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的,□□
文◎alien
關於蔡明亮的,是一種形容詞吧,複雜而多義的形容詞,甚至或是一種專有名詞,我想。躊躇再三而遲遲不敢進行任何敘述,如此龐大、如此纖細;如此絕望、如此趣味盎然,深怕我的文字,一不小心弄壞了蔡明亮的,□□。
而此刻,我必需要進入的是,蔡明亮的,《你那邊幾點》。
很簡單嗎?就是關於一體的兩面。關於死亡/生;台北/巴黎;動/靜;時間/空間,透過Benoit Delhomme一連串的長鏡頭,把我們拉得如此之遠,稀少的對白,游絲般的情感在這之間的距離,飄散。「It’s very clear!」蔡明亮的,精緻諧趣構圖,試圖創新、完美無瑕,在如此靜默裡遺留大量的符碼,等著我們(觀者)解讀,如同Benoit Delhomme對於蔡明亮的認可,電影是個經驗累積的場所,情感亦在這樣的場所累積,在孤絕的邊緣,持續往邊緣推近……。為了紀念或是隱喻著父親(自身/他者)的死亡,一開始的被迫疏離感,蔡明亮的,□□,他要我們碰觸到之間存在的,那扇門。「小康,吃飯了!」緊扣著其後小康媽媽試圖透過靈媒找尋小康父親;而小康恐懼父親的鬼魂回家,夜半只得把尿尿在塑膠袋中,在同一個空間中,水(流動/靜止)、時間(快/慢)達成了一種矛盾性的抗衡。有別於結果導向的王家衛調性(註1),有別於那些不斷賦格式的回憶,蔡明亮的,他要我們去解讀的,會不會僅僅只是,只是那一瞬間的當下?小康在電影院抱著大時鐘在懷裡,那是一種巨大的壓迫,在心中,在台北/巴黎;在內/外;生/死;動/靜……。
在那樣的當下(present),湘琪在墓園找尋一支熟悉的號碼,而此時,小康可能正在台北看著《四百擊》試圖搜尋巴黎的空間、時間感,如此湊巧、詼諧,小康凝視著是年輕的尚皮耶˙李奧(Jean-Pierre Leaud),而湘琪在巴黎與李奧共坐並且擁有短暫的交流。或者,在那樣的當下,小康的媽媽試圖找回小康父親,扮演洞房花燭之夜;小康呢,在車上與陌生女子發生關係,小康的媽媽以虛幻的意識達到高潮,而小康呢,在現實的意識裡冷感……。「夢,是唯一的現實」詼諧的費里尼(Felinni)如此說過。
關於台北城裡的,一些些高潮,蔡明亮的,□□。魚缸,大型魚缸,型態怪異的肥魚,從《青少年哪吒》到《河流》到《你那邊幾點》,一樣的場景,一樣的大白魚,胖胖,如同在張作驥的《美麗時光》也是魚,在狹窄的室內。它是否象徵了城市的情感壓迫?蔡明亮在創作手稿記下:胖胖,吃素,這次很配合吞了一隻蟑螂……
蔡明亮的,□□,時間,是種控訴嗎?小康在台北城的各處,試圖調撥時間;一如小康的媽媽不斷尋找小康的爸爸;一如湘琪在巴黎尋找溫存……刻意不讓兩城市對比如此明顯,蔡明亮的,□□,室內光線流動以及構圖,彷彿一首唱不盡的小調,我們共鳴著。一種不急不徐似的,帶出我們熟悉的場景,那種敘事節奏猶如《威尼斯早晨》(Monday Morning,2004) 歐塔‧依奧塞里安尼(Otar Iosseliani)緩緩描繪我們熟悉不過的生活場景,樸實而自然,演員如同色筆,勾勒當下,是的,又是當下。
很簡單嗎?關於一體的兩面,我想我無法回答。透過蔡明亮的,□□,截自目前為止,如此不留餘地逼迫你,推向邊緣,再邊緣……,幾乎忘卻了,這是一部戲,蔡明亮的,□□,我們似乎以偷窺姿態粗暴地入鏡。似乎有那樣的救贖感在片尾浮現,在法國杜勒麗花園,圓形而巨大的摩天輪前,湘琪沉沉地睡去,小康的爸爸靜靜地走入巨大的圓形裡。於是,在蔡明亮的新作裡,我們期望得到更溫和的影像,或是存在一種救贖的可能。
不討論共時性,不討論幽閉的空間感,希冀大家看看蔡明亮的新救贖《天邊一朵雲》。然後,關於父親的形體,苗天爺爺,我們透過影像再次建立我們的回憶。
蔡明亮對於楚浮(Truffaut),有極深的愛意。如同楚浮所說「電影比生活來得和諧,在電影裡個人不再重要,電影超越一切。電影像一班列車駛去,像一班夜行列車。」我們正緩緩地駛入,夢/現實。
註:參考電影評論〈家〉,Kent Jones(資深影評人,影展選片人)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