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流水帳 寫作，就是為了生命的重量不被輕輕抹去。讓過去和未來沉沉地存在，肩上和心裡感到它們的重量，甚至壓迫，甚至刺痛。現在才能存在。現在才能往來於過去和未來，成為夢想。(史鐵生《務虛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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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欣復仇記 >

　　一個有三個台灣那麼大，人口只有三十餘萬人，地球最後一個沒有被污染的美麗花園，有著夢一般的名字。

　　小欣在沉思著，嚮往著。

　　忘記開啟大門迎接進來的老闆及跟他們微笑地說聲「早」。

　　在文件們不聽話地錯漏百出之際，老闆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叫囂：Sophia！Sophia！這是小欣的洋名，後來，舉起話柄亂揮起來是習以為常的。

　　幾十個夜晚，一個被吵醒且快忍受不住那撞地般「崩塌」「崩塌」嘈吵聲的小欣，她問：樓上住的是誰？根據看更*阿叔說，是一班由對岸大城乘船過來小城混兩餐飯吃的建築工人，這樣的句子，被小欣的良心責備，他們是苦的，離家別井地到小城來打工，晚上不睡覺吵著鄰居們，我們作為體貼的鄰居們要學會忍讓。不能入睡的小欣在凌晨四時三十二分不能入睡的時候是這樣想的。

　　公司工作的時間，眼皮打架著而眼珠自動自覺地跑離正常軌道，偶爾的白日夢充斥著面前電腦的光芒。

　　也許對岸大城的人無須睡覺；也許對岸大城的人鍾愛走路要令地板發出「崩塌」「崩塌」使到樓下的天花板那掛著的吊燈亦隨之震動才叫愉快；也許對岸大城的人在凌晨三時將重物搬起然後狠狠的拋丟在地上發出「轟隆」大響是他們的習慣，也許對岸大城的人在他們居住的大城時常在露台大笑大哭大吵大鬧若不做就癢癢的；也許對岸大城的人將水龍頭開到有「吱吱喳喳」的聲音才覺得安心；也許對岸大城的人要改變小城的人跟他們一樣不到凌晨五時就不睡覺才是時尚。這是小欣於十時四十分上床睡覺睡到十二時二十五分睜大眼睛的第一個想法。

　　已有N天，沒有計算的思維，當小欣再次報警，又是同一把男人的聲音說出：好的，我們會派警員去了解情況。語氣分不清是堅定、厭煩、同情還是懷疑。警員到了，登記了他們的外勞建築工人工作證，便走了，稍靜一刻，繼續他們的派對生活。

　　於一堆一疊的帳目文件上，小欣在分析自己是失眠還是不是失眠，她想，腦袋往往清醒地由凌晨十二時二十五分堅持到早上六時，才迷糊，一百二十分鐘後，又從迷糊的海洋飄回清醒的陸地上班去。這樣一想，小欣突然感到老闆在小解前看一看她，埋頭趕緊苦幹那永不完成的工作，小解程序完畢的老闆說：您不舒服嗎？對著文件發呆。

　　早幾個月，她寫信到警局要求協助，今天有回覆，大意道：如果晚上仍有嘈音，請繼續報警，這是我們警隊的職責。

　　聽她在議員辦公室工作的朋友說，可以寫信給小城的議員，他們會真誠地幫助小城的居民。於是，小欣利用了好幾晚報了警之後的時間，連夜趕工地潤飾一篇五千字的文章，洋洋灑灑，感人肺腑。

　　沒有回覆地流去了幾個月，由深黑色沫得變成淺灰色的事情在收到警察們寄來的信復原為最初的深黑色卻不那麼漆，她猶疑地在電話中聽到：近日我們的議員工事繁忙，或者您遲些再打來。聽說那位朋友與議員們忙碌著今年的春茗，小城不論在外國人統治的過去還是小城自己人管理的現在，對飲食還是非常講究的。

　　根本沒有感覺自己睡過的小欣，在凌晨的三時眼睜睜的盯著天花板，跟隨著那可能令天花板崩塌的腳步聲，腦海浮游著樓上的三個人狂奔到廚房取出食物，之後直跳彈到客廳的沙發，不久覺得大步行到廁所吐一口水才是味兒，別忘了利用手上的鋤頭敲打那寂莫的地板。

　　老闆與小欣同在一個會議室，他說：帳目計錯了，支票開錯了，文件打錯了，回覆答錯了，電話接錯了，地址去錯了，咖啡沖錯了，吞撈*買錯了，衣服穿錯了，談吐用錯了，她說您錯了，他嚎是您錯。

　　老闆說小欣要好好反省，她認為，是樓上三個建築工人害成他這樣的。

　　她在家樓下的五金鋪買了火水，在家對面的超級市場買了打火機，在家附近的報紙檔買了幾份頗有份量的報紙。

　　在凌晨三時，靜悄悄，空洞洞，火熊熊，映照出一切的消逝。

　　小城不多頭條新聞，就算是新聞頭條，亦不會成為小城的熱門話題。小欣一家被消防員趕至街上直至三小時之後才回家，簷前瀑布，水花四濺，池塘地板，媽媽在罵，小欣上班。

　　毀滅證據，這是事實；警察查問，也是事實；謊言不合，更是事實。

　　紀錄口供的警員，是一位肥臉小眼睛的警察，他對小欣說，您樓上的三位住客，只是受了小小的燒傷，他們異口同聲說親眼見到您縱火。

　　天放晴，鐵柱間的玻璃窗透出既反光又刺眼近乎奶白又帶點黃的顏色。

　　蓄意傷人罪，最少都要坐五年。

　　小欣在警察面前大喊：我都沒有傷到他們，為什麼我要坐牢，他們每個晚上也吵吵鬧鬧的讓我不能睡覺，為什麼他們不用坐牢，不用罰錢，不用負責任！

　　面對著小欣的那位警員把小眼睛凝聚在桌子中的文件堆裡，一位途經的女警員大喚：不用就不用！您現在就真是很吵了！告多您一條襲警罪呀哪！

　　在牢中，睡覺的小欣，安靜的，夢中，看見，她帶著她的家人及男朋友，搬到冰島居住了，一個有三個台灣那麼大，人口只有三十餘萬，地球最後一個沒有被污染的美麗花園，她很高興，擁抱著她的家人及男朋友，不過真的很冷。

　　她沒有蓋好被子，感冒了。

*看更：保安員。

*吞撈：即廣東美食雲吞撈麵。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一日，澳門

圖片解說：
拍攝者　：我
拍攝時間：二零零五年七月十日
拍攝地點：澳門快艇頭里（一個滿有回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