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計畫之一就是去打禪七,大家都會納悶為什麼要去呢?我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希望身心獲得安頓與平靜,或是尋求一些解答,或是找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總之,無論如何內心深處就是覺得想要也需要去打個禪七。
看到法鼓山有辦這樣的活動,我就報名了,也很幸運的錄取得以參加禪七。但是我對於禪坐不算有什麼基礎,打禪七是怎樣的過程也不清楚,就當成自己是出國旅遊來放鬆的。報到的那天下午,當我一個人開車到法鼓山下時,除了沈重的行李、如平常一般紛亂不已的心思,其實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會遇到怎樣的情況,只知道我終於要來打禪七了,我真的要來打禪七了!
這是我第一次到法鼓山,也是第一次參加他們的活動,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與團體。從山下坐接駁車到第一大樓,然後背著行李往上步行一段路到禪堂,在報到時我汗如雨下到自己都覺得很誇張的地步,手機和皮包等貴重物品都繳械交付保管,然後到寮房(寢室)安頓行李,寮房是一間12人的通舖,乾淨簡樸,一個人的床位大約是比一個枕頭寬一點點,但是基本上每個人生活所需最基本的設備都有了。
禪七最重要的規定之一就是禁語,不能說話,連擠眉弄眼都不行,更不能講電話,因此大家的手機都交出去了,不能看書報雜誌,不能寫筆記,總之,嘴巴不能說話,最好心裡也不說話,真的有問題的話可以寫紙條告訴監香法師。在七天當中一句話都沒說,這對向來不愛說話的我不是難事,而且反而樂的輕鬆,也完全沒有想說話的慾望。
另一項很新鮮的體驗就是吃飯的方式,用齋時每個人有兩個碗、一雙筷子,兩塊擦碗巾,在這七天之中,每個人的碗筷是不用水洗的,而是吃完飯後用熱水清碗裡的菜渣,然後把這些菜渣水喝掉,再用擦碗巾擦拭乾淨。碗不能洗,但是可以洗擦碗巾。而打菜的方式也很特別,是由義工菩薩幫大家把飯菜分到每個人碗裡,所以只要是到碗裡的東西一定要吃光,不管喜不喜歡。另外,在吃飯前吃飯後都要唱供養或結齋偈,飢腸轆轆的時候覺得這段誦經的時間還真是漫長啊!
禪七當中每天的作息很規律,早上四點半起床,到戶外經行(散步)約半小時(這是每天唯一可以離開禪堂到外面的活動),然後回到禪堂進行第一支香的打坐(一支香為三十分鐘),然後是早課(誦經),用早齋,皆下來是上午的禪修時間,看一段聖嚴師父開示的影片、打坐,中間穿插簡單的瑜珈活動,然後用午齋與中午出坡(打掃工作),下午也是聽開示、打坐,還有下午的室內經行,然後進行晚課,用藥食(晚餐),晚上繼續禪修打坐,會有一小段總護法師的談話時間,是較輕鬆的時刻,雖然這個時候大家依然不說話。晚上的禪修大約到九點四十分結束,十點準時就寢。
這次禪七有很多新鮮的經驗,一個是早晚課的誦經,因為我從來沒參加過正式的佛教活動,所以在第一天遇到早晚課時的感覺真的很新奇,本來心想:天啊!還要念經啊?!沒想到第一次聽到誦經時,感覺真是莊嚴肅穆,真的非常的莊嚴,使得人不得不定下心來,隨著木魚、還有不知名的法器非常沈穩規律的節奏,認真的頌唱,更厲害的是,原來僧人誦經真的很好聽,尤其主誦的法師,梵唱比天籟還好聽,平穩肅穆,而且他們的氣真的很長很長,不像我們一般人唱歌時的換氣,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的誦唱,念經的節拍還真是不簡單!
還有拜佛,我這輩子從來沒做過這麼多次禮拜!拜佛是一種五體投地的跪拜儀式,我們每天至少跪拜了上百次,因為每次進入禪堂或誦完經、聽完開示等等都要拜佛,每天也有一支香的時間專門做拜佛(數不清的拜佛次數),一開始我很不習慣拜佛的儀式,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拜佛,頭兩天我的膝蓋烏青、全身酸痛都是因為拜佛,拜的手腳真的好痛,簡直快受不了!但即使膝蓋再痛,還是得跪,還是得拜,我只好把它當成是在禮敬這大地宇宙,就虔誠的、專注地拜吧。後來也就習慣了這種禮拜,每次拜下就是在感覺自己的渺小、對萬物的尊重、謙卑以及對自己修行的決心、信心。
另一個很有趣的經驗是在草地上經行,「經行」就是散步,雖說是散步,但是是有秩序、有方法的。我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赤腳踩在大地上過了,第一腳踩上草地的感受很特別,感受到原來這是草的感覺、原來這是土地的感覺,我們繞成一圈圈走在草地上,輪流以一般速度的、慢動作的、快步的行走,感受自己的每個腳步、每個當下。走完草地經行後,腳底有點蘇蘇麻麻的,但是前所未有的舒暢踏實的感覺從腳底貫徹全身。
有一天,外頭起風了。由於我們在這七天中完全沒有外界的資訊,但是由那種起風的狀態,可以觀察的到是有颱風的徵兆,而且可以知道雖有颱風但是不近,在某一剎那間,我想到,也對啊,古代的人沒有氣象報告,但也是憑著觀察自然而知道天候的改變,正在禪七期間的我們,雖然只能待在禪堂內像一隻想往外飛翔的鳥望著窗外的天空,但是卻能自然的感覺到外在天候的變化,仔細靜靜的觀察並體會它。那天傍晚的休息時間,我坐在禪堂外的廊道上,坐著,感覺那倏起倏止的風,感覺那隨風擺動靜止的樹,感覺風吹雲動,遙望周遭的山林與遠方山下的紅塵,有一種平靜的感動,剎那間感知到無論身處何地,都能自在融入了。
因為禁語,將近兩百人的活動卻很安靜,不說話很安靜,動作也很安靜,一整天都很安靜,每個人只需要與自己相處,不用跟別人相處,這是一種很特殊的經驗,雖然周遭有這麼多人,但是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的感覺,不會有人打擾你,只管專注的面對自己、感覺自己,而且整體氣氛都很和諧,也很放鬆自在,就只是專注的做每個動作、每個時間應該做的事,好好的體會每個當下。每天叫最大聲的就是蟬,從來沒聽過叫這麼大聲的蟬(真的很大聲,而非因為與安靜的對比),白天打坐聽到牠們的叫聲,晚上就寢也聽到牠們的叫聲,好像從來不停的,不過也不覺得吵,只覺得有趣,那叫個不停的蟬,就像我們心中從不間斷的妄念(念頭)一般吧。
禪七的主要活動是打坐,前幾天還真是痛苦,尤其是第一天,真是覺得度日如年,生平第一次覺得時間過的這麼漫長,雖然這是自己自願自發來參加的活動,但也不禁會想:才第一天而已啊?還有六天呢…第一天頭痛(因為咖啡癮犯了),第二天全身酸痛,第三天因為中午出坡工作、洗碗洗到兩手酸到不行…但是時間似乎過的越來越快,第二天之後我不再戴錶,只憑提示的鈴聲作息,第三、四天後很適應這裡的步調了,打坐時腿也較不痛不麻了,每天每天都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睡的雖然不多,但是精神卻越來越好,而且好像每次睡覺,身體就會自然地調整、恢復,酸痛或不舒服的地方在睡醒後似乎就會復原。身心越來越放鬆,心思也越來越少,我覺得禪七實在是提供了一個很安全、很輕鬆的環境,我們受到很好的保護,與世隔離,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奢侈又難得的享受,自己何德何能,能夠這樣放自己一個長假、受到大家的允許、助益與照顧呢?若不好好把握與珍惜,那就更過意不去了!
打禪七最重要的宗旨就是與自己相處,面對自己的每個念頭,無論好的壞的,學習觀察自己的心,在隔絕了外在的干擾後,更能發現自己的心思很嘈雜、紛亂,一念接著一念從不間斷,禪修就是在學著觀照自性(自心),當你能觀察得越細微時,也就能深刻體會人性,慢慢進入禪定,讓它安穩、自在。
我對任何宗教信仰與宗教儀式向來保持著距離,也維持著警戒心,因為我不認為可以透過儀式或信仰、甚至迷信而真正得到心的安寧,那些都是外在的東西,都是向外求。而我一直覺得不應該將佛學稱做佛教,佛學其實不是宗教信仰,佛法是教我們認識自己的心,可以說是一種心靈學或人生哲學,佛法是向內求,開悟就像是一項心靈工程,不斷不斷的觀察自己的心,深入透視再透視,然後開悟,也就是轉變了心,也就是「空」。在這一點上,我贊同聖嚴師父與克里希那穆提所說的道理,他們說的大致上是相同的事情。佛不是多麼玄妙、神奇的境界,想要成佛就要反求諸己,解脫就是解脫自己的心,是很簡單卻也很難做到的道理!
禪七結束下山後,在歸途中,不由自主地微笑著,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心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尤其是身體的放鬆,放鬆的感覺真好,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每個部位都是舒服自在的,我體驗著這感受,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雖然知道這也是一種貪戀,但是回到紅塵俗世中,真正的修行才正要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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