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10月20日,一早9點多依照慣例目送呆呆寶貝上學,站在陽台看著她拖著昨天剛被汽車擦傷的左腳,有些微跛的牽車走出樓下大門,心裡閃過了一抹憂慮。如此飄雨的天氣,騎這麼遠的路去學校安全嗎?忍不住在心底憂心著。不放心的斜側身子出陽台,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方進屋內。
約莫10點左右,手機響起傳來一陣陌生嗓音:「請問是X媽媽嗎?我是交通大隊陳警員,XXX在松江路發生車禍,現在送台大醫院急診!」,一聽見這樣的訊息,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請問她的意識清楚嗎?」,下意識認為這是很重要的因素。等到確定後,心中稍稍放鬆,但掛斷電話後的我,卻不自主的全身顫抖,猛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驚!不能哭!妳是她唯一的依靠!」,接著腦中迅速閃過必須攜帶的物品:健保卡、身份證……。就在準備妥當急奔出門時,手機再度響起:「X媽媽!現在決定轉送長庚!」,過一會兒手機再度響起:「對不起!現在決定轉送馬偕醫院!」,言聽至此,我的心因擔憂有些火:「拜託!請確認好嗎?」,最後終於肯定在馬偕急診室。
狂奔出門隨手攔了部計程車,窗外紛飛的雨絲,一如我凌亂的心,看著那司機好整以暇的溫吞吞開車,我的心有如鍋上的螞蟻,忍不住請他稍微加速,沒想到他聽完我的原因和閒扯後,不但沒有加速反倒白目的說:「這麼會讀書為何不讀醫學系賺大錢救人啊?」,真是喔!
終於抵達馬偕醫院,我飛奔似的入急診室,一眼瞧見病床上女兒左手打上石膏,臉上幾處創傷,外加滿口鮮血紗布的模樣,我當下淚崩。「媽麻!對不起!我不小心!我好害怕!好痛啊!」,她的一言一行如細針般扎滿我的心,「乖!別怕!媽咪在這裡!」,她用完好的右手使命握住我的手不放。「對不起!我們必須縫合她臉上的傷口,請家屬到外面等候!」醫師下達命令,就在她一陣歇斯底里呼喊聲中,我輕輕放開她的手退出急診室。
一走出急診室,一位陌生男子走來自我介紹著,「你怎麼可以把我的女兒撞成這個樣子啊!」聽完他介紹,我淚流滿面淒厲的呼喊。「太太!我有裝行車紀錄器的!」司機有些嚅囁說著。「我並沒有怪你!只是我是個單親媽媽,而且只有這個寶貝女兒啊!」我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他充滿歉意的90度彎腰鞠躬。我深深嘆了口氣,「沒事!你先去忙吧!」此刻的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還必須等警察來做筆錄!」他說明著,我沒接話逕自走了開來。
等待的時間如此漫長,淚眼婆娑的我運用腦中殘存的理智,開始思索著必須處理事情的順序。我迅速撥了電話至女兒學校的研究所辦公室,告知她發生車禍的事實,我知道她心中一定牽掛著手中的實驗進度,這也是她今天堅持騎車上學的原因:省時、方便。系辦迅速轉達給女兒的指導教授。向來器重她的老師熱心的詢問有否校方可以幫忙之處。此時傳來呼叫的廣播,我匆匆掛斷電話奔進急診室。看著女兒臉上已經縫合的傷口,我的心中閃過了一抹深沉的哀傷,如此年輕的她若看見此時的容貌,將會是何等的傷心、難過啊!「媽媽!請幫忙扶著床沿,我們先推她過去照X光,我回過神來迅速幫忙推著床走出急診室。「媽麻!我很勇敢對不對?我剛剛縫傷口都沒有哭!」她抓緊我的手一臉虛弱涶泣說著,深知她從小怕痛的個性,我用力的點點頭,淚水卻不聽使喚的滑落臉頰。「不要哭!對不起!」她邊說眼淚跟著滑落枕邊。「好囉!我們要進去囉!」醫護人員耐心說著。一聽見這句話她又慌亂起來,「不要!不要!我怕!」。「乖!別怕!媽咪就在外面等妳喔!」我安撫說著。
照過X光再度回到急診室,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XXX的家屬!」急診室醫生出來呼叫著,我急急迎了上去,「初步X光檢查,她的左手、左腳皆有開放性骨折,須轉送馬偕竹圍分院開刀治療。」急診室醫生說明著。「開放性骨折?」我一臉茫然,「這要如何治療?」我進一步追問。「原則會從髖骨部位打洞置入鋼釘,至於左手部份已初步處理,詳細情狀仍需骨科專門醫師判定。」急診醫師詳細說明著,「還有一點得先跟妳說明的,這個手術存在著一定的危險和後遺症,當然發生機率很低,但是按規定我們還是得先事先告知家屬,」他頓了頓,「因為斷裂的是大骨,裡面充滿著骨髓,這些髓質極有可能在斷裂的片刻,已經飄浮在血管中,在開刀過程中,很難去預料髓質的流向,如果流到肺部,極有可能導致肺部易缺氧,當發現呼吸不順暢時,須隨時給與氧氣;萬一流到腦部,極有可能產生類似中風的症狀,」他再度停了一下,「這些症狀較常發生在20~25歲的年輕女性,曾經有個案例,女病患在手術後不認識自己的媽媽!」他遲疑的補充了最後這一句。思及手術一定的疼痛和恐怖,加上這很難掌控的後遺症和風險,膽小的我淚猛然奔流而下一發不可收拾,這樣的舉止弄得年輕急診醫師有些無措,靜待我平靜後,他繼續往下說:「因為骨科開刀得在竹圍分院進行,請問您有指定醫師或是要轉院嗎?」他徵詢著。腦中閃過了太多的不確定,「我想想再回覆好嗎?」我有些迷亂。
想及社大同學曾提過認識馬偕醫師,迅速撥電詢問,沒一會兒功夫,另位社大同學聞訊趕車過來,一看見熟識的臉孔,心中的恐懼和脆弱,讓我淚如雨下。同樣熟識高層的她,隨即開始打電話聯絡,希望可以給予女兒最佳的照護。緊接著女兒的指導教授也匆匆搭車趕來,在我的請求下,他耐心幫忙舒緩女兒驚慌的情緒,讓我得以有空去處理後續治療問題。「請問您決定了轉院或是指定醫生開刀嗎?」急診室醫生再度詢問著。我順口說出了同學建議的醫生,他未置可否淡淡說著:「妳確定嗎?」。這樣的一句話,讓我的心閃過了一抹警覺,「請問你是否有更好的建議呢?」我虛心請教著。「抱歉!我們規定不可以主動推薦醫生!」急診室醫生為難著。「那能否私下給我些建議呢?」我不放棄追問著。醫生小聲說著:「事實上今天的值班醫生就很不錯,他當年可是骨科第一名畢業的,」他停了一下,「當然啦!第一名畢業不意味開刀一定開得好,不過他這一方面的經驗真的很豐富。」。聽過了醫生這番話,心中已有了定奪,行走人生向來不追逐名牌,自然這看病也不迷信名醫,那就隨緣吧!也許他會是女兒的貴人。
決定了醫生剩下來就是等待救護車轉診了,原本以為可以讓心靜一靜,沒想到接下來的時間竟是一連串繁瑣的訊問筆錄過程。看著女兒一臉疼痛驚慌的回憶事發過程,還得詳盡描述當時的場景,愛女心切的我真想朝著那警察大呼:「放過她吧!」,離譜的是警察先生還要躺臥病床的她親手簽下筆錄,唉!這是哪門子的規定啊!如此不人性!
結束了筆錄,計程車司機再度現身,女兒一見到他,情緒再度激動且淚崩哭泣,「司機叔叔!對不起!」她哽咽著。聽著這句話,我的心好酸也好欣慰,我的寶貝好勇敢也好善良啊!「妹妹!別這麼說,妳要好好休息早日恢復健康!」計程車司機有些難過說著。送走了所有人,等待救護車轉診的空檔,整個鬧哄哄的急診室,只有我們母女兩人淚眼相向。「媽麻!握握手!」她依舊驚慌得緊緊握住我的手,方放心的閉上眼睛休息。這時候在社大同學的請託安排下,院長室的主任秘書匆匆前來探視,並告知若有何需要幫忙之處,可撥手機連絡,如此熱絡的款待,真是讓我有種受寵若驚的不自在。
近中午時分搭上了接駁救護車,移動過程中的震動,讓她再度疼痛的哇哇大叫出聲,安撫她的同時也收拾著她的衣物,看著那佈滿血跡且被剪得破碎的衣物,畫面中閃過車禍當時的危險,還有急救過程的驚險,我忍不住痛哭失聲。「媽麻!不要哭!對不起!我沒有小心!」原本閉眼的她聽見聲音,急忙張開眼睛嗚咽著。「沒事!乖!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我再度握緊她的手讓她安心。
一段不算遠的路程,我的心如同窗外紛飛的雨絲,如此飄茫糾結;我的淚更如同那雨絲般綿密不斷。我憶起了小時候她胖嘟嘟討喜的模樣,總是一臉開朗銀鈴般的笑聲,每每看著我落淚沉浸在離婚後的傷痛時,她就會眼眶泛紅,用著小小的手臂緊緊圈住我堅定的說:「媽咪!別哭!以後長大我會好好照顧妳的!」。此刻看著她一臉脆弱病懨懨模樣,我不禁在心底吶喊著:「老天爺!把我健康活潑的寶貝還給我啊!」。
「好了!我們到了!」醫護人員有效率的迅速把女兒抬下救護車換上醫院的病床,這樣的一陣劇震動,引來了女兒哇哇喊痛,「媽麻!拉拉手!」這已經成了她止痛不害怕的能量。約莫下午兩點半,女兒順利進住病房5584D,因為病床全滿,所以只得暫居四人房。坦白說一眼看見這病房號碼有個數字4,心中閃過了一抹不安的忌諱,但仔細再一想,女兒一定福大命大,何須拘泥於這小節呢?
安置妥當後再度展開一連串的檢查:X光、抽血等,推出病房的同時,鄰病房的家屬親切打氣著,讓女兒的臉上稍稍放鬆,而我的心中也有股暖流流過,這讓我揮去了原先心中的不安,更加確信這兒會是適合女兒治療的地方。近三點多一切終於告一段落,就著病床的燈光,我仔細檢視著女兒臉上被縫妥的傷口,右邊漂亮的眉尖有著約5公分左右的縫痕、鼻樑近眉心也有縫痕;最讓我怵目驚心的是下巴下方長長一道的縫痕,據說這應該是安全帽塑膠扣帶狠狠切入的傷口,回想起急診室醫生當時讓我看清傷口的慘狀時,我難過的淚水直直落。
就在我沉浸在自我哀傷情緒中時,住院王醫師偕同護理人員走了進來,「…為了提防手術前肌肉萎縮,所以必須先打外鋼釘…」他詳盡解說著,我卻是聽了一臉茫然,此刻我真是好恨自己對醫學一無所知,一點都幫不上忙啊!一聽見陌生的聲音且又是提及治療的事情,女兒如驚弓之鳥般驚醒大聲尖叫,「啊!會不會很痛啊!」。「不會!不會!我會局部麻醉!」王醫師耐性安撫著,「媽媽!請妳幫忙扶著她的右腿,儘可能不要動。」他仔細叮嚀著。我認真的點點頭,心裡卻有種莫名的恐懼,因為我實在很害怕看見血。就在女兒呼天喊地中,我看見王醫師用著銳利的刀片,在她的膝蓋兩端各畫下一個十字,然後拿出一個類似釘槍的工具,緩緩的在那個十字,如同釘釘子般先打個洞,治療至此女兒開始聲嘶力竭的大喊:「好痛啊!」。我竭盡所能的安撫著,「乖!不怕!媽咪用紙蓋住妳的眼睛,這樣妳看不見就不會害怕了!」我有些無厘頭的說著,急急拿出面紙蓋住她的雙眼。「沒關係!如果真的讓妳感覺疼痛,妳待會兒可以起身揮我一拳!」王醫師也跟著打趣試著讓她放鬆。繼打洞程序之後,王醫師接著拿出一根如同五元銅板寬的鋼釘,慢慢的從那個洞口插進去,漸漸的穿透過整個膝蓋到另一端,治療至此我已經害怕的快昏倒,女兒更是痛得大叫。唯恐兩邊外露約七公分長的鋼釘尖銳傷人,王醫師用了注射藥品的空罐直直插在鋼釘兩端,然後在前面掛上一個金屬環,以平衡兩根鋼釘,接著在床尾裝上一根加上齒輪的金屬鋼管,緩緩的把女兒的左腿抬高,儘管動作輕微,但因為牽扯整根鋼釘,再度讓她聲嘶力竭喊痛。終於整個程序完成了,謝過了醫師,我整個人有如打完了一場戰爭,但我卻無法放鬆,因為我還得安撫眼前這顆驚駭疼痛的心。
將近3點多主治醫師結束門診後過來查看病情,因為女兒臉上有外傷,擔心她腦部也受到撞擊,決定觀察12小時候,明早再進行手術。「關於左手腕的手術,目前有一種自費的鋼板,可以縮短上石膏的時間,大約一星期內就可以拆石膏,若使用健保的鋼板,可能至少得6個星期,如果有醫療保險的話,或許可以考慮!」主治醫師進一步建議著。「自費鋼板大概是多少錢呢?」毫無概念的我虛心請教著。「大約4萬多元左右吧!妳不用現在決定,可以等到手術前再確認就可以了!」主治醫師說明後走出了病房。送走了醫生,我開始思考著醫生的建議,坦白說4萬多元對退休已3年半的我而言,當真是有些昂貴,尤其是在不知是否使用效果的情況下,這自費與否就有些遲疑了。經過了跟同學請教過後,心中不再懷疑,只要可以讓女兒早日恢復健康,再多的錢都值得的。終於一切初步治療告一段落了,我們母女倆也有種虛脫的解脫。七點多女兒環衛所的學長姐聞訊趕來探望,彼此間輕鬆的交談,稍稍舒緩了女兒因疼痛而緊繃的情緒。緊接著女兒的男友也趕來探望,看著小倆口輕聲交談的模樣,女兒臉上漸漸不那麼僵硬,我決定請他留下陪伴女兒,趁機返家一趟打點未來住院所需的物品。
匆匆走出醫院趕往捷運站,沿途街道正是夜晚最熱鬧時分,我的心卻只有種走在紅塵中的孤單。搭上了捷運順利找到座位,窗外依舊細雨紛飛,一如我心亂如麻的心,向來喜歡搭乘捷運快捷感的我,此刻竟然有種搭著牛車般的急躁。看著跑馬燈一站一站播報著,腦海中跟著掠過了從小跟女兒相處的點點滴滴,猛然的一陣心酸,淚水滴滴滑落臉頰。「寶貝!妳一定要平安無事啊!」拭著眼淚的同時,我在內心期許著。
終於抵達圓山捷運站,顧不得肩上背著女兒沉重的書本,還有那有些大的雨,我使命的奔往轉乘公車站,希望可以迅速返家。順利搭上公車找個靠窗位子,望著窗外轉大的雨勢,我的思緒更加紛亂了,第一次人生旅程中遭遇如此徬徨無助的情況,從不曾覺得需要依靠的心,此刻有種急迫的渴望有雙臂膀可以依靠,好好訴訴這心中的恐懼。一樣龜速的公車讓我決定中途換搭計程車,省去從公車站牌走路回家的時間。
一進家門太過熟悉的感覺,讓心中的脆弱一湧而上,走進女兒的房間,看見那堆滿床的玩偶,想及每晚睡前她的撒嬌模樣,相對於此刻病懨懨的情況,淚水潸然而下。「不哭!不能哭啊!妳必須堅強!」咬緊牙在心底自我打氣著。用著最快的速度草草梳洗,然後有條不紊的收拾整理必備物品,並誠心膜拜觀音菩薩,祈求寶貝安然渡過這次病痛。鎖緊大門走出時,忍不住的再多看了一眼,忽然有種感覺得好一陣子才能回家了。
再度搭上往淡水的捷運,窗外開始下起滂沱大雨,思及女兒的病況和可能的後遺症,顧不得旁人有些訝異不解的眼光,我的淚水開始默默串流著,「觀世音菩薩、藥師佛菩薩,請保佑我的寶貝平安無恙吧!只要她安然渡過這次危險手術,沒有留下任何的後遺症,我願為她茹素一個月!」我在心中不停默念觀音法號的同時,也在內心虔誠發願。
近11點抵達捷運站,雨漸漸歇了,我的淚也止了,用著有些奔跑的速度,我急急奔進病房,一方面十分擔心女兒的病況;另方面則是擔憂女兒的男友趕不上最後一班捷運回家。氣喘咻咻的走進病房,女兒熟睡的模樣讓我稍安心,趕緊催促著女兒的男友速速離去,並叮嚀著他抵家時務必簡訊報平安讓我放心,終究每個小孩都是父母的寶貝,我必須也得關懷他的安全。
夜深了整個病房陷入了一片沉靜,我入境隨俗的調暗燈光,女兒在止痛劑的催化下,也漸漸進入沉睡,望著女兒殘留淚痕的臉龐上清楚可見的縫合傷口,我忍不住又暗自哭了起來,「媽麻!不要哭!對不起!」我啜泣的聲音驚醒了女兒。「乖!媽咪沒哭,趕快睡覺!」我深吸口氣止住淚水,輕撫著她的臉龐。「媽麻!握握手!」她透過床沿伸出手,我點點頭緊緊握住她的手,她安心的再度閉上眼睛。
待她熟睡後,我輕輕抽回自己的手,默默坐在她的床沿靜靜凝視著,忽然想起從早上起床至今未曾喝過一口水、吃過一口食物,但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飢渴。深夜裡的醫院一片寂靜,只有我一人獨醒著,想著女兒不可知的未來,我的心有種脆弱的無助,尤其想及明早那充滿風險的手術,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度紛紛落下。我的寶貝如此善良啊!她值得擁有健康的未來,思及此我邊落著淚開始厚顏的發出簡訊給昔日的好友同事和大學死黨也是女兒的乾媽,請求她們明早用念力為她加油、祈福。原本以為如此深夜應該是眾人入睡的時刻,沒想到好同事們的簡訊紛紛而來,那一封封溫暖的打氣和祝福,讓我的淚不曾停歇過。「海瑟!妳可以幫我請求蔡老師嗎?…」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在臉書認識的心靈老師,於是厚顏的央請好友幫忙,此刻的心有如在大海中載沉,所有可以攀附的東西,都是我用盡力量也要牢牢握住的。
時間一分一秒如蝸牛般過,睡夢的女兒偶爾總是身體一顫,緊接著急忙張開眼睛,驚慌的搜尋我的存在,直到跟我的視線接觸,方再度安心的閉眼放鬆入睡。除了唯恐自己因疲憊睡著,帶給女兒莫須的恐懼外,我更擔心女兒會不會在我的疏忽之下,突然的消失我眼前,所以一整夜我幾乎不曾闔眼。
清晨5點半,手機傳來了陌生聲音,一夜未眠的我有些茫然恍神,等到聽清楚後,心中忍不住掠過了一抹驚喜,原來是臉書認識的心靈老師,聽著她的聲音,雖然不熟卻有著寧靜的溫暖,「我看過了妳女兒的生辰,這一關她注定會遇到,但可以平安的渡過,就當作是菩薩在她的學業進入平順的階段後,希望她好好休息3個月吧!」老師以著溫和寧靜嗓音說著,這段話讓電話這端的我稍喘口氣,感恩的淚卻再度紛落。「妳願意用媽媽的福分迴向給她嗎?」老師繼續詢問著,「等會我和學生要作早課,我們會念經請諸佛菩薩到病房為她加持。」。我豪不考慮的回覆老師,說著聲音再度哽咽,如果可以我願意代她受苦啊!更何況是把福分迴向給她呢?
沒一會兒功夫,大學死黨收到簡訊也急忙來電,她也問清楚了女兒和我的生辰後,請其所信仰的經舍為女兒祈福。緊接著社大同學也來電告知有同學認識馬偕護理長,已委請對方在術後給予額外的照料。忽然之間所有的熱心資源通通湧現,這一切的一切讓我的心充滿著無限的感恩,也讓我深刻體會到,載浮紅塵的孤獨心始終是被溫暖圍繞著。
終於熬到了早上,等到了主治醫師巡房,確定早上開刀的通知,當他打算善盡告知手術風險時,我隨即跟醫師使臉色,並尾隨他走出病房加以解釋我的考量,同時也回覆使用自費鋼板的決定。聰慧敏感的女兒,當她看見此情形,且聽見我在病房外竊竊私語時,隨即警覺性的問是否我隱瞞了手術相關事宜。我當下極力否認,並安撫著她只是叮嚀醫師她格外怕痛。唉!我怎麼可以讓她知道相關風險,徒增心理上莫須有的壓力呢?
隨著時間的迫近,母女倆的心也漸漸糾結了起來,一直告訴著自己不要慌,偏偏一顆心卻是砰砰作響著。終於病房內的對講機傳來了通知,怕痛的女兒又開始緊張了起來,她使命的抓住我的手:「媽麻!我好怕!會不會很痛啊!」,從病房到手術室的途中,她一而在的問,而我就不厭其煩的安撫她。
因為是早班手術,所以直接推床到恢復室等待,原本按照規定是家屬必須馬上離開,但驚慌的女兒卻使命的拉住我的手不放,最後護理人員通情理的讓我陪伴在旁,直到一切準備就緒必須進入開刀房時再離開。隨著時間愈來愈接近,女兒從原先的喊怕痛,變得有些歇斯底里,讓耐住性子的我不由得有些動怒,唉!
「好囉!必須先拆下外鋼釘!作準備囉!不要緊張!」護士小姐安撫告知著,並打算開始動手。想起當時施打外鋼釘的疼痛,女兒放大音量呼喊著:「不要!我怕痛!」。或許真是有透過高層人員接觸吧!護理人員接受了我無理的要求,等到推進手術室,麻醉之後再進行拆除。「媽媽!必須請妳先離開了!」護士小姐告知著,我再度安撫女兒後走出恢復室。
一個人呆坐在家屬等待區,茫然盯著銀幕查看著女兒的名字,從八點半進去至今,始終是停留在準備中,想及她如此怕痛的情況,我的心開始慌亂了起來。這個時候女兒的乾媽匆匆走了進來,一看見她的身影,心中那隱藏多時的脆弱一股腦的湧現,眼淚有如大雨狂洩。「來!先喝口熱飲料!」她貼心的遞給我星巴克的熱飲。「吃過早餐嗎?」她關心著。我輕輕搖頭,打從昨天清晨至今,我就滴水未沾。「先喝口飲料,好喝嗎?」她試著緩和我的情緒。我啜泣著默默的呷了口飲料,心茫的我竟然喝不出口中的飲料滋味,只感覺有些甜味。真是見到熟人吧!原本建立的堅強堡壘,剎那間瓦解成碎片,我有些語無倫次的跟她說著女兒一個人待在手術室的害怕;哽咽說明手術可能的風險,她則在一旁耐心的聽我訴說。「我公司有事情必須先離開了,」她充滿歉意的說,「不要難過!不要心慌!努力的念觀音法號,將福氣迴向給女兒!」臨走前她關心叮嚀著。
再度呆滯的盯著銀幕的同時,女兒的男友現身了,看著他一臉倦怠,我知道他該是擔心了一夜,於是我把女兒乾媽買的另一杯咖啡遞給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展開漫長等待。就在我默念觀音法號時,社大好同學急急走了進來,這一見面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度潰堤,而且一聽見她們的安慰打氣言語,我幾乎是哭剎了氣。半強迫性的接下了她們為我準備的水果、乾糧及一些必需品,在我表明渴望自己靜心等待後,她們不再堅持的擁抱我後離開了。沒一會兒功夫,只見老姊慌忙的走了進來,「手術開始了嗎?」我點點頭,「大約9點15分開始進行!」看看時間才過了半小時不到,但感覺彷彿一世紀那麼長啊!「來!吃點東西吧!」老姊分別遞給了我和女兒的男友一人一盒壽司,「我不餓!我吃素的!」我說明著。「我知道!這是素食,我知道妳一定沒吃東西,妳累壞了怎辦?」老姊硬是逼迫我吃。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吧!看著身邊等待的家屬來去好幾回:看著銀幕上跟女兒同時進行手術的人,都已經進入恢復室,我的心忍不住又開始急躁起來。「手術結束了嗎?」女兒乾媽傳來簡訊,「剛已聯絡上骨科主任,若妳有意願可以轉由他作術後追蹤。」她熱心告知著。「手術依舊進行中!不了!我尊重開刀醫師的技術,還是繼續由他追蹤照顧吧!」我以簡訊回覆之。就在百般苦等之下,將近下午兩點半,突然傳出了家屬到手術室的廣播,我的心不禁開始狂跳著,為何不是到恢復室?而是手術室呢?莫非…?用著最外的速度衝進去手術室。「這是我們已為她裝妥鋼板、鋼釘的X光片!」主治醫師展示說明著,「剛才手術中主任也有打電話來關心!」他不忘補上這一句。看著滿頭大汗的醫師,我的心中有著滿滿的感激,「醫生!謝謝你!真是辛苦你了!」想及他從早上9點半開刀至今,如果不是考量這感染問題,我真有種想握手感謝他的衝動。「那手術結束了嗎?」我鬆了口氣問。「喔!還沒有!還要打石膏和後續處理!」說著,他再度轉身走進手術室。
得知手術成功平安後,我懸宕多時的心終於稍稍鬆開,忍不住喜極而泣的在心中感謝觀音菩薩、藥師佛菩薩和諸佛菩薩,我知道身邊的這群貴人,給了我女兒最大的福氣迴向,這將是我此生永難回報的!將近3點50分從銀幕得知女兒已推入恢復室,我們三人奔跑似的前往迎接,看著一臉蒼蒼白虛弱的女兒,沒用的我又開始哭了起來。「手術結束了嗎?」依舊麻醉中的女兒喃喃問著,我高興的握握她的手點點頭。「好囉!現在要把妳移到病床上喔!忍耐一下!」走進5樓病房,醫護人員說著迅速把女兒搬過去,這一移動讓怕痛的她又開始哇哇大叫。忽然腦中閃過了醫師提及的後遺症,於是我急忙搖醒昏沉欲睡的女兒,「妳知道我是誰嗎?她是誰嗎?他又是誰?」我指著自己、老姊及她的男友問著。沒想到疼痛中的女兒竟然調皮答著:「妳是阿姨、她是蔡淑臻、他是Michael Jordan!」,這樣的回答讓我確信麻醉未退的她並未不識人,這讓我放心許多。
看著女兒再度沉沉睡去,用過了老姊幫我買回來的素食晚餐,我催促著老姊和女兒男友早些回去休息。再度一個人守候著女兒,心中感傷的情緒緩緩浮了上來,在這個由布簾隔開的小空間裡,我靜靜整理著自己的心情,短短30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和寶貝女兒的人生突然的大轉彎,這讓我的心中有種悵然的遺憾。我知道自己該感恩感謝這紅塵中如此多的貴人相助,但內心裡卻有些自私的心情,在這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未來的人生旅程,再也走不回過往那般自由自在的精彩了,我勢必得放棄和犧牲一些自我的夢想,把那些隨性隨心的浪漫鎖緊心中,不得恣意任性的無限發酵、飛舞。這樣的認知讓心有些遺憾、無奈但卻不能後悔,因為我是媽媽,我今生的責任就是呵護這個由我所創造的生命;我此世的義務就是成就這個生命的發光發熱。想到這,我喝了口請老姊幫我買回的失溫咖啡,把那些個想逐的攝影夢,通通拋到腦後;放棄那些屬於女人的浪漫心情,單純的扮演一個單親媽媽,我知道今夜對我又將是個漫漫不可以睡著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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