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思緒很亂，走在熙來人往的街頭，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倦了，
便不經思索的步入眼前這間咖啡店。
今天的天空很藍，湛藍得詭異，再襯上飄忽不定的雪白。坐在窗旁
的我，發覺自己好似脫離雁群的飛雁，生命失去了真諦，徒留一具軀殼
，寂寞的淚水，無聲滑落…。
「或許喝杯曼特寧，可以在那苦澀中，找到一絲平靜吧？」我思忖。
總覺得心裡空空的，眉頭卻不自覺地緊攏，軀體行屍走肉般的行動
著。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心跳…。
我在找尋什麼？這世上被掩沒的真心往那兒去了？在漫佈濃霧的綠
林裡，我找不到出口…。
望著咖啡杯裡的濃醇，我攪亂了它的內斂，也加深了愁緒。
「人們總是盲目地在心中找尋落點，把所有的一切夢想化、崇高化，
編織一個個太高太遠的理想，卻也在無形中對自我畫了界限，將自己驅
離那些願景。所以，才會一輩子，都碰觸不到真正尋求的設想空間。」
那天，他仰望著漫天星辰，坐在草地上，語重心長。
「找尋的落點太過遙遠、太過理想，與現實相違。你口中的侷限，不
只是來自於自我，也關係到現實社會。現實和理想往往是相背離的，不
是嗎？」我試圖為世人辯解，也望向那片天空。
「我一直堅信這世上有愛的存在，這或許就是我所說的理想，那個與
現實相背離的理想吧？所以，在這世間，我看到這麼多的虛假，這麼多
的猜忌。『真摯』，似乎已經是稀世珍品。追本溯源，原因，還不是為了
自我利益！」
「你這句話我不認同。」我反駁。
「有時人們不過是想保護自己。掩飾，使他們感到安全。甚至，善意
的謊言，對大家都有助益，這你應該很清楚的。」
「這一樣是為了自我利益！沒有勇氣去面對，而選擇了逃避，難道不
是怕傷到自己嗎？善意的謊言，要不是怕牽扯到自己，怕面對他人的傷心
，又怎麼會說出口？」他口氣堅決。
「好，那麼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是到底該選擇信任？還是順著那劣
洋隨波逐流呢？」我反問。
他笑而不語，我在他眼神裡看出嘲諷。
風，從遠處低襲而來。這附近沒有樹，只有廣闊無際的草地，所以，我
看不到被風旋落下的落葉。但我卻聽到了踏在落葉堆上的步伐，伴隨著似
心碎的淒厲聲響。而遠處的燈，在夜蝶的婆娑起舞中閃爍，腦中突然出現
「孤寂」兩字。
我深吸了口氣，「信任已經是人與人之間僅剩的一份牽繫了。若你選
擇放手，便會成了劣洋裡的一個微小粒子，再也碰觸不到縹緲的雲，進而
厭惡它的潔白…。」
「哈！難道我起初就觸摸得到純白的雲朵、屬於那片天空嗎？」他苦
笑地質疑。
「沒錯，你像隻孤鴻，在夕色下、破曉前，一直都是一貫的飛行。但
當你熟悉了那裡，便會逐漸地蒙蔽了你的心，不再為誘人暮色而驚嘆，不
再為黎明破曉而希冀。終究有一天，
你厭倦了，卻驚覺天空下有美麗旖旎的海洋，壯闊雄偉的高峻山系。
這時，你就不會再覺得折翼是委屈的臣服。」
你蹙眉低嘆，「然而孤鴻在翱翔之際，卻不免時時受獵槍的脅迫…。
一記子彈穿透正奮振的羽翼，牠，即失去了選擇的權利，被迫與頂上的蒼
藍天際隔絕，不被救贖…。」
「這我又不認同了，楓！若那孤鴻有心想再與天相逢，牠會發現，其
實自己仍是深受眷顧的。白雲環繞著牠，想幫助他，只是牠此刻只感覺的
到傷口的痛楚，和折翼的可悲，早已失去了其他知覺。」我真摯的吐露每
字每句，只期盼他能找到自我、忘卻傷痛。
然而他卻只是低頭不語，為這四周的空氣添了幾分冷冽。
那一夜，是我們最後的相遇。此後，他失去了自由…。
我明白，他受的傷好重，心中所信賴的摯友，竟把失手誤殺的罪名
嫁禍於他。他卻沒有任何證據可以為自己辯駁。
那是不久前，我回憶中的沉痛：
他朋友那惡魔般的低沉嗓音和令人做噁的高傲姿態，至今仍不停在
我腦內迴旋。誰都不會料到他那時竟從頭到尾都未有過絲毫愧疚。
「我說楓啊，我的公司好不容易有了規模，我也才剛接了一個盈餘
上億的case，若我這個搞好的話，我可就發達了你知道嗎？我的成功已
經在眼前了，而我老婆也已經懷了孩子。現在，我正開始要享受所有的
成果，我不能拋下得來不易的這一切。你回想一下我們一起成長的經過
。我一直以來都這麼拼死拼活的努力工作，一路上，我受了多少的折磨
和羞辱，你都看到的！但是，那種日子我真的過怕了。我看你現在既沒
有固定的工作，也沒有女朋友，一切都還可以重來的，我卻已經無法回
頭了。你能諒解我的對吧？你同時也拯救了我的家庭，一個溫馨甜蜜的
家庭，你一定也捨不得看我們骨肉分離吧？等你出獄後，我一定會好好
的報答你，我會給你一份很好的工作，到時，看你要住哪裡，我買幢房
子送你吧！還是你要現金？我可以現在開張支票給你。五百萬夠不夠？」
哈哈….多麼可笑的言語，冠冕堂皇的說辭。我們卻無力反駁抵抗。
那天的楓，像瘋子一樣，帶淚而笑的表情，比哭還難看。他踉蹌了步伐，
狼狽地飛離了他駐留的天際。難道這才是所謂的現實？那我情願相信這世
間無情…。
失心的他，離我好遠好遠。像廣無絕盡的宇宙裡，一顆遙不可及的星
球。
他開始把自己深鎖，強硬的防衛，籠罩著他，連眼神都充滿了戒備。
他似乎對一切失望了，架起了心防，而我只能在遠處嘶喊、啜泣。
我是那片蒼涼天際下的蒲公英，等待著微風領我走出這現實的枷鎖。
然而，此刻一場驟雨瘋狂縱情的奮力砸落我每一吋體膚，那件嫁禍事件如
閃電般，迅疾地在我驚慌閃避之際，斷絕了唯一去路。
我清晰地體認到楓那晚的無奈話語。我想，那時的他，正木然地等候
那冷厲閃電後的雷吼吧？而雷吼，便是他的入獄判決。
天，漸漸暗了。夕色灑在熙來人往的街上，我看到的，是成群的影子
飛舞。
是啊！即使在燦爛陽光下，一切似乎都顯得清新美好，不過，影子呢
？只要有光明，影子總是避不掉的。就跟有天堂必定也會有地獄一樣。這
讓我想起某本小說上的一句對話：「你記住一句話，黑暗並不能造成陰影
，光亮才能。」事物都有正反兩面，而我們卻讓自己的眼光，停佇在特定
一隅，從未看透。
我發覺，這是弊端，人人都會有的弊端…。或許目光被囚禁，只是那
短暫的雷響，嚇壞了我們吧？我們長久駐守在恍若天堂的世界，所以，就
僅僅一聲雷擊，光是一聲雷擊，我們就慌了，慌得不知所措、無所適從。
瞬間的震撼，震空了過去，抽光了回憶中的幸福、快樂，便再也只記得這
無情了。
但「雷」的出現，不就為了襯托彩虹的無暇純美嗎？為什麼大家都忘了
？忘了雨後彩虹的潔淨紛麗？
我的心在悸動著，恍若在乾涸苦寂的荒漠中尋到了綠洲。我驚覺，我已
得到我要的答案。
咖啡涼了，在杯緣與雙唇碰觸的那一刻，我彷彿又看見楓那忿然的雙瞳
，怒視著那片沉寂星空。
再也按捺不住，我離開了那只啜飲了幾口的曼特寧，離開了散漫著苦澀
香味的咖啡店，奔向拘束著楓的監獄，我要告訴他，他絕不會是隻孤獨的飛
鴻！
（高三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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