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摸之後
下墜的壓力慢慢泛起，「叮！」兩聲，配戴安全帶的指示燈隨之亮起，這時，看看窗外的景色，還是一片雲海，或是汪洋一片。
然而，目的地，在二十分鐘後，就到達。
離開這個屬於「家」的出生地，已有十六年。
「ANDY，」坐在他的旁邊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同事，一股剛睡醒的口氣猛然地攻過來問。「到了嗎？」
「未！還有二十分鐘小時吧！」他禮貌地回答，也屏著氣。
「你沒有睡呀？腳痛嗎？！」老同事關心地說，卻不等對方回答，便繼續說：「那麼長途的飛機，你要休息一下呢！」
「沒事！我有睡，OK！」他笑笑說，也不想說太多。
「我聽MARY幹事說，你以前住過澳門！到時帶我們去遊覽呀！」老同事歡懷咧嘴地說。
「我離開了這個城市十六年了！改變應該很大吧！」他笑笑說，想婉拒但不知從何入手。
再「叮、叮！」兩聲，老同事跨過他，上廁所去。
他才有那麼一刻靜下心來。在心深處，扭動一下密碼，偷偷地窺看，秘密。
在紐約華人教會戒毒療養院裡，員工ANDY一直都是院內的模範，每一位進進出出療養院的戒毒人士，ANDY都會幫助他們，跟他們度過戒毒的難關、跟他們聊著個人埋在心中的痛苦、跟他們玩耍吃飯睡覺之間亦會照顧著他們，在療養院所有人的眼中。ANDY，就是天使的化身。
大家都知道，他早年行差踏錯，切斷了一隻腳，也染上了毒癮。之後在神的引領下，成功戒毒，改過自新。
不過，對他所知的，也就這樣多。
「咯、咯、咯！」敲了幾下門，在門的另一方傳來一位女士的聲音：「進來呀！」
「MARY幹事，你找我呀？」
「對！ANDY，請坐！」MARY幹事總是一副慈祥的微笑。「我們下個月，將會派員到澳門、香港及中國內地幾個城市的佈道分享會，我知道你曾經住在澳門，而且你的經歷是很值得跟那邊的人分享，所以希望你可以是派去出席的其中一員。」
「但…MARY幹事，我…不想回去…」他摸了一下那個傷口，仍然很痛。
「過去都已經過去，現在你是一個嶄新的你。過去的事，你已經承擔了，知道哪裡是錯…」她見他仍然臉有難色，續說。「我知道你有著鮮為人知的過去，我們都不太了解你的事，但，ANDY，時間也過了那麼久，就利用這個機會，去面對它，克服它，戰勝那個潛藏在你心裡面的魔鬼吧！」
「…我…，可否給我考慮一下？」
＊ ＊ ＊
到了下塌的酒店，這時已是晚上的時份，所有的同事都說要把握時間到外面觀光遊覽，尤其是那位老同事，知道他曾經住在澳門，便一直嚷著他，要他帶他們出去玩。
他說，因長時間坐飛機，他腳的傷口很痛楚，不想出行。
然後，待老同事與其他人都出去了。他便安安靜靜地出去…
十六年了，他坐著巴士，這個小城，改變最大的，就是紙醉金迷。尤其是他要下車的地方，他隱約記得，從前，這裡還是一塊填了海的荒地；現在，卻是密密集集地建起了一幢又一幢的賭場、酒店、名店、金行、押店。
他在這個區域，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次，是自己認錯位置嗎？十六年，景物瘋狂的變化，這，原本是一間迷人獨特的酒吧，現在，卻成了一間遍佈每個角落的便利商店。
看著觀音像，飲著在便利商店買來的一罐啤酒，也沒有了以往飄逸涼快滲透內心的海風，取而代之是賭場酒店大型冷氣機槽由室內吹出來的熱氣。
＊ ＊ ＊
挺著大肚的少婦下車，她那位充滿紳士風度的丈夫連忙從車上走出來，為她開車門及扶她下車。
他知道，她喜歡看書，於是，每逢他要工作，不能陪伴她的時候，她都會載她到這間唐人街的書店，好讓她去買些她家鄉語言的書籍回家。
「你OK嗎？」他見她下車也氣吁吁的。
「OK，沒問題！我在裡面等你。放心！」她笑笑說。
「如果你累，就到附近的咖啡室休息一下。」他還是有點擔心地說。
「可以啦！放心啦！我不是小孩啦！我快做人媽媽啦！」
「對啦！對啦！」也摸著他的肚子，吻她。「我很快開完這個股東會，明天可以全日陪伴你！」
「好的！」她甜絲絲地笑著。「一會先見！」轉身進去書店之際。
「芬芬，開完會我打電話給你，我愛你！」他說，再吻了她一下。
＊ ＊ ＊
這一大清早，他比他的老同事早起床，事實上，他一整個晚上都睡得不好，睡一下醒一下，凌晨五時多醒了便再睡不著了，於是，不到七時，他便梳清好，換上整潔的衣服，到了酒店餐廳吃過了早餐，再回到房間時，老同事才剛剛換好衣服，準備去吃早餐。
老同事離開了房間，他再次回到安靜的氛圍，他現在，是需要整頓自己的情緒。一會兒，他要面對的，是一大班中學生，他要用上他所謂的經歷去感化他們。
每一次，在佈道會之前，他都需要安靜，安靜去催眠自己，催眠自己去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經歷。
沉澱瞬間不久，到了約定集合的時間。
坐在旅遊巴上，在同事們笑聲與喧嘩的聲音背景下，他靜靜地，看著小城的一事一物，心中感慨著，改變…
經過他以往熟悉的街道、過去的住所、工作過的那間中學，勾起一連串的往事。心中卻壓抑著思念情緒，向他看似正面地說出：「改變」兩字…
改變……
改變……，令他埋在心深處的一些事，原本已有一個鎖上了的盒子藏放著，現在更要加多一個，更加密封著。這些年，他的內心都不知不覺地加進很多這樣的盒子及鎖鏈，再鎖上，又鎖上…
只是，傷口與義肢之間的磨擦，在日常之間，他總不經意地，痛…
＊ ＊ ＊
旅遊巴停了在一間中學的門口，以前這間學校算是澳門下三流的學校，但他聽到同事們口中的傳聞，說這間學校這幾年落力地進行改革，重金禮聘了當地及外國出色的教育工作者，整頓了全所學校的學習風氣，同時鼓勵學生到校外進行各式各樣的比賽，於是幾年間，學校成功地贏取各界的認同，成為澳門一線學校。
甫一下車，師長及學生們已待在學校門口迎接。
他真的不相信他的眼睛，是幻覺嗎？那個他，這些年他最想念的那個他，那個他總在思緒壓抑中都會擠出在腦海中的那個他，現在，就在眼前，就在學生群間，笑著，迎接他們一眾人。
已遺失及封塵太久的，這時卻一次泛起，在這個現實生活中…
那個他，已不是從前一個偏瘦削的小男生，而是挺著一個小肚子但看來健碩的中年男人…
然而，內心洶湧而至的羞愧，假裝著不認識，是對雙方都好。
風紀學生帶領他們眾人進入學校禮堂，他看到學生們已乖乖地坐好在座位上等待著他們。這似曾相識的情景，也是來自過往部份愉快的回憶。但，在「改變」的過程中，他一直將所有都埋在心底，猶如西洋醫學治療癌症，不論好的或壞的細胞，都一概處理掉。
一切準備就緒後，主持的老師上台，介紹學校的周副校長上台簡單地致詞。
看著，那個他，在台上向學生介紹是次佈道會的目的，繼而介紹著他們眾人與他們的教會，一一娓娓道來。那個他，已經脫胎換骨，說起話來有紊不亂。
＊ ＊ ＊
馬少芬在街上看著丈夫的車去駛離，轉向街角，她看看這條街道，她總會百感交集，尤其是現在懷孕期間，很多感受都會突然湧上心頭。
十五年前，她一個決定，就離開了自己居住了二十七年的澳門，毅然移民到這個遙遠的國度－英國。
在這個國度，她獨自一個人找房子、找工作，縱然她在大學是主修英文傳意，也有好幾年在政府部門工作的經驗，但礙於她是黃種人，故開頭幾年也只能做著一些餐廳侍應或超級市場銷售員之類的工作。這樣的生活，差不多過了八年，她才在一間中外合資的貿易公司成功徵聘成為行政人員。就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他，他的丈夫，是這間公司的董事及股東。
他，比她大上二十八年。是一個離過三次婚的男人。也曾經有過無數女人的男人。他的大兒子更要比她年長。
她在工作時，他總處處提點，也許是外國人，在提點的同時，他的手總順帶著一連串的有意無意的撫摸。
她從不抗拒他的撫摸。可能，在這個國度，她已太久沒有親近過男人；或者，在這個國度，她很想有人能夠陪伴自己；也許，在這個國度，她一直以來都想有人保護自己；抑或，在這個國度，經過這些年，她希望的，是安穩舒適的生活。
某夜，她還在公司加班，他突然回到公司，拿著中國食物慰勞她。在他的辦公室裡，吃著吃著，談著談著，笑著笑著，然後，在不知不覺間，一襲來的親暱地不斷對望與碰觸，於是，順理成章地，他向著她的嘴唇吻了下去，她亦不反抗，享受著他盡情的親吻，與撫摸。
＊ ＊ ＊
佈道會完結後，學校人員在附近一家酒樓安排了午膳。
他坐在一旁，靜靜地。各人都慰問他，他只報以微笑並說：「腳傷口今天有點不舒服。」他當下真正內心的感受，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他，就坐在斜斜對面，雖說與那個他現在形同陌路，但不知為何，感覺總有點不是味兒。
他跟老同事說他上一上廁所，老同事熱心地說要扶他去，他說不用，詳盡地向老同事解釋一輪他可以自行處理後，老同事才說好的，在廁所有不舒服便打電話給他。
空無一人的男廁，他看著鏡子，心想現在真正有個空間可以享受寧靜一刻之際，突然有人打開門，走進來，是那個他。
空氣也驟然出現著凝結的尷尬氣氛。但，那個他，改變了的那個他，首先用微笑，與語言，劃破。
「HI！好久沒見！你好嗎？」周俊穎微笑說。
「很好，謝謝！」他笑一笑。
周俊穎推一推每一隔廁所的門，確定這個空間只有他倆，但仍小聲地說，「這裡不方便說話，不如今晚一起吃個晚飯，聚聚舊，好嗎？」
在這突然之間的邀請中，他來不及反應。周俊穎便拿出褲袋裡的紙條，塞在他的手中。「今晚八時，我在這裡等你。」說畢，便快速地出去了。
回過神，他看看手上的紙條－是一間酒店地址，及房間號碼。
＊ ＊ ＊
周俊穎，現在，已是教育界及文化界舉足輕重的人士，更是有車有樓有錢有權有樣貌有才華有夢想有理想的傑出鑽石王老五。在這個非常重視婚姻對象具備豐厚物質的世代，他不只是女士們所渴求，更是長輩們心目中最理想的乘龍快婿。不過，這些年，他仍是孤身一人，即使在學校裡經常有教友或長輩為他介紹對象，他總是在見面前或見面後就迅速婉拒。他總說：「現在先以事業為重，戀愛婚姻暫時放在一旁」的台詞。
關於他的流言蜚語，話說是當年曾被兩位前度女友拋棄，令他不敢再戀愛。基於這個原因，女性們就更加對他充滿著幻想及憐愛。
沒有人真正明白，在他的心裡，已被某種慾望所佔據。
從前，他總感到羞恥，他從不敢想像他的第一次，是跟一個男人。然而，那種慾望在他有意無意時候出現，特別是晚上的春夢包圍著他，是一個一個肌肉結實樣貌俊美的男人。於異性已不能滿足他的時候，每個夜裡，他只能用他的手與幻想，去解決。
＊ ＊ ＊
晚上，快七時了，老同事與他一眾的同事們都出了去觀光遊覽，他藉口說約了老朋友聚舊。然而，他還沒有決定，是去？還是不去？
他，坐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房間，看著周俊穎給他的紙條，他內心充滿掙扎。
現在的他，都已從新開始，過去的人事物，實在不想面對。
然而，七時四十五分，他搭上了巴士。
巴士行經路氹城，十六年前，還有一片美麗的紅樹林，對出也是一片濕地，現在所有都改變了，賭場酒店林立，遍地都像是充滿著金碧輝煌的豪華，不過就失去了昔日的天然純真。
在某大型酒店下了車，在這猶如迷宮的地域走著走著，這些大理石的地板是如此堅硬，他的腳行久了，便感到痛，一痛，反問、討厭、憎惡、怨恨，便順應而生。
好不容易走到升降機前，保安人員看了他出示所去的房間號碼後，阻止他上樓層，他站著不知所以然，心想周俊穎是在玩他云云欲要離開之際，一位微笑著的酒店女工作人員上前來，說：「張先生，請跟我來。」
他跟著她，走出升降機，再次走上一段這猶如迷宮的路段後，再進入另一個需要拍卡才可按鍵的升降機。
終於，出了升降機後不久的路段，就到達周俊穎的房間。
＊ ＊ ＊
「周先生，你的客人到了！」門打開，ANDY看到的，是周俊穎坐在沙發上，玩著手機，也飲著紅酒。
「MANDY, 那你幫我上菜！謝謝！」周俊穎向女工作人員說。隨即女工作人員便出去了。
「你遲到了！」周俊穎微笑地說。「以前你約我，不論去什麼地方，你都不會遲到！」
ANDY看看手錶，原來已是晚上九時多了。「我猶疑了一下！想了一下來不來好。不過，事情也過了十幾年，很多事，都過去了，也純綷只想跟你聚聚舊，不過，你給我這個酒店房號，以及這間酒店那些迂迴曲折的道路，真有點嚇我一跳...」
「哈哈！對！現在，爬到這樣的高位，凡事都要小心，去哪裡，跟哪些人吃飯什麼，都會惹來些不知名的閒言閒語，所以，現在我約什麼人，不論公司私事，都會在這裡。哈哈！嚇到你了！」周俊穎笑著說。他說的這些，表面上是這個原因，當然內裡還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多年不見！你是成功人士了！看到你這樣事業有成，我都感到很替你高興！」
「你也不差吧！聽說你在紐約的戒毒療養院幹得不錯！很多高層都讚賞你！」
就在這時，酒店高級服務經理MANDY按門鈴，與她的同事到房間的飯廳上菜，及後，便自動自覺禮貌地離開了。這一向是周先生所吩咐，在他的房間內，盡量都不作打擾。
周俊穎特意走到ANDY的身邊，說：「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吧！」搭著ANDY的胳膊笑著走到飯廳，在ANDY的心裡，感到是一股對過去的抒懷，像是回到他們倆一起在學校工作的感覺。
看著一桌子的前菜、湯、主菜、甜品及酒，ANDY內心突然內疚起來，這都是他從前喜歡吃的食物－生蠔、半生熟的牛扒、朱古力、以及紅酒，以往這些都被他視為壯陽的食物，故他過去經常在周俊穎面前吃這些。
事實上，周俊穎並不是因為要討好ANDY才叫上這些食物，而是，他每每在「捕食」他更需要的獵物前，他總是會吃上這些。
＊ ＊ ＊
同樣，十五年前...
周俊穎發生了酒吧醉酒熱鬧事的一年後，他忍受不了閒言閒語的壓力，便轉了一間屬於澳門三線的教會學校就教。也許是三線，故這間學校的老師們，對他之前的什麼鬧事，都覺得只是雞毛蒜皮雞的事；又或者是三線，什麼文化界藝術界學術界那些，在老師在面對一班他們眼中壞、懶、劣的學生時，根本沒閒情逸致去理解享受體會。
在這個新環境，對他的過去毫不在乎，這算是上天賜給他一個新的生活，新的生命。
於是，那一腔對教育的熱誠又突然洶湧出來。
表面上，他總是那一副台詞：「這幾年我要多賺一些錢，爭取表現才幹的機會，將來結婚之後，自然可以過些安穩的日子了。」
實際上，他只能用滿滿的工作去麻醉自己，尤其是在學校，見到一眾少男學生的青春結實的胴體時。
也是這個時候，鄭安安的酒吧因生意不景而結業...
百無聊賴的安安，每天接送周俊穎上學放學，買餸煮飯煲湯，在這個時期，她已經「疊埋心水」打算成為周太，只是等待著周俊穎一次真正真誠地求婚。
然而，在愛情中，最棹忌就是比較，安安總覺得自己是馬少芬的替身。於是，她總有意無意地問周俊穎：「我只想知道，我與少芬，誰是你最著緊的人？」或問：「我撫摸你的時候，跟少芬的撫摸有何分別？」。她知道，這是很令人煩厭的舉動，其實她自己也問到很煩很悶。但，她仍在問，他仍會答。
漸漸，當周俊穎說好忙沒時間陪伴；幾天不見面沒電話無來往；相處時越來越少共同話題；做愛時盡管有著馬少芬式的撫摸背脊，但都是敷衍了事。
女人的第六感是最準確的。她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問題，那些說不清的問題，只是大家都不說。
畢竟，他們的愛情度過了蜜月期，進入現實生活的軌跡時。她看得出，周俊穎已慢慢對她沒有了求婚的熱情。
她一向都不乏追求者。於是，她都不明白，為何自己仍堅持與他一起。
也許，只是她的好勝，只是想要贏過那位在男友心目中的前度。她明白，如有更好的男人出現，她便會跳上更好的船。
＊ ＊ ＊
「你...不是跟一個開酒吧的女人一起嗎？結了婚沒有？」ANDY一面食著牛扒，一面說。
「哈哈！那個呀！分了手十多年了！」周俊穎一面吃生蠔，一面說。「像馬少芬這樣，有一天突然同我說分手，便收好了行李走了。聽說她嫁了去給一個什麼金融財俊，早兩年在香港見到她，都生了四個，肥到要認真看才認得她！之前身材多好，現在呀就是水桶！哈哈哈哈！」
周俊穎放下生蠔，飲了一大口酒，走到ANDY的身旁，「都是跟男人好，你說對嗎？」他一手大力地撫摸ANDY沒有傷殘的那隻大腿。
「喂！你做什麼呀？」ANDY馬上彈了起來。
「做什麼？你怎會不明白！」
於是周俊穎大力一抓，便將ANDY推倒在地，ANDY的義肢也隨之鬆脫，早年的吸毒與頹靡的生活，令他的身體已消失了往日累積下來的壯健，周俊穎如今一副健碩的身驅壓下來，他已完全沒有力氣去還擊。或者，他根本不想使用絲毫的力氣。
「快速通過。感覺凌亂。無序。忽遠忽近。真實與幻想。愛情。不痛不癢。悲天憫人。嚎叫。瘋狂與文明。野獸。溫柔。崩裂。黑暗。」
這些，在周俊穎及ANDY的腦海裡，猶如倒帶般，帶著無限的熟悉感。
然而，周俊穎終於發現了歲月無情的事實，往日那英俊壯健的ANDY，現在已是一個挺著小肚腩的大叔，近看那臉上還出現了一點點的老人斑及皺紋，而且，盡管大家現在都如此歡愉，他的陰莖還是軟扒扒地向左或向右。
＊ ＊ ＊
安安當天走了，周俊穎沒有傷感，反而覺得終於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這結果，對雙方都好。安安，只像是生活中已熟悉了的一塊，不捨得丟，但其實沒有了那一塊也能生活，也來得更輕盈。
一切的開端，都是在這個獨自飲著悶酒的深夜，突然走到某個街角的地上，一張卡片，刊登著男妓的廣告囂張地吸引著他的視線，他在這街上來回了幾次，確定這深夜真已深得沒人，才快速地拾起卡片，放在口袋裡。
這夜之後，他的慾望得到了釋放，更能精神爽利地投入學校的工作，因而更能步步高陞，人們都以為他為了治療情傷而寄情工作。
＊ ＊ ＊
晚上十一時多，ANDY還睡在床上，周俊穎已經穿好了衣服，他坐在床邊，說：「我想我們以後都不會再見…」
「你走啦？」ANDY拉著他的手，吻了一下。
「對呀！如果明天一大清早在酒店門口出，被那班衛道之士知道，就又是一堆加鹽加醋的了。」周俊穎笑笑說。「你睡多一下，這間酒店比你住那間舒適多了。」
周俊穎看看鏡子，整理好自己的西裝，取了車匙，最後再說了一句：「保重！」門便「砰」一聲關上了。
「MANDY，你幫我準備了另一間房沒有？」周俊穎一出了門口，便打電話。「OK！3402！那個現在上去。」
「喂！JIMMY，我現在在3402號房，你找個年青健碩英俊靚仔的上來！...是呀！剛才是跟個老朋友玩，但原來個XYZ不舉呢！我不夠喉呀！... 對呀！不要說太多啦！快點叫人上來！」
＊ ＊ ＊
ANDY回到自己那間樸素的酒店房間，已是凌晨四時多了。他靜靜地走入房間並關上門時，老同事便一句：「你聚舊聚到那麼晚才回來呀？快點睡了！剛才MARY幹事收到通知，明早香港教會學校那邊要我們提早一個小時到，所以我們明早六時要出發啦！你快點洗個澡睡一下啦！」
「好的！謝謝提醒！」說畢，ANDY便走入廁所，脫光了所有衣服及義肢，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覺得，剛才發生的，就是一場夢。現在睡醒了，那個臉具，要戴回了，要繼續為生存而生活了。
＊ ＊ ＊
在書店內，看著一本本書在她眼前掠過，忽然，一本書，一個名字，突然打進他的心坎中－《撫摸》周俊穎著，這是他的一部小說。隨之，勾起了她鎖上埋藏的某些記憶。曾在她生命中出現的三個男人－阿傑、ANDY及周俊穎。
阿傑，跟他拍拖不夠一年，他是一個什麼都說「好」的人，什麼都「好」，甚至，他知道，她心裡根本不當他是什麼，他都覺得「好」。直到她跟他說，她移民了，但只是她一個人去，他也說「好」。於是，他幫她執拾行李，整理打包寄件，直到送她到機場，最後一個離別的擁抱，他仍只說一個「好」字。然後，過了好幾年，網路出現了FACEBOOK，某天有一個人主動ADD她，原來是他。在FACEBOOK中的他，改變了，成熟了，也肥胖了，雖仍是一貫什麼都說「好」的親切笑容，但，見到他那些四人的家庭照，偶爾出現他大兒子照片，都穿上小學的校服。看來，她離開後，他也很快，找到真正適合他的歸宿。
ANDY及周俊穎，離開了她原本的舒適生活圈後，他們，像是在地球上蒸發了一樣。
ANDY，這個人，在以前，她總覺得是一個不值一提的人，尤其是那段感情，每次想起都有著毛骨悚然的感覺。不過，在時間不斷地沖淡，特別在跟丈夫結了婚後，這幾年，她反而對這個人及這些經歷懷著感恩，她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冥冥安排這些，讓她來到這個國度，遇上她的丈夫。是的，有了孩子後，她的想法已不像年青時那麼剛直，她溫柔地撫摸著肚子，微笑著。
周俊穎的小說，捧在她的手上，縱然在書頁後有著他的聯絡電郵及FACEBOOK，但，她還是將書合上，放回書架上。
此時，電話震動，是丈夫，他說會議提早結束了，他就在書店的門口，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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