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巴奈的文章上了中時的人間副刊,標題是:"歌裡的那幅畫",是中時流浪者之歌單元的入選作品。
巴奈寫道:"流浪指的是離開家,離開故鄉的意思嗎?可不可能也很接近...離開生命的源頭,有形的或無形的。
"直到長大我才弄清楚,我的名字叫做巴奈.庫穗,而我是一個身在台灣的卑南族人,我並不是中國人,雖然我現在說國語,寫中國字,也擁有中華民國身份證,但我仍舊不是中國人..."
文章登出來的前一天晚上,台北整個城市都泡在雨裡頭,屋子裡的人多半停留在室內看窗外的雨,選擇用比較少移動的姿態度過雨夜...我們為了巴奈去柏夏瓦,雨很大,巴奈穿著條短褲,神情有點緊張,不只一次搓揉雙手,我們坐在聽的到雨聲的位置,在巴奈的面前,等著聽卑南的神靈在巴奈的喉嚨裡頭復活...我是這樣想的,所以寫下"巴奈"一詩。
日出之神在你們落地前
先為你們遍佈於山和海間的
依附在你們上頭的祖靈
塗上神秘的膏液
滲過千萬年歌聲環繞的土地和骨骼
留下神的印記在你們麥色肌膚上
你們一舔 雋永就根著滑入喉嚨
在音節的起源處生根
從此你們跟你們的祖先一樣善唱
以跳躍的姿態
唱 大地的 海洋的 山川的
神的
聲音
但是巴奈不在台東,她在台北的雨夜裡頭唱歌給一小批人聽,帶著一個低頭的伴奏,她說她的孩子生病了,帶他去看醫生...所以自己的聲音處在還沒有醒過來的狀態。
巴奈有很棒的聲音,但她的聲音沒醒過來,她唱了每場演出必定唱的"妳快樂所以我快樂。"又唱了兩首就著台語歌本唱的台語歌.一支小雨傘和思慕的人。
巴奈的聲音沒有醒,她在雨夜裡頭讓聲音埋在流浪人的心裡頭,巴奈喝了兩瓶海尼根抽了幾根煙,有個外國人上台彈唱了兩首歌,我們聊到巴奈的聲音像是中性的Ella,她來唱爵士可怎麼著?不,巴奈是流浪的卑南族人,我們還沒有搞懂這一點。
巴奈投稿到流浪者之歌,她要說她歌裡頭的那幅畫,台北雨夜裡頭為她而大舉移動的人們懂不懂呢?他們要聽她唱母語的歌曲,"就是門諾醫院那個雷根以前的隨行醫生回花蓮來當院長啊那首配樂..."很多複雜的事實變成台下流傳的小小八卦,我們一邊讚嘆巴奈那有如神靈護佑的美好音色,唱高音一點也不必用力氣啊,巴奈天生是吃這行飯的...
巴奈從台東來,她是卑南族人,她一開始甚至不會講自己的母語。"早在我出生之前便注定了成為一個離開生命源頭的人,我注定失去孕育我的母體文化……這個時代注定了我心中的某一個部分要不停的流浪,不停的流浪。”
巴奈是天生的浪人,他和陳建年不一樣,沒有可以躲起來的家,那家仍在,卻已經不是她的了,巴奈不是紀曉君,巴奈成長在一個卑南文化還來不及被注視被保護的年代…巴奈想家,但家在心中,心裡的距離時時刻刻都是遙遠的,因為巴奈還要找尋她自己的生命源頭,我們這些有家的旅人並不懂流浪的感受,流浪到台北,巴奈失約沒有唱:”台東人”。
巴奈的一個朋友用很巧妙的佈局解決了巴奈的疑問,我不知道巴奈看穿了沒有,我看穿了,雨夜的小型live show達到高潮,平地的漢人後代架著眼鏡唱起Jimi Hendrix的Purple Haze, 那流暢的聲音也可以跟著高入天際, 他和巴奈一樣也是文化的失根者啊,我們都是,我們自以為比巴奈安定在哪裡呢?家在哪裡?記憶裡頭可供膜拜的圖騰在哪裡?
巴奈的聲音經由漢人後代的英文歌引導甦醒了,卑南的神靈那一刻在雨夜裡頭的柏夏瓦簡單地復活了啊!,
這其實並不值得悲哀啊,不論是巴奈或是我們,因為共容與瞭解加深了我們生存的依據,家在地上啊我們踩著,可以響起Purple Haze或是太八塱民謠的土地都是我們的家,換句話說我們也都沒有家,巴奈妳這卑南的流浪者,妳走得遠極了但妳其實不如妳想像中的孤單。
巴奈,妳的舉步比我艱困所以得更痛徹心肺才能褪去無根的寂寞鄉愁和血液裡頭回到生命源頭的渴望,巴奈,希望妳見到了妳歌裡的那幅畫,那時候再唱給我們聽吧!
1995 巴奈流浪記
“我就這樣告別山下的家
我實在不想讓眼淚輕易流下
我以為我並不差 不會害怕
我就這樣自己照顧自己長大
我不想因為現實把頭低下
我以為我並不差 能學會虛假
怎樣才能看穿面具裡的謊話
別讓我的真心散得像沙
如果我有一天變得更複雜
還能不能唱出歌聲裡的那幅畫?”
巴奈寫下:”如果,流浪只是過程,而所有付出的辛苦與無奈的目的是要通往生命源頭的路,我會乞求總有一天,能有這樣一天。”
巴奈,繼續妳的流浪生涯,有天妳會在妳自己的歌聲裡頭發現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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