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發聲練習
還記得在小時候，我有許多故事，那些編出來的故事是晦暗澀苦的童年裡，一點點的光。久久的黑暗中，企望與眼淚，其實都是畏光的証明，曾幾何時光源近在眼前，卻沒有能力靠近，只敢默默地撿拾收集一點點篩落的溫暖。是的，我多麼多麼地害怕愛。
「我不值得。」「沒有關係。」我這樣催眠自己。如果得不到幸福，就能永遠困在美麗的童話世界，那麼我願意。年幼的小獸蜷曲於漏水的樓梯底下，一滴一滴的雨水好像心跳，常常花一個下午或一個凌晨傾聽，我清楚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同時亦時時刻刻為了這樣的缺乏而不安。爸爸媽媽出門了以後，剩下的時間是安靜的，我在裡頭感到一種小小的放肆的快樂以及巨大的恐懼，且曾經以為為了小小快樂而巨大恐懼，是必要的公平的。時針的緊張往往感染了我，迅速地滲入各種形狀的陰影，這個時刻，除了忍耐之外什麼也不能做，不是嗎？我還有，我還有妹妹要照顧。
爸爸媽媽回家了以後，時間是躁進的，我們被逼迫在迷宮與森林裡闖關，為了不被擊中學會下手為強，我學會的技能是幻想；在幻想中，世界的全部被薄薄地保護著，即使是薄薄地，仍感覺稍微安全。你知道嗎？在不斷的前進裡，竟也能感受到一種不休息的痛快、被虐待的遐思，所以沒關係的，沒關係，除了寂寞以外沒有什麼好畏懼。我將防護罩分一些給妹妹，她也喜歡聽故事了，故事像一床棉被密密實實地圍繞著，偶爾房間還會響起神奇的音樂，一兩聲嘆氣或者輕笑，握著妹妹脆弱纖細的手我想著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讓這個房間再安全一點，也許鎖門，也許去死。
我恨爸爸。我曾經用盡各種手段希望他回頭，曾經用傷害自己來期盼他愛我，這樣的結局一定是悲慘的吧，最終我不配得到什麼，儘管習慣飢餓習慣巴掌習慣自卑習慣猜忌，他還是掐住我的脖子、瘋狂的揍我，真的，如果他想要我死，我可以成全。想起那個生命中最痛苦的晚上，他揮舞雙拳，把媽媽用力推出門外，不準她再來見我，在我最虛弱的時候罰我跪了數著鐘頭，我從來沒有那麼恨，想永遠離開他，但我終究是膽怯的、無比膽怯的。
知道嗎？淚水有很多種顏色，我各種顏色都流過了，卻從未流過快樂的那種。還能夠愛誰這個問題常常令人迷惘，我愛了、我不愛了、我愛了、我不愛了？離家出走是一種勇氣嗎，自立更生是一種勇氣嗎，現在才知道待在黑暗需要的勇氣最多。我以為自己痛苦，以為自己能保護什麼，又因為根本沒有能力而怯懦地逃了，將這一切的後果，丟給妹妹一個人承擔。媽媽逃了，我逃了，妹妹要怎麼辦呢？我竟然從未想過她是在不被愛的折磨裡受苦最多的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憑什麼這樣自私！
真的很慶幸這樣的妹妹，並未失去愛人的能力與勇氣，她的眼睛裡時時閃爍著星光與城堡，一頁頁的笑容裡有許多言外之意的快樂。抱著妹妹柔弱易碎的身軀，不禁驚嘆於這具身體裡所盈滿的力量，也才明白了我才是那個糟蹋摧折自己，不懂愛的人。經歷過好幾段感情，以為感情就只是那樣而已，在利害權傾的天平上，所謂的「愛」是最廉價的砝碼，畢竟誰能夠因為愛，對自己失去的願意原諒，誰能夠因為愛，克制欲望與自尊的膨脹？不要說你能、不要說你能、不要說你能！這個世界以愛為名的事情太多，行愛之實的人們太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摩擦布料的習慣，時時刻刻、時時刻刻，無法不依賴摩擦布料的私密愉悅來證明自己的存在，無論緊張、焦慮、難過、開心甚至做愛的時候，我對於離開這個制約感到無以為力，我不能離開他彷彿我會消失在這個世界。我多麼害怕，我多麼害怕。我多麼害怕已經失去愛的能力，我多麼害怕愛(包括「自以為的愛」與「真正的愛」)。曾經有人告訴我，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種秘密的血緣，互相排斥又互相渴求，是嗎？是嗎？抑或這般的痛苦是某種不可拂逆的命運呢。泥土的味道是如此安寧，剎那間飄散著恍惚香氣，靜靜凝視著蝸牛的屍體，聽著滴滴答答的雨聲，沒有人在乎是誰把它踩死了。
最後我想，我跟徐小貓在某個瞬間是極相似的。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