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徹又和徹分別的那幾天裡,我並沒有要刻意選擇變化自己,但是生活卻必然受到影響,我的內心像是停止運作的笨重機器,在外人眼中我仍舊正常地上課、下課、做筆記,但在一堂美詩的課上老師問起我一個關於史蒂文斯的問題,在老師眼中一向中規中矩的我卻只能夠抬起頭來看著老師,我記得我問他說:"你在叫我嗎?"
"是啊,談談妳印象中Stevens的美國意象吧,或妳想講其他詩人?"
我看著老師,看了很久很久,我想不起來史蒂文斯是誰,當然我唸過他的詩也寫了些筆記,但是當下我卻只能夠直直地盯著老師,我費了一些氣力才虛弱地解釋出口:"我不知道。"
老師和同學那種驚異的眼神只在於驚訝一個像我這種似乎是從書本裡生出來在各種文選上吃喝拉撒睡的學生竟然對一個這麼簡單的問題用不知道來解釋,我卻明白原來我活得很差勁,那時在我腦海裡浮現的一個片語是類似keep oneself in one piece那幾個字,我只能做到表面上把自己看來還像是一個整體,也許我的內心七零八落,糟糕的是我還沒有察覺。
他想必把我的愚蠢解讀成身體不舒服,下了課時班上的一個男同學過來問我還好嗎,這男孩也曾在一兩年前差點吻了我,在沒有造成騷動的狀態下一切開始而又結束,他的擔憂的眼神是似曾相識的,但我總覺得施加外力只會讓我崩壞地更快而已,我想我的身體也許也出現了一些變化,正在思考該如何處置。
"休學很難辦嗎Jim?"
"妳要休學?"
"我想是吧....如果我沒有辦法很正確地把休學給辦完的話...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為什麼要休學呢?妳...到今天以前看起來都還好好的啊..."
"因為..."我看著他,極其陌生...我從還沒有好好瞧過的一張臉孔,說來荒謬我從來沒有好好地瞧過誰,鹿當然算,也許我這輩子所以專注的氣力已經在看著鹿時用完了,而一個你那麼專心看著惦著的人,想必是死了 。
"妳有難言之隱的話我就不過問了。"這樣也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得休學,只是總不能再這個樣子上課下去,回家的時候翻開自己寫的筆記,翻了三頁就看到了Wallaces Stevens
,可我連一點內容也記不起來了 。
我一邊想著自己會不會已經開始了瘋狂的徵狀,一邊又想著其實也無所謂,在我生命過得最模糊的一段時刻,我還是沒有想過要自殺,是選擇留下來的人勇敢,還是去死的人比較勇敢呢?
過了幾天我回到家裡向爸媽說我想休學,爸爸問我休學以後要去哪裡,我側著頭想了一會,留在學校未免奇怪,而我是沒有錢到處去的。"回家來吧我想。"
"喔...妳有什麼打算呢?"
"...再看看吧..."當然爸爸是不會多問什麼的,且有親人的好處就是可以幫忙辦手續,我沒有親自去辦過,但是想必我也許連表格都沒有辦法填了。
到家裡的我常常照著鏡子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目光渙散,鏡中的我看來和我以前二十年所熟悉的我並沒有明顯的不同,和爸爸媽媽之間的應對也沒也不同,大部份時間我呆在房間裡,偶爾會去J的房間看看,我花很多時間想念鹿,想擺脫那種感應到鹿已經死去了的孤寂感。
在我的印象中好好活著的鹿,是怎麼死的呢?也許別人會問我怎麼這麼敢肯定一個我再也沒有見過的人,我怎麼能夠確定她已經死了?
如果我能知道我是怎麼知道她已死這件事的話...也許我就不會整個人變得那麼虛空了,但是我從沒有懷疑過我的直覺,若是能夠名之為直覺的話...
有時不免還是會想著想著而笑了出來,這真是特別的體驗,體驗到一個和你沒有任何關連的人所遭遇的事,當然那是很模糊的沒有具體輪廓的迷茫感受,但就像一種薄薄的霧,它一開始包圍我就決心要將我給團團圍住,於是那一陣子我的心裡只有鹿死去了這一件事,我一起床就想到鹿已經死了,我吃飯時也想到她死了,洗澡時想著她死了而靈魂在何處呢?入睡前想著我和鹿的相遇,想著她的模樣和聲音,想著三年來我期盼和她重逢的種種準備,想著是不是有天我也得死了我才可以又和她見面。
兩個亡魂的相遇...不知道那時候她會不會記得我?
奇怪的是我仍沒有就死的打算,從沒有過。而且,我並不懷疑鹿會記得我,我相信她總會記得我的...我越這樣想,我就越不自卑了。
那一段日子裡我沒有想起過J,沒有想起過徹,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爸媽,我從頭到尾只一直記得:鹿死了而我還沒有放棄要與她相遇。
Girl At The Mirror
Norman Rock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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