了不起！他還把這些思想進一步發揚光大，推出了「自然權威」與「道德權威」的概念；這些可都是柯維的原創思想，足以開創一個嶄新的哲學派別。
自然權威與道德權威的概念
「自然權威」與「道德權威」，聽起來像是有宗教意味的字眼。說「自然權威」令人想到山神、海神；而「道德權威」令人想到上天、神靈。柯維的想法可完全和宗教意識無關，他所說的「權威」雖有無窮威力，卻都是「無意志」的，背後並沒有「人性化」的掌控者，例如上帝、神、佛。
舉例說：有人從十層樓跳下，他不可能在掉到第五層時改變主意，自然法則中的「萬有引力定律」控制一切，那就是「自然權威」；當你能遵循道德原則，以誠信、謙遜待人，就能從周圍的人，甚至整個社會獲得善意的回饋，那就是「道德權威」。
「自然權威」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果你生活規律，注意飲食、運動，你就獲得「健康」的自然權威；如果你注意保養你的車子，開車不超速，不闖紅燈，不酒醉駕車，你就獲得「安全」的自然權威。
荀子非常瞭解「自然權威」的威力，所以在他的「天論」中說：「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他這段話意味著當你獲得了「自然權威」，老天爺即使想要算計你，也會對你無可奈何。
「道德權威」的例子更多，中國的許多成語都在展現「道德權威」；例如說「好心有好報」、「量大才有福」、「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等等，說的都是「道德權威」的威力。
筆者將在以下的段落中延續柯維的概念，對「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的理解和立論，作更深入的探討。
自然法則與自然權威
「自然法則」就是宇宙、萬物運作的定律，含有「必然法則」和「或然法則」二者。「必然法則」是「重物墜地」或「天雨地濕」的物理法則；「或然法則」則是「雷劈大樹」或「中樂透大獎」的那種機率法則。
從宇宙大爆炸開始，數十億年來宇宙本身及其內的各種星體都在不斷地變化，我們的太陽系和地球也不例外。一般來說，「或然法則」掌控每個變化的起始點(beginning)，而「必然法則」進行(perform)及完成(complete)變化，使整個宇宙不斷地向前推進。
「物理法則」常常是五官可以感覺到的，也是容易遵循的；例如「手指要和火焰保持適當距離以避免燙傷」，這種經驗通常在幼兒時期就能建立。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物理法則，你遵循這些法則就會處處感到方便，否則就會礙手礙腳、錯誤百出。「遵循物理法則」對一般成年人來說，只要稍加注意，都是不難做到的事。
「或然法則」就經常被人忽略，因為它不像「物理法則」那樣顯而易見，道理也不是非常明顯。例如「善泳者溺」這個「或然法則」的成語就會給人一個很大的問號？善泳者是很會游泳的人，為何反而會溺斃呢？
這其實是一個「機率」的問題，如果善泳者遭溺斃的機率是一般泳者的百分之一，那應該是很小了，但如果他下水的次數超過一般泳者百倍以上，則他遭溺斃的機率就反而大於一般泳者；於是「善泳者溺」就成立了。
「必然法則」的應用是「有因必有果」，例如「擲物必墜地」、「天雨則地濕」。「或然法則」的不同則是「有因未必有果」。如果一件事情發生的機率是50％，則雖然有足夠的「因」，還是有％50的機率事情不會發生。
違反了「必然法則」，通常你得到的教訓是立即的；但你違反了「或然法則」，那個「惡果」未必馬上就來，也可能永遠輪不到你。
正因為「或然法則」的「有因未必有果」，才會常常被人忽視而掉以輕心，直到大禍臨頭；例如碰到百年一見的大水，才驚覺平時要做好防洪的重要。
遵循「必然法則」或「或然法則」得到的是不同的「自然權威」，二者獨立但有相加的作用。例如：避免「溺斃」要遵循的「必然法則」是「善泳」，如果你完全不懂水性而冒險進入深水則必遭溺斃；但要遵循的「或然法則」則還要在入水的次數上知道節制。如果你要得到最大的「自然權威」，則要「善泳」和「節制次數」二者都要做到。
以開車安全為例，你要遵循的「必然法則」是：注意車輛的定期維護，尤要注意煞車是否老舊、輪胎是否仍有足夠的溝深；而你要遵循的「或然法則」則是：繫安全帶、不超速、不闖紅燈、不酒醉駕車。
從統計數字看，車禍發生的原因多半是未遵循「或然法則」，這也和一般人「幸災樂禍」的心理大有關係，總認為自己不會那麼倒霉而肆意地不遵守交通安全規則，忽視了「或然法則」的重要。
講到這裡，我們也該深切明瞭「自然權威」不是什麼「天神發威」一類的神話。根據柯維的說法，「自然權威」是個人的一種「明智的選擇」：你選擇了遵循「自然法則」，你就立即獲得「自然權威」，而且它不是高高在上的給你仰望，它就在你的左右隨時保護你，這個道理真是再簡單不過。
道家和自然法則
柯維創造了「自然權威」這個概念，而「自然權威」源於遵循「自然法則」。不可思議的是，在兩千年前的中國就有一群人在遵行「自然法則」，他們是被稱為「道家」的一群智者。
道家都是自然主義者，他們尊奉「自然法則」為宇宙間最高的指導原則而稱之為「道」。老子在他的「道德經」一書中對「道」的內涵有非常深入的探討，「道德經」也是道家最重要的經典。
老子是一個生而知之的大智者，他的智慧遠超出當時社會的知識水平；他對「道」的理解應該來自他敏銳的直覺，和長期對天地萬物的觀察。他在「道德經」的首章就開章明義地說：「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說可述說之道並非「常道」，而不可述說之道才是「常道」。
老子無法明確講出「常道」是什麼？因為當時的知識水平並沒有「常道」這個東西，所以他坦白地說那是「不可道之道」。以筆者的分析，老子的「不可道之道」或「常道」就是「或然法則」（請參考筆者的「老子的不可道之道」一文）；而「可道之道」較為淺顯，則是「必然法則」，二者合起來就是「自然法則」。
限於老子在先秦當時有限的物理和數學知識，他說不出什麼叫「或然法則」；但老子在觀念上仍是非常科學的，他一定瞭解「道」之中「或然性」的內涵，所以他用「天網恢恢，疏而不失」來說明「天理昭彰」，那正是「或然法則」之應用。老子在這句話中所彰顯的意義也正是柯維提出的「自然權威」，那個「天網」恰好就代表「自然權威」。
道德原則與道德權威
柯維在他的書中提到諸如公平、正直、誠信、尊重等「道德原則」，並認為這些原則都是跨越文化和種族的；也就是說，這些原則對全人類都是適用的。多麼神奇！當你遵循這些原則，你就得到全人類的認同而獲得「道德權威」。 對人類來說，這些跨越文化和種族的「道德原則」到底從何而來呢？其實它們有一個共同的來源，那就是人類來自遠古的集體基因。
遠古的人類由集體狩獵、集體生活而累積維繫良好族群關係的經驗，這些寶貴經驗都深印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之中而形成集體基因，經過世代傳遞而成為我們與生俱來的「道德良知」，再由個別的「道德良知」發展成社會的「道德原則」。
儒家也強調「道德原則」而有「四維、八德、三綱、五常」的道德規範。儒家更重視「道德良知」而有孟子對「仁、義、禮、智」四端的闡述，這樣就確定了「道德原則」和「道德良知」中間的關係。
但是，儒家並沒有從「道德原則」發展出「道德權威」的概念，類似的概念只有儒家的「天命說」。儒家由尊天道、存天理、知天命而實現生命的終極價值；但儒家的「天」是「道德天」，雖有意志力，對人卻只有「啟發」的作用而無其他功能。而且，也只有「覺醒」的人才能受到啟發，例如孔子也到五十歲才「知天命」，一般的芸芸眾生則不知「天命」為何物。
相對之下，「道德權威」的概念在道理上就簡單得多，幾乎人人都能從生活經驗中體會到它的威力，不必經過複雜的論證才能證明它的成立。例如在俗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之中，你就能清楚地看到「道德權威」的身影以及它對人類有獎有懲的雙料功能。
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的宗教意涵
「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的概念本來都不具有宗教意義，因為它們不像一般宗教信仰，都不是從「非理性」的認知而來。但從它們的影響來看，卻又和許多宗教信仰有相同的效果，甚至猶有過之。而且，「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都有它們正面和反面的威力，這又和許多宗教戒律有更多的相似之處。
當你遵循「自然法則」和「道德原則」，「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給你的是獎賞；但當你違背了它們，你得到的就變成懲罰。而且，比起宗教戒律，這些獎賞和懲罰經常來的更為直接和快速，一定叫你你看得見或感覺得到。不像信仰一種宗教，你的祈求未必每次如願，總會有「呼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的時候。
當你把「自然法則」和「道德原則」當成像「座右銘」那樣來信奉和遵循，它們就相當於你的宗教信仰而具有類似宗教的意涵。
道德權威也是自然權威
我們前面的論述都是把「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分開來講。但是，如果把視野擴大，是否「自然法則」也可以包含「道德原則」？於是，「道德權威」也就變成「自然權威」的一部份。
首先，我們從較高層次的宇宙自然來看，當然「自然法則」不會包含「道德原則」，因為「道德原則」純屬人類所有；而地球和人類對應於整個宇宙，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不難想像，人類甚至地球的生滅，都對整個宇宙不具任何影響。
但是，如果我們把「自然法則」降低到地球和人類的層次，人類就變成「自然法則」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人類無法影響宇宙，但的確可以影響地球；這點可由目前人類能夠對地球生態產生破壞得到證明。所以今天的人類、已經和地球是不可分割的共同體。
所以，從人類的角度來看，「自然法則」非人類創造，而這些「道德原則」，看似被不同的人類社會所創造，但它們都來自人類的道德良知，再往回朔就是人類遠古的集體基因。所以，對人類來說，這些「道德原則」就如同來自「自然」，和「自然法則」沒有兩樣。於是，我們也可以把「道德原則」當成「自然法則」，「道德權威」便也是「自然權威」。
老子在他的「道德經」中，其實並未把道德原則和自然法則分開。他在「天網恢恢，疏而不失」這句話中所說的「天網」，既是「自然權威」，也是道德權威。
結語
柯維提出的「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的概念，簡單易懂，人人可以從經驗自證，是一項了不起的創見。而且，遵循「自然法則」和「道德原則」和我們道家及儒家的思想相契合，使我們易於接受這樣的概念。
「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是個人明智的選擇：你選擇了遵循「自然法則」和「道德原則」，你就獲得「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而受到它們的保護，使你在日常生活中無往而不利。
「自然權威」和「道德權威」的威力，比之宗教戒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和宗教信仰最大的不同是：這些都是出於你的「明智選擇」而不是單純的「信仰」。
「道德原則」來自人類遠古的集體基因，就如同來自「自然」一樣，所以「道德權威」也是「自然權威」。
參考資料：
一、 史蒂芬．柯維，《第8個習慣》，天下文化出版，2005
二、 康哲行，「老子的不可道之道」，生活小品專欄，2001
康哲行 （cs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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