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起身,望著時鐘,一點多了,外邊果真下起了雨,打開床頭燈,我仔細打量著從紛藍克多帶回來的那只瓶子。
「寬恕與體諒,真的有那麼容易嗎?」我輕搖著小瓶子,喃喃自語,依舊是透明無色的,因為我的搖動,瓶子裡起了些波瀾。
「如果靠這瓶液體就可以控制人的情緒,那人還算什麼?」我自問。
「喝下去好了,大不了拉個肚子,就當作被騙啦!反正也沒花到半毛錢。」我心想,於是扭開瓶蓋,一口飲盡。
透明的液體喝起來竟帶著極淡的香甜,那股味道在味蕾上跳動,進而躍進腦袋,腦中突然閃過一幕又一幕的往事。
「小翊,不准打架,要跟人家和平相處喔!」母親在我小時候,第一次跟鄰居的男孩打架時,這麼說,並要我們握手言和。
「他雖然脾氣不好,但他總是很熱心的幫助我們不是嗎?」在我跟母親抱怨鄰居的男孩有多討厭時,她這麼問我。
她總是這樣,看別人的優點、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且不會計較別人的過錯,她好喜歡「請、謝謝、對不起」這些禮貌的詞語,而她也時常把它們掛在嘴邊,人們都說她的善解人意,同她美麗的笑靨一樣迷人。
「謝…謝你們…放過我…女兒…」就連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她還是這樣,即使錯的是他們,讓她香消玉殞的也是他們。
「對母親而言,仇恨是什麼呢?也許她心中只有愛沒有恨吧!」我自問自答。
「那麼對我而言,仇恨又是什麼呢?」我望著空了的瓶子,問自己。
「是用已經被母親原諒的那些過錯,去苛責別人嗎?」我閉上眼,仔細思考,答案很明朗了。
我突然笑了出來,母親都能做到的,我為什麼不行呢?更何況母親是寬恕甚至感謝那些置她於死的人,而我所要面對的僅是兩個也許不誠實,但都對我很好的男人,而我也相當喜歡他們。
「寬恕與體諒,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難…」我嫣然一笑,自言自語。總覺得卸下心頭的重擔了,爬回床上,相信一定能做個好夢。
隔天一早醒來,精神抖擻,但外邊的雨持續下著,下雨天騎車太麻煩了,最後我選擇搭公車,到了離墓園最近的站下車,再撐傘徒步走到墓園。
母親的墓前有人跪著,那人看起來有些熟悉,我走近一看,認出是他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好快。
「小…翊…」他抬起頭,望著我,聲音是顫抖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溼透的。
「蒼…起來好嗎?」我看到他的膝蓋滲出一點紅色的液體,看來是跪很久了,這墓園畢竟年久失修了,地面凹凸不平也算正常。
「對不起…」他說,語帶哽咽,我分不清他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為什麼要道歉?」我走近他,讓他也能得到傘的庇護,雖然他早已全溼了。
「我昨天才知道…妳這麼多年來,都背負著我父母所造成的夢魘,我替我的父母道歉,也為我不能與妳一同分擔道歉。妳願意原諒我嗎?」他說。
「你知道嗎?我選擇原諒你囉!就像你說的,不要讓仇恨延燒到我們這一輩。」我微蹲下身,與他四目相接,很認真地說。
對於他知道了事實,我並不意外,因為我記得,他的助理好像就是在他家做了二十餘年的老佣人。
「真的嗎?妳真的肯原諒我嗎?」他開心地又問了一次,眼中閃著我從未見過的懾人光芒,像得到了救贖。
「嗯!所以你趕快起來吧!別跪了…你這樣我母親反而會不高興的。」我笑著說,我很喜歡他這樣的眼神,很溫暖。
「小翊,謝謝妳!」他站起身,緊緊抱住我,雨傘被撞飛了,掉在地上,雨仍舊下著,對於他溼答答的擁抱,我有些驚恐,雖有些溼冷,但我能清楚聽見他也許哭過尚在哽咽抽搐的鼻息,那種感覺…好像我們能貼近彼此的心。
許久,我的仿人皮面膜溼透了,皮膚感覺到不適,我試圖輕推開蒼,問道:「你的膝蓋不疼嗎?」
他鬆開我,給我一抹苦笑,說:「其實很痛。」見他眉頭都快扭在一塊兒了,便知他所言不假,血和著雨水,滲透他的長褲。
我想起了老闆娘給的感應型迷你急救箱,打開背包,拿了出來。
「不介意讓我看你的傷口吧?」我蹲下身問道。
「別…這不礙事的。」他難為情地說。
當然我詢問只是客套話,逕自捲起他的褲管,按下感應型迷你急救箱上的紅色十字架按鈕,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塊OK繃,我不加思索地就把它貼在蒼的膝蓋了。
「唔…好神奇的灼熱感…」他說,不一會兒,附在他膝蓋上的OK繃自動脫落了,他的膝蓋什麼傷口都沒有,白皙平整。
我笑著不語,在母親的墳上擺上另一束百合花,雙手合十,蒼站在我身旁,與我做了同樣的動作。
我冥禱著:「母親,我原諒他了喔!您一定很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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