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生於廝,長於廝,死於廝〉是我有幸在2011年奪得「《澳門每日時報》短篇小說徵文比賽冠軍」的作品。但,很可惜,《澳門每日時報》已無意為這比賽的得獎作品發表刊物,而「《二零一一年度澳門文學作品選》徵稿」也因其沒有被刊登過,有可能亦不會刊登。這遙遙無期的感覺,真讓我有點無奈…
故,何必再等待刊登之日才將作品貼到自己的新聞台呢?反正可能都不會刊登,今天,就貼出來讓大家閱讀啦!
以下就是本人第一個冠軍作品,請大家細心欣賞!:)
〈生於廝,長於廝,死於廝〉 作者:蘇麗欣
巴士,顛顛簸簸地向前驅進。
坐著的,都是同住在小城A. R.區域的人。隔著防毒面具的玻璃,她偷偷地看看其他帶著空洞的眼神,原來,都是一群熟悉的臉孔 。
坐在一個面熟卻不認識的女人的旁邊,防護衣物的臃腫讓她與她變得很親密,盡管如此,大家還是沉默不語,也許,心裡存在著納悶,或者蕩漾著激動,況且這厚厚防護衣物包裹著身體,實在都沒有發出聲音語言的精力。
安靜,使巴士馬達發出的隆隆作響聲更加突出。
聽說,能回家執拾物品的人,在一小時的限定時間過後,部份人總不願再返回軍事基地,更有人要士兵們硬抬硬搬地上巴士回去。是的!到現在,很多人還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軍事基地像一所監獄,得不到一絲資訊及自由;接受不了天空變成了酷熱的橙黃色,從此再沒有變回藍白色;接受不了陸地翠綠不再,再不能栽種植物;接受不了空氣那些重金屬的味道,要過濾多次才可使用;接受不了至親一個接一個離世,剩下的感覺,只有無奈及無助。
時間,漸漸地走過,人們在不斷的怪責、 推卸、謾罵、痛苦後,學會了逆來順受,懂得了所有事情都沒有解釋,明白了就算得到解釋那些最寶貴的都不會回來。
這是一條冷酷的單程路,對所有人而言,已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三小時的路程,由大城的軍事基地進入小城,巴士在公路上快速行走。她竟覺得,一分鐘活像一句鐘那麼久,想回家的心情實在令她的腦袋有點想爆炸,車窗是不能開啟的,唯有看著窗外的風景,實在,與昔日的繁華昌盛比起來,顯得非常古怪荒涼,整個景象植入心坎後,感覺悲傷。她開始明白,現在這世界,已不屬於他們的了。
那天,突如其來的,一輛一輛巴士排列好接載小城所有人離開。剛經過的游泳池,就是當天她與她的家人上巴士的地方。
巴士停下後,人們按照士兵的指示,戴上保護頭盔,接著,就一個跟著一個有規有矩地下車,並於小城一著名的廣場集合。
過去,此廣場是小城著名的旅遊旺區,充滿店鋪,人流暢旺,熱鬧得很。圍著廣場四周的歐陸古典的建築,是小城最有特色的驕傲。就在此處,士兵嚴格地向每一個人說明:一個小時後必定要回到這裡集合,因為頭盔內的氧氣,只夠他們用上一個半小時。
不一刻,終於解散了。穿著這笨重的防護衣物,大家都只能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家。她,與幾張熟悉的臉孔,慢慢地一同走上這幢大廈。
門,原來早已被士兵打開了。
走進家,激動得難以形容,淚不禁嘩嘩地流下,滴在這防護的巨大眼鏡內,模糊了一部份的視線,可恨!剛才在車上,她還懊惱著,由於士兵們命令他們不要帶上任何東西回家,並在穿上保護衣物前,進行了徹底的搜身。所以,家的鎖鑰,已被他們沒收了。
一年了,沒有打掃,每一個角落,都堆上了一層暗灰色的塵埃,近乎黑色,覆蓋著一屋的所有,縱然她很想除下保護手套去觸摸這些屬於過去的快樂,但,嚴肅的理性壓止了這些瘋狂的想法。
誰說這個地方已沒有生命存在?視若無睹地入侵這房子的,正是,微生物、細菌、螞蟻、與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們,看著這些生命,房子突然充滿生氣,彷彿其實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過去,下班回來,她總愛躺在眼前的沙發上,她家養的小貓便隨即跳到她的腿上,安撫她的身心。今次她回來,貓已沒有像以往一樣在門前等待她,打開的小窗仍堅持地打開著,相信貓已從這裡逃跑了,她由衷希望牠安好活著。而,刺眼的黃色太陽光從小窗這裡照耀了廳堂左面的牆壁,仔細地看,會見到塵埃在空氣上飛舞的樣子,很美,很夢幻的感覺,這是她從小到大最愛看的景象,儼如一切,還是多麼的恬靜、悠閒。又突然,一切卻離她很遠,很遠。
她從櫃子裡取了一個大袋子出來,思考著要帶些什麼回去,眼睛便不停地在家的每一個角落游走:牆上的全家福,要是沒有發生那件事,今天這個時候,媽媽大概已到街市買菜,準備晚飯了;插在花瓶中的花,枯乾且凋謝,要是沒有發生那件事,妹妹會為這花瓶換上芬芳的鮮花,點綴一室;櫃頂上的馬戲團門票,這是她買的,要是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一家人便會到小城那間大型豪華酒店內,欣賞這場精彩的表演。
當日,是一個炎熱的星期六,他們全家人還在一個公眾游泳池暢泳,突然,遠方傳來一陣爆炸般的巨響,游泳池內外的人原都不以為意,大抵以為是對岸的大城正在開山闢地。幾分鐘後,空氣傳來一種難以形容的金屬味道,人們開始聽不到任何聲音,就連自己上下牙齒碰撞的聲音都聽不到,她的爸爸用手勢示意叫她們上水,後來所有人都留在室內暫避,都不敢走出室外。不一會,巴士來到。她一生的命運,就從此改寫。
後來,眾說紛云,有的說是一場失敗的核爆,有的說是外星人入侵地球,有的說是殞石墜落。而政府解釋說這是一場地震。總之,不知從何而來的輻射塵,在短短的幾秒內隨風飄散並降落到小城裡每一個角落,此後,學者們、專家們、科學家們不停為小城做研究做測量。最後,結果鑑定今後二萬八千年,小城都不適合人類居住。
這一年,太多可怕的痛苦及死亡,這些病,都是慢慢入侵肉,再到骨,身心會被那劇痛折磨至死。大家很絕望了。絕望得有時,她認為,死比生更好,起碼,不用再受著病魔的折磨,她現在每天要到軍事基地的醫院,打入生化療程的針藥,不知是病的關係,還是藥的效力,她的頭髮脫落、視力模糊、身體虛弱,二十多歲的花樣年紀,身心卻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人生很多事情,她都未嘗試過,例如一次驚險的過山車,一次流浪式的旅行,還有,一次甜蜜的戀愛,一次親密的熱吻,一次生兒育女的經驗。有時,躺在床上,面對著牆壁,她哭得不由自己。
這一小時,正在倒數著,現在,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
能夠回到家,其實,事前她並沒有規劃要帶走什麼。大抵,心裡清楚,這個家,就是她的所有。她曾在這裡長大、學習、工作、玩樂,就在父母的庇蔭下,兄弟姐妹的愛護下,親朋好友的互助下。
以前在家的一切,現在,竟然像一襲過眼雲煙,或是一場歡欣美夢。忽然,她不敢想像,在十多分鐘後,她就要搭上巴士,回到軍事基地,繼續面對現實給她的殘酷。
坐在沙發上,她什麼都想帶走,看一看身旁這個大袋,空空如也,彷彿皺巴巴地哀求著,請她不要將它帶離這裡,又與家中所有物品一同對她說:「生於廝,長於廝,死於廝。」看來,真是很愚蠢。
……
她走到房間,站了一會,吐了一口長長的氣,脫下了防護頭盔及衣物,打開了衣櫃,聞了一聞衣櫃裡久違且剩餘不多的薰衣草香氣,拿出了一條她最愛的粉紅色裙子,穿上了。
作品發表日期:2011年5月(頒獎日期:2011年9月)
刊物/比賽名稱:
本篇作品是本人2011年獲得「《澳門每日時報》短篇小說徵文比賽冠軍」作品,但《澳門每日時報》已無意將當時所有得獎作品輯錄成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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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簡介:
筆名蘇麗欣,原名劉嘉欣,於臺灣師範大學中國文學系學士畢業,華南師範大學人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畢業。亦為澳門電子夢境氛圍樂團-Evade的主音、作曲及填詞人。2009年自資出版個人文學作品集-《流心》,2011年獲得「《澳門每日時報》短篇小說徵文比賽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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