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入第四個月，我平安無事地渡過了在工作室的頭三個月，習慣了工作室裡所有的工作跟規矩。這一切就像看電影般，預告播完了，緊接著正片要開始了。
我被逼著完全投入工作室的一切，包括下班後的生活，也跟著融入。像今天，10月10號，舉國歡慶的日子裡，我應該是拿著國旗跟著隊伍高喊「中華民國萬歲」，但我沒有，我是拿著酒杯跟著工作室裡所有的人舉杯高喊－「嚴瑮，生日快樂！」雖說是所有人，但加一加也不過四個，我、壽星嚴瑮、壽星女朋友小琋姊，當然包括她。
不可避免的，在這種場合我勢必是會遇見她的，這是自從上次面試後我第一次看到她－嚴曦。
「喂！你在發什麼呆阿？」
我看向她，臉紅紅的，似乎喝了不少。
「妳喝太多了！」
「喂！你怎麼一點都不開心阿？今天是你老闆生日耶，好歹也要拍點馬屁。」
我聳聳肩，拍馬屁這回事，我不會！
她斜盯著我，瞇成新月型的眼，異常光亮。
「小男生！」她將手繞向我的頸後，「好久不見了，你怎麼變這麼害羞啦？」
「嚴…我……」該死的！我不知該怎麼稱呼她！
「喂！你可以叫我小曦！」
她看得出我在想什麼？！天！在她面前，我簡直就像一張白紙。
「小……」
「不準加『姊』！」她打斷我。
「嗯…呃…小曦。」
「很好！」她露出淺淺的笑容，「我們走吧！」
「阿？」
二話不說，她一手拿起包包，一手抓住我，「我們走啦！」
就這樣，我被她莫名奇妙地帶離「花俏」。
吹著海風，我安靜的感受著夏夜晚風撫著臉頰的舒適感，有一種飛的滋味。
她在做什麼？我一點也感受不到她的思緒，她像是一座迷宮，讓人進得去卻出不來。
「我好累。」
「我送妳回去吧！」我轉頭看著她。
但是，她卻搖搖頭。
「妳不是累了嗎？」
她將頭一偏，眼神充滿……一種我不了解的滄桑，「你年紀還輕，有很多事是你無法體會的。」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我極力想否認我「還年輕」這件事，「雖然還沒當兵，但是，很多事情我懂！」
她笑了，淡淡的。我突然發現，她很美，有一種淡淡的古典美。
「走吧！雖然明天休假，但還是不要玩太晚！」
「嗯！」我點點頭。
我陪著她慢慢走向捷運站，一路上她沒有開口，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我們就這樣靜靜的走著，不知道在別人眼裡，我們會是什麼樣的關係？
「不知道……」她突然出聲。
「嗯？」
「在別人眼裡，」她轉向我，「我們是什麼關係？」
「阿？」
「幹嘛這麼驚訝？」
這……
「幹嘛？」
「老實說，」我嚥了口口水，「我剛剛正在想這個問題。」
「喔？！」她挑起眉，「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這種問題也太難了吧？！
她微微一笑，突然勾住我的手，大喊著，「我們是…男女朋友！」
「阿？」
「小瑋，陪我去看場午夜場吧！」
「什麼？」
「走吧！」
不給我說話的餘地，她拉著我一個兒勁地跑著。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速度，而我的心裡，似乎有棵小樹苗在滋長。
＊ ＊ ＊ ＊ ＊
「嗯……」
耳邊傳來輕輕的聲音，我轉過頭。
老實說，她的睡姿很差，棉被已經有三分之二掉在地上，整個人也躺成歪斜的大字型，誇張的是，她的頭根本沒有枕在枕頭上，枕頭已經有一半掛在床緣了。我覺得好笑，在這一點上，她倒是比我更像小孩子。
我走過去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將枕頭擺好，再輕輕拉上涼被替她蓋上，雖然是10月天，但清晨的微風還是挺涼的。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臉，不自覺的，我嘆了口氣，轉身走回書桌繼續我的設計稿。
昨晚，她真的拉著我去看了場午夜場，但是電影才做到一半，她就已經頻頻在我的肩上敲木頭，最後電影演完了，她也完完全全進入夢鄉，怎麼叫都叫不醒，沒辦法，我只好把她扛回我家。沒想到，她一睡就睡了6、7個小時，現在阿伯阿嬸都出來晨運了，我卻只能望著我的床猛打哈欠。
「阿……」
設計稿已經接近完成，只剩下最後的修改，我努力支撐著已超過24小時未閉上的眼，握著筆的手有點使不上力。慢慢地，設計稿離我越來越近，我用力瞄一眼桌旁的鬧鐘－八點，我真的不行了……。
「嘿！」似乎有人在拍我的肩，「醒醒！」
「嗯…？」別吵我睡覺阿！
「小瑋！」
「阿？什麼？」我抬起頭，愣愣的望著前方……我的設計稿。
發生什麼事？誰這麼大聲叫我？我轉過頭……
「醒啦？」嚴曦雙手叉著腰，一雙眼睜的老大地看著我。
「妳……我……」我的頭還昏昏沉沉的。
「小瑋，快起來，」嚴曦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試圖要將我從椅子上拉起來，「陪我去吃早餐啦！」
「什麼？」我放下還握在手中的筆，站起身。
「吃早餐阿！走啦！」嚴曦拖著我的手往前走。
「喔…等等！我拿錢包。」我轉回身拿起錢包，剛好瞄到桌上的鬧鐘，八點半。
怎麼我才睡半個小時嗎？！
這頓早餐結束在莫名奇妙的爭吵裡。
在我們辛辛苦苦走到三個紅綠燈後的知名早餐店，點了香噴噴的早餐後，一個人的出現打斷了我們大啖美食的心情。
我悄悄瞄一眼正坐在我的書桌前，似乎在研究我的設計稿的她，眼前閃過剛剛在早餐店的畫面。
「小曦？！妳怎麼在這？」一名男子在早餐店裡大叫，就好像在台北街頭的早餐店裡看到喬丹一樣，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嚴曦頭也不抬，皺著眉不發一語。
看著她的表情，我不敢開口。倒是那名男子很勇敢，走過來並在嚴曦旁邊坐下。
「嘿！Good morning！」男子一個人很high的說著，「小曦，妳什麼時候這麼早起啦？！記得以前周末休假日，妳都會睡到中午的阿，妳轉性囉！」
我瞄一眼嚴曦的臉，臭得可怕！
「嘿！怎麼不說話？小曦？妳該不會是太早起，連話都不會say了吧？！哈！哈！」男子真的很不知死活。
嚴曦突然站起身，轉身走向櫃檯，「老闆，我要改外帶！」
「他是我的初戀男友。」嚴曦軟軟的嗓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頭望向她。
她聳聳肩，有點自嘲地，「一段失敗的戀愛。」
我搖搖頭，「每段愛情都有它的價值存在，不管是好還是不好，妳總是會在那裡頭學習到許多事。」
她挑起眉，「或許就某些方面而言，你是比我成熟的。」
我笑了，指指桌上早已冷掉的早餐，「還吃不吃？！」
她看了那些早餐一眼，「你冰起來改天吃吧！我現在想吃別的。」
我知道，她不想讓那些早餐影響她的心情，更不想因為它們而去想起某個人。
我將早餐拿去冰箱冷凍起來，算是順便冷凍一下不安、煩躁的空氣。
「去吃義大利麵吧！」
現在她說什麼，我都會點頭的，即使我非常有可能吃到睡著。
＊ ＊ ＊ ＊ ＊ ＊ ＊
「老實說，」小濬一臉正經，「你是不是煞到她了？！」
我瞪了他一眼，選擇沉默。
「八成是！」
「拜託！」我受不了的說，「我什麼都沒說，別瞎猜！」
「你看看！明明就是！」
「你再胡說八道我要走了。」我做勢站起身。
「OK！」小濬兩手高舉做投降樣，「不說！」
我坐回椅子，發呆好一會兒後說，「我們差太多了。」
「什麼東西？」
「年紀。」
小濬轉頭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還說不喜歡她？！」
「我不知道……。」這種心情很複雜，對我而言似乎那麼熟悉卻又很陌生。
「莉莉和小鄭都可以在一起了，你跟她才差幾歲？！」小濬一臉的不以為然。
「莉莉和小鄭分手了。」小濬用的這個例子，非常不好。
「你自己說的，每段愛情都有它的價值存在，小鄭和莉莉之間的價值是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和她之間的價值需要靠你去開拓和經營。」
我細細咀嚼著這番話，好一會兒才開口，「我是有種想開拓的欲望，但是，我卻又感到困惑。」
「你到底喜不喜歡她？」小濬很直接的問。
我看著他，不知該怎麼回答。
「去追她吧！」小濬拍拍我的肩，「不要讓這段愛情的價值，消失在你的猶豫不前裡。」
＊ ＊ ＊ ＊ ＊ ＊ ＊
我終於完成設計稿了！
看著眼前的畫稿，我重重吐了口氣，花了三個多禮拜，終於是完成了。
我以日式風為主調，再搭配一些西洋概念進去，打算將一個房間放入不同的空間，容納各種色彩進去。這個創意說來簡單，理論也不難，但實際畫起來，卻處處充滿難題，首先關於東方跟西方融合這點，就讓我想破了頭，實在不好下手。整個空間不可以太過洋味也不能太偏東方，這樣的交錯融合，讓我實在是傷透腦筋。
不過，幸好我的老闆嚴瑮，他不吝嗇於傳授經驗，讓我在這短短幾個月裡學習到許多課本理論以外的東西。總之，今天我可以好好將作品跟嚴瑮做討論，然後就可以開始實踐我的第一件設計了。
收拾好桌上的筆，我輕輕將設計稿放進圓筒裡，抓起放在桌旁小櫃子上的鑰匙，一不小心弄倒放雜物的塑膠透明圓盤。我蹲下身收拾，卻突然發現一個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撿起它，是一個小小的、銀色的、音符形狀的耳環。
我想起了前幾天嚴曦的耳上，不就帶著它嗎？！我想，應該是那天把她扛回來時，不小心弄掉的吧！
我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小的、正方形的塑膠盒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好，我得找機會還給她。
「基本上，你的設計稿沒什麼大問題，這兩天我再仔細看過一次，然後再跟你討論細節。」嚴瑮為今天的會議下了個結論。
「嗯！那麻煩你了！」有嚴瑮這個軍師幫我，我一定可以每仗必勝。
「別這麼說，」嚴瑮拍拍我的肩，「你很有天份，搞不好以後工作室還得靠你咧！」
「哪有，我還很嫩啦！」
嚴瑮笑著說，「有時後謙虛是一種美德，但是人也不要忘記偶爾讚美一下自己喔！」
「是！謹遵教誨！」我耍寶地敬個禮。
「很好！繼續保持！」
「嗯！」
「沒事可以先下班了，時間不早，該吃晚餐囉！」
「嗯！那我出去收一收。」
「好！」
步出辦公室，我有股興奮到想哭的衝動，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我得好好努力保持才行！
「小龍！」
嚴瑮突然打開門大喊。
「阿？」我轉過頭，有點被嚇到。
「晚上一起吃飯吧！」
「喔……」奇怪，怎麼突然找我吃飯？
「那等等一起走！」
「喔！好！」
原來是有預謀的！
看著坐在對面的嚴曦，我真的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跟我吃飯很痛苦嗎？」
「沒有啦！」我趕緊搖頭。
「那你幹嘛一臉屎臉？」嚴曦好奇的盯著我。
「可能有點累吧？！」我胡亂瞎掰一個答案。
嚴曦送了個白眼給我，「年輕人這麼容易就累？！」
我聳聳肩，選擇不說話。
之後，我和她並沒有特別單獨對話，都是偶爾插上一句，直到結束晚餐，我才又真正跟她有了交集。
「姊，我跟小琋要去看電影，小龍交給妳料理啦！」很明顯地，嚴瑮和小琋姊有要落跑的跡象。
嚴曦出乎我意料地沒有開口大罵，反而只是聳聳肩，「隨便！」
感覺上，我好像一顆皮球，被踢來踢去。
和嚴瑮跟小琋姊道完再見後，嚴曦看著我，「要幹嘛？」
「阿？」總覺得，我跟不太上她的邏輯跟節奏。
她搖搖頭，「我們去海邊。」
「什麼？」我有沒有聽錯？現在已經是晚上10點了耶！
「你不去？」她邁開步伐，「我自己去。」
什麼？！
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我知道今晚，我大概又不能睡了。
「你有沒有過一種…很討厭自己的時候？」肩並著肩，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海景，她這麼問我。
「有！」
「什麼時候？」她雙腳晃阿晃的，十足像個小孩子。
「絕望、痛苦、難過、甚至是高興的時候，我都討厭自己。」
她的肩倏地離開我的，「為什麼？」
我聳聳肩，討厭自己需要理由嗎？！我不這麼認為。
「你不該這麼悲觀的！」她坐回原來的姿勢，肩又靠上我，「你知道嗎？每段人生都有它的價值所在，你不該這麼輕易抹殺掉你人生的價值，以及你這個人的價值。」
我挑起眉看她，她似乎引用了我的話。
她聳聳肩，「你要多喜歡自己一點。」
或許吧！
「我曾經很討厭自己，甚至因此怨恨我爸媽為什麼要生下我。」她淡淡地述說著，她的過去是我來不及參與的，我仔細聆聽，希望可以多了解她。
我安靜地聽，她繼續回憶著，「在一段難熬的日子裡，我否定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現在想想還真是荒唐。」
「我可以問細節嗎？」
她笑了笑，「你看！」
她指著天邊的某一顆星，「那是你，旁邊那顆是我，我們是不是好像牛郎織女，在廣闊的銀河裡，遙遙相望。」
這什麼意思？我不懂！
「曾經有人這麼跟我說，」她聳聳肩，「很浪漫，不是嗎？！」
「很悲悽！」牛郎織女只是古老悲慘傳說中的一個，我從不認為這樣就是浪漫。如果為了尋求這樣沒有結果的浪漫而放棄相守的機會，那我寧願不要浪漫。
「是阿！」她笑著，「如果因為浪漫而必須放棄相守的機會，那我寧願選擇不要浪漫。」
我訝異的看著她，這是我們第二次的心靈相通。
看著我的表情，「該不會我說的跟你想的又一樣了吧？！」
我點點頭，「的確是這樣沒錯！」
「呵呵！」她輕輕笑出聲，「搞不好我們有血緣關係。」
「搞不好……我們註定要為彼此而活……。」我低聲說。
「什麼？你說什麼？」她轉頭看著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就吻上她，不過，我還是克制住了這股衝動，我不想破壞我們之間的感覺，更何況我希望在我們之間，能有不一樣的發展。
「發呆阿？！」她伸手推了推我的腦袋。
「沒……」我趕緊低頭掩飾我的尷尬。
「阿…阿…」她抬頭望著星空，大聲的喊著。
我偏過頭望著她的側臉，我深深的感受到我左胸膛的悸動，我想，我是愛上她了。
我決定，放手一搏！
不管是此刻的吻，還是……之後的追求，我都決定，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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