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修完貓這篇。
不過上次說要拿這篇來當供品,要照約定來。
把比較OK的部分拿出來上供。
今天傍晚開始的長庚出差,請樓主們保佑我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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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白愁飛以哼聲做了回應,蘇夢枕為了安撫,留個明天早餐會端過來,在他房間一起用餐的條件。但當他第二天將廚子做好的早餐擱在外邊桌上,敲門卻沒得到回應。
思忖著房裡人是故意亦或真不想理會,再次敲門沒得到回應,蘇夢枕直接開門,卻見晨光映照的明亮房間裡空無一人。
第一個念頭是人離開了,下一瞬間否定這可笑的念頭。屋裡維持著昨晚道晚安離開時的情況,換下的衣服擱在衣帽架上,沒喝完水的玻璃杯在床頭櫃,浴室裡刮鬍刀、水杯、毛巾都是乾的──白愁飛那般要臉的人,不可能不打理完門面再出門。
有人潛進來抓走人?既使受傷,白愁飛仍是難以制服,打鬥時反抗不可能不出聲響。最可疑是被褥的情況,若是先放迷藥再將人搬走,肯定會拉開被子;白愁飛腿上有傷,要起身也會將被褥掀開,但現在被子的情況彷彿是野生動物棲息的山洞,窩在其中的人得小心意義的從床頭側抽身,才能讓被子維持如此樣貌。依被子的狀態,更近似人憑空消失。
蘇夢枕走到房間另一側的,自己相對位置是書房,這邊是放了長椅的小起居間,落地窗關著,沒有破損,鎖匙緊扣,毫無外邊入侵的跡象。
微小的聲音鑽進耳,像是小嬰兒似的哭啼,只有一聲,甚至是半聲。聲音很清晰,不像是隔著窗傳進──窗子是氣密窗,是從背後的寢室響起。蘇夢枕把房門關上,再關上浴室門。房間裡的烏木傢俱,在陽光斜映的明亮中靜靜佇立,空調是低溫的十三度,冷冷清清的空間裡,反襯出另一個生物的溫度和呼吸聲。蘇夢枕環視整個房間,那個小小的聲音能明晰的傳出,肯定沒有透過太多遮蔽物。房間裡的桌子是四腳桌,櫃子不是整個透空就是方正的抽屜櫃,白愁飛的寢室沒有太多家具,能躲藏的地方不多,他沒花到一分鐘他就發現床底下有隻貓。
小動物瞪著人,慢慢地往後退,退到床的另一邊,出了床板的遮蔽範圍,直起身坐著。
也許是眼花或者蹲下身導致視角改變,蘇夢枕覺得貓的姿勢有些歪,不像印象中貓坐著的模樣。於是他起身繞到另一邊,那隻貓沒移動,仍是坐著,是隻白色雜銀灰的長毛貓,寶石藍的眼睛直勾勾地瞧著人,左腳不自然地往旁邊伸放。
一人一貓對瞪好一會兒。
考慮了好一下,蘇夢枕決定將荒謬的懷疑提出:「二弟?」
藍眼睛端詳著對方,頓了幾秒,心不甘情不願般回了聲:喵。
聽說不能走動的白愁飛無端消失,楊無邪對房子的安全不放心。蘇夢枕拒絕加派的警衛保鑣和回西塔的請求,說著只要確定白愁飛不是被人綁走、留意後續的風吹草動。講電話的當兒,那隻貓趴在旁邊的桌上旁聽,依舊是將左腿往旁邊伸的怪異姿勢。蘇夢枕注意到白色的毛有幾處深紅,放下電話後將貓抱起來檢查。左腿上的三處傷正滲著血,想來是跟過來、跳上桌子時扯到傷口。
屋裡只有人用的藥品、他不懂貓能用哪種藥品,術業有專攻,最好的選擇是去獸醫院。
蘇夢枕到廚房找了個紙箱,擱在旁邊:「要去獸醫院,到箱子裡。」
貓把頭轉往不是箱子的那一邊。
「進去。」
沒有理會。
把貓抱起來往箱裡塞,進了箱的貓一蹬腳,竄上他的左肩。貓不是幼貓小貓,是成年的長毛大貓,即使蘇夢枕肩夠寬,壓下來的重量也不可小覷。
簡直像白愁飛整個人挨掛在肩膀上。
「下去。」
貓沒理會,一屁股坐下,
他轉過頭,只能看到軟軟的肚子,還有那懸在半空、受傷的左腳。貓的上半身將他的頭當桌子趴,彷彿一團熱呼呼沉重水袋半掛在肩上。「白愁飛。」這時候還以二弟稱呼,好像自己也變成一隻貓。
喵了聲,彷彿應答。
「下去。」
身上的動物完全沒有下來的意思。
伸手將貓硬抱下來,長毛柔軟的動物隨即發揮特長,身體一扭一滑,輕而易舉地掙脫,跳回桌上,身體歪了下才站穩,打算再跳回眼前人的肩膀,蘇夢枕閃身,讓貓落在地板上。落地有些彆扭,低哼了聲,像是扯到傷口而呼痛。
「不想裝在箱子裡,就自己去車庫。」
有著寶藍眼睛的貓瞪著他。
獸醫對來者徒手將受傷的貓抱來,頗有微詞。
白愁飛安分地接受檢查,檢查牙齒清潔耳朵也沒多少掙扎。聽到護理員說著貓真是乖巧,蘇夢枕在心裡苦笑。
就檢查來說,是一隻普通的白色長毛貓,腿傷癒合中,需要定期回診上藥。醫生建議戴防舔咬頸圈:「避免牠舔傷口。」
人貓對看一眼,蘇夢枕搖頭。
接著該是一陣的採買,貓食、貓砂、寵物籠……才怪,一者蘇夢枕沒想過要買什麼,再者白愁飛沒意願使用。拿了內服藥、確定下次看診換藥的時間,回到車上。確認楊無邪沒有傳來新的消息,不免失望地將手機放回口袋,看著趴在副駕駛座上的貓,一雙眼半瞇著,毛茸茸的長尾巴無精打采,敲著慢吞吞的拍子。
蘇夢枕放下手煞車,開車回家。
窗外街燈的光影閃爍,顯得車內的漆黑沉默。
直接認為一隻貓是白愁飛,聽起來傻裡傻氣,像是相信狼人或吸血鬼存在於世。蘇夢枕對鬼神敬而遠之,卻如王小石一般,遇到了也不會不接受。但現在是怪事逼到身邊,不由得他不理會。
諸如白愁飛除了最初聽到的那聲喵,一直不吭腔。
「你不能說話?」
貓依舊沒發聲,車內的黑暗讓瞳孔圓圓的,虹膜的寶藍色彷彿為黑寶石鑲邊。
「這樣無法溝通。」
這回不作響的生物開了口,一個發聲,彷彿同意。
到下一個紅燈,停下車後,蘇夢枕放開方向盤,轉頭看著副駕駛座上的貓,綠眼在夜裡映著紅色的光,幽如鬼火。「喵一聲代表是,喵兩聲代表不是,喵三聲代表無法回答。」
貓的鬍鬚動了動,彷彿抽動嘴角在笑。
「讓你考慮到下一個紅綠燈。」
「喵喵。」
「不要現在回答。」
「喵喵。」
「你在搗亂嗎?」
「喵喵。」
綠色和藍色的眼睛互瞪。
交通號誌轉成許可前行,車子往前開,在下一個紅綠燈的一百公尺前,蘇夢枕將車停到路邊,拉起手煞車。
「回答?」
雪團似的貓瞪著他,五秒鐘後,低頭舔了舔左前足的毛。
「其實你聽不懂,我也沒證據認為你是白愁飛,或者,你是,但你忘記你是。」對著貓說話像在自言自語,感覺很奇怪。貓通常不理人,但白愁飛會理人,至少,理會蘇夢枕。「若你不是白愁飛或者忘記自己是,那名字對你沒有用了。溫柔常叫白愁飛為大白菜,那就叫你小白菜?」
貓抬起頭,半瞇了眼,尾巴抗議旗幟般搖搖搖。
「你想我叫你什麼?」
尾巴繼續抗議地搖搖搖。
「你不會說話,所以要應就應,不應也罷。」
就跟平常一樣,要應就應,不應也罷,不勉強。
不,這是自己,白愁飛從來不會不應他的話。
「喵喵。」
「否定?」
「喵。」
「你是白愁飛嗎?」
應一聲的同時,貓從副駕駛座爬過來,在他腿肚間窩下。
無論這是不是貓的習慣,都像白愁飛喜歡賴在他身上的行為。白愁飛不會在他開車的時候挨過來,變成貓後有機可趁,雖然是隻大貓,窩在腿肚間還不致於阻礙方向盤的操作,所以爬過來……
他一把將貓抓起,幾乎是用扔地,放回副駕駛座上。
白愁飛滿臉無辜。長貓白貓原本便漂亮,長又華麗的白色絨毛討人喜歡,原本的鵝蛋臉現在轉呈三角形的臉,在長毛中顯得圓潤,鼻骨窄長,眉骨圓弧,端正且眉清目秀,人型時勾人的寶藍色眼睛,現在更水汪圓潤,滿滿的天真無辜。
原想貓窩在身上,不妨礙開車也罷,但貓窩下的地方是在胯下腿間,軀體半趴在小腹,前腳就在小腹和跨下那邊踩踩踏踏。
壓根是性騷擾。
變成貓膽子就更大,挑他開車時毛手毛腳?
手才要轉方向盤,毛茸茸的動物又爬過來。蘇夢枕猛地重重踩下剎車,導致貓往前滑滾下座位,發出呼痛的慘叫,想來不只摔,肯定扯到傷口。
聽說兒童有特別的安全座椅,不知寵物是否有?他該遵循醫生的建議,買個寵物籠,限制白愁飛在車上的行動,確保行車安全。
重新打檔,把車開回車道,無視副駕駛座下不滿的喉音。
車庫門關妥後,蘇夢枕下車,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落到車地板就沒再爬上座位的白愁飛從趴著變成半坐著,週身滾裹著不滿的氣息,藍色的眼瞪著門外人。被瞪的人不理會,讓車門開著,走進往室內的門。順手關上門時才想起,車庫通往室內的門會自動關閉上鎖,要打開必須用指紋,門開著超過半分鐘警鈴會響。這意味著他不幫白愁飛開門,就是將之關在車庫內。
貓趴在車地板上耍性子,不肯下車。蘇夢枕走到車邊要把貓抓起來,白愁飛馬上跳到駕駛座,用眼神抗議。蘇夢枕沒有玩你跑我追的躲貓貓心情。「你想睡車上,我去把水拿到這裡。」
回樓上換妥室內的衣著,通知家管屋裡會有隻貓、最近白愁飛都不會回來用餐,蘇夢枕拿了小湯碗裝清水,打開通往車庫的門,還沒開步走,白色影子竄過腳邊。蘇夢枕沒追去,在車庫裡走一圈。聽說有的貓生氣會搞破壞,隨地大小便或者抓壞物品是稀鬆平常。車庫裡沒被破壞,但能感覺焦躁和怒意瀰漫在空間裡,濃得像是化學炸藥,點個火就會爆炸。蠻符合白愁飛發脾氣時雖然大吼大叫,卻不會破壞週遭物品的習慣;至於一發脾氣體溫升高所以脫掉穿著的習慣,變成長毛貓,不可能脫下一身毛,大概跑回空調溫度調得很低的自己房間吧。
將裝水的小湯碗放到白愁飛房間的書桌上,蘇夢枕探了下浴室,白貓正在裡邊舔毛,週身漫著煩躁,彷彿全身上下的長毛沒有一處平順。聽到後方的腳步聲,尖耳朵動了動。
是這麼快就有貓的習慣?還是無法像平常般打理自己的,只好採用貓的行為?變成一隻貓不是件有趣的事情,從一開始到現在,除了到獸醫院確定自己真的是一隻貓,白愁飛還沒有時間獨處、好好思考是怎麼回事──剛剛在車庫發脾氣的時間不算。
「晚餐七點吃。」宣告之後,蘇夢枕想了想,補上一句:「不會讓你吃貓食。」
尖尖的耳朵又抖動了一下。
晚餐份量向來不多,兩人的飲食差距早已縮小,但白愁飛的餐點相對來說較為豐富味重。聽說屋裡有隻貓,被交代直接用晚餐預訂的食材,於是廚師做了蒸魚的碎肉料理,擺盤依舊美麗,符合白愁飛對美食外觀的要求。
過去家裡只有楊無邪養魚,沒有養其他的小動物;雪山梅莊的看門犬是在外邊後院吃飯,所以蘇夢枕對家養動物的概念是在屋外吃飯,不過貓是白愁飛,自然能上桌──雖然跳上桌時有點辛苦。
平淺的骨瓷餐盤不小,現在的白愁飛不算扁臉貓,但須將整張臉埋到餐盤裡,低頭啃食。大概因為餓了,埋頭大吃,頭一直沒抬起來,直到吃到餐盤中間部份的菜餚,前腳踩上餐盤邊緣,餐盤像翹翹板一般彈起,白愁飛嚇了跳,抬起頭往後縮,一些湯汁濺到臉上,下頦的毛也在剛剛的進食時濡濕,變成一綹一綹的小鬍子。他不舒服地用手爪撥弄,打算擦掉,不得要領,只能拭去一些,煩躁地撥弄,甩了甩頭,沒法把湯汁弄掉。
蘇夢枕拿起旁邊的餐巾,「過來,我幫你。」
白愁飛沒理他,爪子不停揩拭。於是蘇夢枕轉到白愁飛的座位,將貓抱起來。對像抱嬰兒似的抱法感到不滿,但發覺是要擦臉,爪子揮了下就縮起來,讓餐巾將沾在臉邊的湯汁吸乾、抓拭乾淨。
「餐後,我再幫你擦一次。」
藍色的眼睛半瞇,瞪了幾秒鐘,掙扎地爬起來,回到餐盤前,繼續吃晚餐,吃完,整理著弄濕的下頦長毛和爪子,企圖自己清理乾淨。
蘇夢枕等管家收完餐桌空盤,送上交代的清水和毛巾。
「過來。」
貓的反應如同這句話從未響起。用前足沾抹臉上髒汙,在舐掉前足上的髒汙。
「這裡有水。」若平常蘇夢枕提出要幫忙擦臉,白愁飛的反應會是整個人都湊上來,乖乖地讓他擦臉。但現在的白愁飛充耳未聞,舔著自己的前足,一次一次努力清掉沾在臉上的湯水。
蘇夢枕沒動,看著白愁飛固執地清理自己。沾在臉上的湯汁沒有清乾淨,味道縈繞不去,於是轉到盛著清水的小臉盆,把臉浸到水裡,再重複一次清理的步驟。沾濕的長毛貼覆著臉,勾勒出頭臉的曲線,讓蘇夢枕想到白愁飛的臉,濕漉漉的臉是因為沖澡,接著湊過來討好的輕咬他的臉。蓮蓬頭的水潑濺在牆上磁磚,光線和聲音在磁磚和水珠之間彈跳。他拿了浴巾,披掛在白愁飛頭上,幫他擦頭,順便阻止他繼續湊上來。
他把毛巾抖開,披掛在貓頭上。貓掙著想掉甩開遮蔽視線的布塊,前足勾著毛巾想扯抓下來,他趁機把毛巾摀上臉,用力了擦了擦,聽到不滿的吼叫聲,爪子揮舞,但兩隻前足爪尖勾住了毛巾,毛巾扯直,反倒失了掙脫的彈性。眼睛被摀住看不到,更是使勁地掙扎,蘇夢枕被他抓了好幾下,仍沒鬆手,一手半脫下身上的長背心,把整隻貓的身體滾裹起來,確定綑住之後,才把罩在頭上的毛巾拿下。
取回視線的白愁飛怒氣沖沖地,裂嘴露出尖牙,嘶嘶叫。
蘇夢枕等著白愁飛發完脾氣,他向來很有耐心,尤其是對白愁飛,直到被困住的動物自討沒趣地收起獠牙靜下來,他才開口:「我會幫你清乾淨。明天你變回來,你可以自己擦臉。」見到藍眼裡出現熟悉的考慮神色,拉過一邊的餐巾紙盒,將一張餐巾摺起,沾點清水。「同意?」
小腦袋歪邊,喵了三聲。
不清楚,不知道,無法決定,八九成討價還價想得寸進尺。「你傷在腳上,不是全無自理能力,既然要我幫你,剛剛鬧什麼?」
鬍鬚動了下,藍眼裡有著笑。喵了三聲。
「不要動。」
臉上沒有太多湯汁殘留,只有少部分滲到毛的根部,無論是貓的抹臉或毛巾都擦不到,得用棉花棒沾水清理或者把毛撥開慢慢清理,甚至要用一點清潔劑。不過現在沒餘慮拿那些物品,他用沾濕的餐巾紙,緩慢輕巧的底層油脂吸抓出來。
白愁飛很安靜,盯著蘇夢枕看,彷彿沒看過或研究臉上的毛細孔般,大大的藍眼睛目不轉睛,偶爾因被扯痛而半瞇眼,布偶般完全沒有掙扎。
用餐室裡只有餐巾紙在手中摩擦的窸窣聲。
確定毛裡的湯汁都清乾淨,動手將纏在貓身上的長背心解開,冷不放嘴被舔了下,有點渣刺的舌頭輕輕刮過,像是被乾燥的毛刷擦過。蘇夢枕皺了下眉,在白愁飛又湊過來的時候閃開。「別舔。」在白愁飛一如既往地照樣湊上來時,他把貓擱到桌上。「你現在是貓,唾液的細菌比平常多,別像平常那樣。」
鬍鬚動了動,雜著一點喉音,抱怨似地咕噥,掙開了纏身的布塊,有點跛的跳下餐桌。
蘇夢枕晚餐吃得慢,吃完還得吃藥,通常在用餐室待到廚子和家管告辭離開,才會開始晚間的活動。通常是白愁飛建議一起欣賞的影片、音樂、遊戲機、書籍,若覺得被糾纏廝摩有點煩,會去地下室的靶場。白愁飛喜歡在靶場同他練槍,也喜歡打飛行靶。地下室的靶場不能打飛行物體,所以偶爾兩人會回金風細雨所屬的靶場練手。
白愁飛不高興、發脾氣的時候不會到靶場,通常回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關上門來張牙舞爪咆哮一番,現在是隻貓,自然也不可能進靶場,大概回自己房間發洩;或者會到蘇夢枕的房間去搞破壞?這樣想倒是白愁飛當成小孩子,固然現在個頭變小,但個性依舊是白愁飛,不見之前變成貓都還想毛手毛腳?
想歸想,他仍想知道白愁飛在哪裡。
房間裡的燈仍是開著,貓窩床上的枕頭堆裡,雪色的長毛和白色的枕頭床單被子顏色相近,彷彿是雪上匿蹤的動物,睜眼看人時,原本寶藍色的眼睛亦如冰藍色冷涼,認出進來的人是誰,復閉上眼,繼續不動。
據說貓一天的睡眠時間比人還多,受傷的動物會睡得更多。
蘇夢枕關掉房間裡的燈,不讓人造光線打擾動物的睡眠。
也許明天就會變回來了。
早上醒來時覺得熱,直覺是白愁飛爬上床挨著他的背睡,但熱的範圍不對,只有肩膀到後頸。蘇夢枕翻過身,看到一隻貓從側躺著,因為受到擾動,翻坐回蹲趴的姿態,仍縮著身體瞇著眼,沒睡醒般繼續好夢。
仍是一隻貓。
蘇夢枕嘆了口氣。
「得釐清前天到昨天中午前,你做了什麼。」
白愁飛一臉索然無味。
沒有什麼好釐清,白愁飛受傷後就留在家裡,拄著拐杖仍能移動,上上下下走動如廁進浴室擦澡皆無問題,惟散步只能在庭院裡;醫生是到家裡診治換藥,不會外出就醫。
「在庭院裡有看見貓嗎?」
喵喵。
「動物?」
喵喵喵。
白愁飛不是會對動物留上心的人,翻問來去也問不出個端倪。「若有人以此要脅,會出面提出要求或控訴。就等個幾天吧。」
貓看著他,沒有回應。
蘇夢枕在書桌前坐下,開始今天的工作,貓則跳上桌子,在紙邊窩下。
平時上午通常是各做各的事,他看自己的書,寫自己的計畫,白愁飛會拿寫完的草稿起來看,然後再上邊加自己的意見,或者開口問他。等他寫了幾張擱到一邊,瞥了眼,白愁飛瞇著眼,彷彿睡著了,但執筆人拿了書看,他便起身硬是擠到書前,挨著要一起看。
除了沒有開口說話,和平常沒有差別。
午餐照樣各吃各的。昨天準備給白愁飛的食材拆成兩份,所以今天午餐跟昨天晚餐一樣是魚肉拌飯。
白愁飛嫌棄地覷著午餐,吃了幾口就轉到對桌人的午餐。頭才湊過去就被推開。
「你的午餐在那邊。」
「喵喵。」
不用人的語言也知道白愁飛因為味道差不多而不肯吃。「當貓還挑嘴。」
「喵。」
那聲抗議帶著一點上揚的尾音,蘇夢枕很快想到白愁飛的意思。最初同住時,白愁飛抱怨過他對三餐的看法:你對吃得不經心,從不稱讚廚子,也從來不跟他討論菜單,算什麼賞識?你的廚子比較喜歡我,也順勢調整你的餐點,你不覺得現在你的餐點比較好看比較好吃?
看看自己的午餐,水果蔬菜沙拉、牛肉湯,野菇燉飯,甜點是米布丁,自從白愁飛插手餐點之後,他和白愁飛吃的餐點很近似,只是白愁飛的餐點味道比較濃,也會佐餐酒。白愁飛會問他對餐點的感想,有沒有吃出什麼味道、感覺如何、喜歡這次的香料嗎?想嘗一口餐前酒嗎?
那般好享受的人怎麼消受得了每天吃同樣味道的魚肉拌飯?
他拿了個湯碗,分了一半的湯和裡邊的蔬菜肉塊。「晚點我會跟廚師討論你的晚餐。」
貓動了動鬍鬚,像是在笑。
「至少原本那盤要吃掉。」
白愁飛淅瀝呼嚕的吃著碗裡的牛肉湯,完全沒有意願回座吃飯。
看著埋頭在湯碗大快朵頤的貓,蘇夢枕想著等等得告訴廚師,把那隻貓當成白愁飛,白愁飛有多挑嘴,就比照辦理,午餐晚餐盡可能不要重複。
午後休息,白愁飛照樣跟來擠長椅,現在是體積較小的貓,安安靜靜挨著窩下,還比為人時好些,不會毛手毛腳。原以為會爬到身上,但攀上長椅的貓窩在他腰邊毛毯上捲成一圈,打起瞌睡。像個熱水袋,暖和舒服。
聽說貓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白愁飛原本就受傷,需要充足的營養和睡眠讓傷口癒合,只是鬧任性不肯休息,變成貓正好是強迫休養吧。
短暫的午休後,蘇夢枕將毛毯蓋上一邊的小動物,起身準備下午的工作。長椅上窩成一團毛球的白愁飛,頭冒出毛毯,睡眼惺忪地望著人走到書桌,似乎發了下愣,起身打算跟過來。
坐到椅上蘇夢枕才要拿起資料閱讀,幾秒鐘後發覺不對。從長椅上跳下的貓沒有平穩落地,而且軟軟地攤著。雖然一隻腳傷了,昨天白愁飛上下樓梯跳上躍下桌子床鋪椅子毫無困難,現在摔到沒爬起來不說,往左邊倒,壓住受傷的腳?
箭步衝去將貓撈起,裹著傷口的繃帶已出現隱隱血跡,原本抱起來時能感覺長毛下的肌肉強健充滿力氣,像是蓄勁的彈簧,現在則是一團癱軟的肉塊,軟軟地掛在他手上,呼吸又快又淺,像是喘不過氣,唾液從嘴角滴淌。
正在愁石齋診所看診的王小石接到電話,聽得一頭霧水,大哥東一句二哥中毒,西一句獸醫院,接著匆匆掛了電話。他拼湊起來的可能性是二哥被有毒動物咬了──但被咬了也該去人的醫院,隱隱覺得不對,二哥若是受傷,保險點是送到大哥常去的醫院,會提到獸醫院一定有原由。幸好今天有幾個值班醫師,他重排下午的看診班表,推測大哥可能前往的獸醫院,循線找過來。
找到正確的診療間,一進來就聽著蘇夢枕挨醫生教訓,大致上念著養貓是要負責牠一輩子,不是有餵就好。醫生見自稱飼主友人的王小石進來,臉色和緩些,問了幾個問題確定了王小石有養動物的經驗,提醒他要盯著不負責任的飼主,調好點滴,留兩人在治療室中。
白色長毛貓奄奄一息地側躺在毛毯窩裡,點滴的管線在半空蜿蜒,將解毒劑輸入。治療間為求視野開闊,都以附以簾子的透明玻璃隔間,但王小石左顧右盼,找不到那熟悉的俊美青年,蘇夢枕的態度看起來也不像是白愁飛臨時不在。「二哥……呢?」
「就這隻貓。」手搭在貓的後頸,手指穿過長毛揉抓著。不管是人是貓,白愁飛很喜歡這個舉動,會將頭歪過來蹭。現在是虛弱的扭了扭,發出模糊的哼聲。
看看貓,再看看完全沒有開玩笑意思的蘇夢枕,王小石認為該把回答中所有省略的名詞動詞全部填回,以確認整句的語意。「大哥說的是,這貓是二哥養的,還是這隻貓是二哥?」
「他變成貓了。」
「……大哥看到二哥變成貓?」
「不是。我問他答,昨天早上的事情。」
但二哥是怎麼回答?還會說人話,還是用病人眨眼睛那套?變成貓,也太匪夷所思了;但如果不是二哥,大哥也不會在這裡吧?「所以發生什麼事情了,二哥怎麼中毒的?」
「午餐吃了洋蔥,他又對牛肉過敏。」
呃。大哥沒養過動物,不知道貓不能吃百合花科的植物。王小石伸手摸了摸背毛,虛弱的貓瞇眼覷了他一眼,沒動。「腿上的傷,是扯到所以重新包紮?那現在是極度貧血了?」難怪現在攤在毛毯上動也不動,只有耳朵的輕抖表示知道有人進來。王小石順手往肚子搔,白愁飛隨即掙動,踹了腳,轉頭瞪他。
「最好是輸血,但不確定他能不能注射貓的血液;貓的血源不容易找尋,現在就打解毒劑和營養劑,不輸血。」
「那,就要好好照顧了。」如果這貓是二哥,也太慘了。前些日子才受傷,現在變成動物,接著又中毒。「二哥是昨天變成貓,那,有買二哥要用的東西嗎?」
「要用的東西?」
「是養貓……貓生活要用的東西。」轉念一想不太對。「二哥昨天是怎麼生活?」
怎麼生活?蘇夢枕不明白這問題。「跟平常一樣。」才會吃到洋蔥。
跟平常一樣?「二哥不用貓砂嗎?」
「沒有。」
「那,二哥怎麼上廁所?」
虛弱卻帶著抗議的喵聲響起,音調詭異。
「二哥覺得這問題很蠢嗎?」
「他用浴廁沒問題。」沖水按鈕或水的開關都是觸控是或者轉動扳手,就算是貓,開關水源是沒有問題。
對喔,如果二哥的意識還是人,用貓砂也很彆扭,貓狗經過訓練,是能使用馬桶。王小石搔搔頭。「那大哥,或者管家,有買一些貓需要的用品嗎?」
「沒有。」
「二哥是睡自己房間?」
「昨晚是跟我睡。」
「大哥對貓毛沒有過敏?」見蘇夢枕有些疑惑,王小石補充說明長毛貓每天多少會掉毛,有人對此過敏,亂飛的貓毛對醫療儀器也不好。「唔,還有梳子和狂犬病疫苗……」
「昨天帶他來檢查時,已經開始打了。」雖然很久以前就打過疫苗,保險起見,還是重新施打。「貓不是會整理自己?」
「長毛貓靠自己是沒辦法整理完全,跟人的頭髮一樣,不用每天洗,但要每天梳,把死毛梳掉。二哥也會希望漂漂亮亮的吧?把長毛梳順梳乾淨,就會很蓬鬆很漂亮。等等我們去買梳子,回去幫二哥梳毛。」
看王小石一副躍躍欲試,蘇夢枕在心裡苦笑。「小石頭以前幫天一居士照顧農場,養過貓嗎?」
「有啊,那時候養的是米克斯,跟農場裡很多動物一樣,都需要梳毛整理。」天一居士常幫忙捕抓誤入民宅的野生動物,帶回來救治之後放生,但有時動物就不走了,或者動物園送來暫安置的動物又無處可去,就留在天一居士的白鬚園中。王小石覺得天一居士的溫室和農場很有趣,常常跑去玩,幫著照顧各種動物。「大哥剛剛是怎麼把二哥帶過來的?」
「用紙箱。」因為中毒貧血沒力氣,所以白愁飛乖乖地被放進紙箱,在車上也沒動靜。
「晚點我們去寵物用品店,有些東西,不說籠子,像是化毛膏,不買是絕對不行的。」王小石推測來之前,醫生已經對蘇夢枕叨念一些養貓的基礎知識,看外邊大排長龍的貓狗,想來也不方便再另外撥時間講解,轉移陣地比較方便。「去那邊也看看有沒有美容師,二哥現在是長毛貓,不幫忙打理得乾乾淨淨,怕二哥要生氣了。」
上了大半天的養貓基礎課程,蘇夢枕的心得是:下詛咒的肯定不僅是白愁飛的仇家,也是自己的仇家。養隻貓怎麼會這麼多事情這麼麻煩?還是貓才會如此麻煩?養狗就不會?也許因為如此,無邪只養魚──灑飼料就好了。
原不肯進寵物籠的白愁飛,因為太虛弱,掙扎無效而被放進去,再度鬧脾氣,到家時縮在籠中不肯出來,王小石把寵物籠放在浴室,連同貓砂盆也放進去,叮嚀著身體虛弱時平衡感不好,用馬桶一個不小心失足滑下去可不是好玩的。但把買來的東西都安置好,跟廚師溝通完接下來幾天要吃的貓食,回到樓上,貓仍縮在寵物籠裡,毫無反應地縮成一團不動。王小石只有把蘇夢枕請來問,大致確定白愁飛是因為極度貧血又折騰了一天,加之不滿,完全不合作。
「真的是二哥。」一問一答,真的是在對話,不由得不信眼前這隻貓是白愁飛,尤其完全不肯合作的答案,非得大哥讓步才肯合作,完全是二哥驕橫的風格。「可是,變成貓,太匪夷所思了。」尤其大哥居然沒什麼介懷,就理所當然地適應非現實事件。
「你二哥也很困擾。」蘇夢枕打開籠子頂蓋,將貓抱回房間,在長椅坐下。貓在他腿上磨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稍微滿意般地咕噥了聲,半瞇起眼,打起瞌睡。
「貓的體溫比人高,現在秋天了,把二哥當懷爐也可以。」
「長毛的懷爐?」
「如果二哥肯給抱。」雖說二哥怕熱,但不會排斥給大哥抱著。「趁二哥現在窩著,大哥練習梳毛吧?」
「剛剛在美容院梳過了。」梳完依美容師建議,修剪臉上和臀部的長毛,避免長毛在進食和如廁時弄髒,怕剪時貓掙扎傷到,還得用毛毯緊緊抓著。白愁飛沒多少掙扎,但有點尷尬,背毛豎起,僵著給修剪完。王小石看著不忍心,推著蘇夢枕用手梳毛安撫一陣。
「趁現在二哥心情好,順便練習嘛。」王小石將梳子盒取來。「本來要從這把比較寬的開始,不過在美容院梳理過,沒有打結了,現在用細齒梳順就好了。就跟梳頭髮一樣。」
接過梳子,蘇夢枕有些不知所措。白愁飛現在窩在他腿上像是一塊毛皮墊,可不是人坐在眼前給梳頭。
「就像手撫毛一樣梳過去,梳背、身側、腿,二哥好像不給碰肚子,就先梳脖子,然後頭上。如果毛卡在梳子上,就拿下來放盒子。」看蘇夢枕有些彆扭地拿著梳子,梳了梳,不順手又有點尷尬,王小石想了想,「讓二哥半趴在大哥手臂上,有個斜度,可能會比較順手。」
白愁飛很合作地窩趴在手臂上被順毛,大概因為舒服,換邊趴以梳另一邊的毛也很聽話地轉身。在美容店已經梳過一次,當下用細齒梳梳理底層的毛也很順手,沒有什麼打結,偶爾卡到,稍微撥開就能梳順。
「梳完就會很漂亮,毛澎澎鬆鬆的又有光澤,二哥出門總喜歡引人注目,這樣肯定也會引來目光的。」
「他腿上有傷,不方便出門。」
「梳毛也是按摩,促進血液循環,也會讓傷勢好得快。」而且,二哥瞇著眼睛像在打瞌睡,大概被梳得很舒服吧。「大哥房間裡還有醫療器材嗎?」。
「有幾台。」雖然不再需要監測呼吸情況,為防萬一,呼吸器和檢測機依舊放在床邊。
「如果二哥會跑過去跟大哥睡,防塵的罩子最好蓋著。貓跟人一樣,每天都會掉毛,毛沾附到週遭的機器,會影響機器運作。」
嗯了聲表示知道,蘇夢枕放下梳子,將貓重新抱好。抱著貓的感覺很類似白愁飛賴在他身上溫存廝磨,他的同居人喜歡將他摟在懷裡,或者半趴在身上。身體的接觸一直是白愁飛最常表達感情也希望得到的回應,若不是常常接著毛手毛腳想發展成做愛,蘇夢枕倒是不排斥好好地抱著,像現在大貓的體溫和暖又舒服又不會太燥熱,他不排斥當成膝毯或暖水袋。察覺懷中的動物雖然呼吸仍有點急促,但勉強算是平穩,也較為悠長,他停下梳撫備毛的手。「似乎又睡著了。」
「貓的睡眠時間比人還多,尤其二哥受傷又中毒,睡得可能更多。」
「三弟要陪二弟在這裡睡嗎?」雖然聽了不少照顧的資訊,但王小石直言擔心二哥會把貓命送在大哥手上,蘇夢枕也同意王小石至少今晚留下來,實地指導一點生活事項。
「嗯,我等等搬張躺椅進來。」
「他不會介意你睡床上。」
「是怕不小心壓到,而且,貓砂盆在浴室,二哥如果睡床上,去浴室不方便,我在地板上鋪個窩,看二哥願不願意睡。如果二哥也沒躺床,我睡二哥的床也很彆扭啊。」
說歸說,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蘇夢枕才將貓放回床上、起身離開,白愁飛馬上睜開眼睛跟過去,但因為貧血和腳傷,跳下床就落地不穩,王小石趕忙把貓撈起來,白愁飛又是掙扎地不給抱,出爪抓人,擺明要過去跟蘇夢枕睡。
王小石不介意白愁飛的舉動。變成貓不能說話已經很倒楣了,尤其腳受傷,行動不方便,脾氣不好很正常,纏著要大哥抱也很符合平常的舉止。只是要換到另一個房間,所有的物品重新安排不說,白愁飛因為不肯睡地板,貓砂要放哪、如何能平安下床,又得做番安排,結果便是兄弟三人同睡一房。
跟白愁飛同居後,蘇夢枕就逼著習慣跟人同睡,所幸在夜咳的情況改善後,睡眠情況大為改善。但這晚蘇夢枕睡不安穩,不是因為房間裡多了王小石,而是白愁飛的呼吸聲不是平常的均勻和緩,聽著不習慣,導致枕頭邊的貓一換個姿勢躺,他比睡在不遠處躺椅上的王小石更警覺地醒過來,聽著白貓呼吸慢慢回到睡眠的平穩,再閉眼試圖入睡。更令蘇夢枕苦笑的,是白愁飛起身如廁時,他和王小石幾乎是同時睜眼,在黑暗裡看著貓慢慢地踏著他們是先鋪好的階梯下床,走去廁所,然後聽著馬桶沖水聲──依舊不肯用貓砂,再慢慢爬回床上,窩回毛毯窩中。轉眼見到王小石的圓眼睛,兩人眼裡皆是苦笑:白愁飛總認為義兄義弟不關注他,現在倒是讓他得其願了。
病人──或病貓得到關注是一回事,會不會百依百順是另一件事。
貧血又受傷,在醫院打完營養劑,三餐餐點自然得隨之調整。原本的三餐內容是白愁飛在主導,現在則因為白愁飛變成貓而做調整。
「人的食物對貓狗來說太重鹹了,反倒是大哥平常所吃清淡食物,才是二哥現在能吃的。」
「三弟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吃同樣的餐點?」
「不過貓原本就是肉食類動物,餐點還是不一樣。不過二哥現在吃的份量得減少很多。」
雖然廚師做出來的餐點,美味和營養皆符合標準,但白愁飛顯然吃不夠,吃完就湊去蘇夢枕的盤子。蘇夢枕因為衛生問題,手隔著不讓他湊近,於是貓就在餐盤邊團團轉,不肯回自己的位置,不滿地低吼。
「二哥,你不吃就沒得吃喔。」王小石認真地看著對桌不合作的貓。「我也跟大哥說,除了正餐之外,不能給你零食。雖然是要快些養好傷,但貓胖起來就很難瘦回去,二哥也不想在變回人之後有雙下巴吧?」
貓一臉鄙夷地瞪著王小石,轉頭看蘇夢枕。蘇夢枕心知在王小石面前,白愁飛沒有能下的階梯,餓到昏倒也不會動口,於是伸手將白愁飛的餐盤拿過來。「不想隔這般遠,那就在這邊吃吧。」
連王小石都能聽出這是哄撫的話,同樣的餐點,哪有什麼在這吃在那吃的差別。不過是搭著階梯讓鬧任性的「人」有台階下,起碼願意把自己餐盤裡的食物吃完。
按照動物相處的原則,做對了應該給予獎賞,無論是食物或哄撫。王小石想提醒,卻又覺得不妥,那隻貓可是二哥,要的獎賞不只是食物或者摸頭,大哥好像也沒有意識到,繼續用餐。哎呀,也許該回歸到大哥和二哥相處的模式吧。大哥似乎很快就適應二哥變成貓的情況,該梳毛就梳,餵藥就並同自己吃藥──二哥願意認份吃藥、給醫生換藥真是大大減輕照顧的工作,大哥平常就不太吃零食,為了安全考量也不太吃外邊送來的食物,所以食材交代給家管和廚師,還不至於再發生食物中毒的事情。
「三弟今天要回愁石齋?」
「嗯,我想去調查一下,二哥變成貓的緣由。」蘇夢枕僅說請楊無邪留意有沒有白愁飛消息,王小石便知蘇夢枕沒有告知楊無邪這件事情。無論是不想遷拖到金風細雨的現況,或者二哥本身的安危,蘇夢枕得暫時按兵不動,那就由他去找找端倪。「在對方沒找上門前,我們可以預做準備。」
「三弟能下午再回去嗎?。我今天要回東塔,你二哥……」
刺耳的貓叫聲搶過話引住注意力。不是沒聽過白愁飛發出的喵聲,蘇夢枕覺得發聲很近似原本白愁飛講話的聲調,但現在的聲音刺耳到像是爪子抓過玻璃。不用聽懂也知道白愁飛不想被留在家裡。
「二哥的紅血球數量還沒回到正常,在家休息比較好。」
藍眼睛睨了勸告的人一眼,繼續盯著目標。
「你平常不會想去。」
今天我就是要去。
「你腳上還有傷。」
那又怎樣。
頓了一下,察覺跟貓用眼神對談很怪,而且自己在幫白愁飛回答。之前白愁飛有意見會反駁,但現在只能回答是非題。「你想去?」
肯定的一聲。
蘇夢枕看向王小石,徵詢意見,但王小石還沒開口,白愁飛就發出拉長、抗議意味濃厚的聲響。「無論三弟怎麼說,你還是要去?」
喵。
「午餐得晚點吃。」
喵。
「路上待寵物籠;不肯,就留在家裡,三弟會陪你。」
半瞇起的藍眼裡透著一股咆哮:你跟我討價還價?
「不肯也罷,不勉強。」
王小石有些緊張地看看貓又看看人。雖然知道容易擦槍走火、拿命來冒險的相處模式是大哥二哥的日常風景,但,二哥現在是隻受傷的貓,不知道貓的生理底線,逞強過頭是會送命,貓是九命也不能開玩笑。「我跟著一起去吧。」
「你要三弟同去嗎?」
喵喵。
「那你進寵物籠?」
那同意的發聲像是翻桌後桌子倒下的砰聲。
據說大少爺是手沒有拿過湯匙或鋼筆還重的物品,蘇家大少爺平常所拿最重的物品是平板電腦,搬到舊居之後,偶爾採買時會提物品,所以寵物籠加上貓的重量對他而言不算重。
東塔頂的房間依著戚少商的喜好重新裝潢,會議室則沒有太多改變。蘇夢枕進去時,戚少商已經在會議室。
知道蘇夢枕會帶著隻小動物一起來,戚少商端詳寵物籠裡的白色貓,有一種意外但又不太意外的感覺。意外的是向來養人的蘇夢枕會改成養動物,不意外的是養動物跟養人一樣,都是同款的高傲貴氣,跟白愁飛一個樣,尤其是毫不客氣就跳上蘇夢枕的膝頭,趴下後瞪著他看,戚少商可以想像那個美青年挨在蘇夢枕身上,藍眼挑釁地瞪著他。
覷了膝上的貓,「他不影響。」
歸功於貧血,白愁飛窩著沒動,半晌就瞇起眼睛,像在打盹。貓趴在膝上像是膝毯,現在會議室裡的空調溫度對蘇夢枕偏涼,坐著不動更容易覺得冷,手直覺往溫暖的長毛裡撩鑽爬梳,梳摸著柔細的長毛,享受指掌間又軟又滑的溫暖觸感。
事情談完,戚少商瞧瞧那隻優雅慵懶的長毛貓,「聽楊先生說,白愁飛失蹤,蘇公子又忽然養了貓,請問這隻貓叫什麼名字?」
察覺手下的肌肉微動,瞥見耳朵豎起來,蘇夢枕不慌不忙地回答:「大白菜。」
聽說溫家大小姐給白愁飛起的外號也是大白菜,這種取名有種窸窸窣窣的味道。「我以為會叫白愁飛。」
「家裡人會弄混。」
「我以為是容不下。」白愁飛那般露骨的獨占欲,容不下另隻小動物跟他搶蘇夢枕的膝頭。「是不是該為這隻大白菜的未來擔憂?」例如蘇夢枕才出門,貓就變成碎肉餅,成了晚餐的食材。
「他脾氣改了很多。」
「那也是對蘇公子。」
「有了開頭,便是好事。」白愁飛醒了,卻裝睡聽戚少商說話,蘇夢枕覺得很有趣,手指在他後頸揉了揉,白愁飛喜歡被揉後頸,要不更興奮,要不就舒服往他身上蹭咬,像現在,他能感覺膝上的身體放鬆,甚至發出微微的呼嚕聲,連戚少商也聽到了。「總會轉好。」
「蘇公子也變了很多。」當事人每天看鏡子,或者楊無邪三不五時用視訊看望,感覺不到改變。戚少商和蘇夢枕平時通電話,幾個月才見一次面,在他看來,白愁飛將蘇夢枕照顧得不錯,不若楊無邪所說疏忽輕心──誰都比不上楊無邪鉅細靡遺的照顧,蘇夢枕不似之前消瘦如骷髏,氣色好上許多,整個人圓潤了些,打磨漂亮,有堪比方應看的貴氣,尤其現在手上抱著一隻白色貓,完全就是富家公子的樣貌;即使外表像個溫文的富家公子,方才提到和六分半重新商議的事情,雖然僅僅是幾瞬間,他有股諸葛神侯坐在旁邊的錯覺,溫和謙沖的外表下有著強韌的核心,開放卻毫無破綻的姿態,仍是盛京第一大幫總長的銳氣與威嚴。
與初見面時不一樣的是神態。
過去蘇夢枕外表枯槁、眼裡透著鬼火般陰重深沉的氣勢,很類似他的義兄雷卷,陰沉沉如沼澤般的平穩,平穩地讓冒犯者失陷死亡漩渦;現在的蘇夢枕神態上的平穩偏向厚實,宛如穩定的明火。前陣子解決與班家的事情,蘇夢枕在現場與他商談和班家的後續、如何處置碎顱者,最後用回家吃晚餐般的語氣,提到醫院的手術等一下會結束,他要去帶白愁飛回家。看來白愁飛取代了雷純,成為蘇夢枕生命之火的燃料,情感生活豐厚而穩定,讓生命之火燃得溫暖而寧靜,隨時能燃得更旺盛。
戚少商忽然很羨慕。自己曾有機會得到感情的結果、生命的動力,若不是答應了去接手,若不是焦急去幫忙,息紅淚與他也會如此吧,如果當時緩了緩腳步……如果他問問紅淚,外號大娘的息紅淚怎可能不同他去?他也不會落得半夜吟了詩、捻了花,卻無人可送,最後拿給蹲在牆頭、一臉看好戲、古靈精怪的孫青霞。
他伸手拍拍蘇夢枕的肩膀。幸運的男人啊,事業之外找到自己的春天啊。
刺痛從手上傳來,因為縮手得快,且蘇夢枕把貓往後抱,所以那襲擊只傷到戚少商的指尖。大白菜兇狠地瞪眼,聳毛如獅,露出尖牙,覷機撕扯獵物的頸脖。
大白菜是溫柔對白愁飛的暱稱,大白菜漂亮好吃,白愁飛英俊可人,但溫柔只見到大白菜的可愛,卻沒看到白愁飛的嗜血。這隻貓有著漂亮華貴的外表,實際上是白愁飛第二,戚少商苦笑:「這算地盤性的示威吧?」
「抱歉。」蘇夢枕把貓頭整個轉向自己懷裡,困住了妄動。「他不喜歡陌生人。」
「聽說公貓比較兇悍,發情期容易有地盤之爭,也會到處撒尿做記號,結紮可以降低問題。蘇公子有考慮幫他結紮嗎?」
沒預料的詞彙落進耳的同時,蘇夢枕能感覺手中動物肌肉整個繃緊,掙著要脫離掌控,暴怒的低吼在體內震動著。
「建議在白執行長回來前決定,為了這隻大白菜的安全。」
「嗯。」
「蘇公子要順道見楊總管嗎?他現在在西塔。」
「有這隻貓就不行。」西塔上楊無邪的住處養著漂亮的金魚,白愁飛對魚沒有興趣,但變成貓之後,蘇夢枕就不確定了,更何況現在火上心頭的白愁飛對西塔肯定是災難。
王小石留言請蘇夢枕從金風細雨回來後,到愁石齋一趟。
蘇夢枕提著籠子上樓,一開門就聽到溫柔的聲音。溫柔也住愁石齋,她不太有耐心在樓下診所裡與病患相處,白天通常不在。
「學長,小石頭說你家來了一隻貓?」
說法很奇怪,蘇夢枕只點了點頭,放下了寵物籠。
「在裡邊嗎,讓他出來吧。喵喵。」
「得看他是否願意。」
「貓咪不喜歡被關起來啊,打開他就會出來了。」
有溫柔在場,白愁飛不見得願意出來。顯然王小石想讓溫柔看看,蘇夢枕打開寵物籠的上蓋。至少,在車上接受哄撫好陣子的白愁飛目前不抗拒被抱出來。
溫柔一見到貓就樂歪了,笑得花枝亂顫。「我許願希望有隻像大白菜的貓,結果學長家裡真有啦。」
豎起耳朵,「溫柔跟誰許的願?」
「去廟裡許的嘛。緬因貓耶,好大隻,而且好乾淨,毛真漂亮。」溫柔伸手撫弄。
貓轉頭看著溫柔撫摸的手,毛長如拂塵的尾巴晃動揮掃。
「是去哪間廟呢?」王小石將樓下的事務告一段落後,上了二樓就把門鎖上,省得熱情的親朋好友闖進來打擾。
「就是我們去野餐,有個大荷花池的那個。」
說的籠統,大部分的寺廟都有種荷花池子。王小石循跡推測。城外的寺廟和城內不一樣,城內的寺廟旁有市場,溫柔與其說是去寺廟,不如說是跑進跑出地在週遭的市場遊逛。城外的寺廟清幽,除非有人起頭,否則溫柔不愛去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地方。能讓溫柔願意同去城外寺院沒幾人。「是上次跟雷純小姐出門嗎?」
「對啊,我跟純姐說,上次我們冬天,在廟裡邊,那個叫方什麼,老說要改名的那個,躲在雪裡邊,還有雷媚那個臭西瓜啊,都咚咚咚跑出來,你們一群人東拉西扯的講了一堆話,乒乒乓乓的。池子裡有隻烏龜,我總想著要去看看牠怎麼了、過得好不好。純姐最好了,就說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你跟雷純小姐講了那天我們在荷花池邊發生的事情?」
「當然啦,那麼好玩又驚險,當然要告訴純姐啊。那池子裡也沒幾隻大烏龜,幸好我們那次乒乒乓乓,幸好沒打到,他現在好好的在池子裡,變得好大隻,曬太陽,不理我呢。哎呀,烏龜也是要曬太陽的嘛。」
「那,廟裡有貓嗎?」
「有啊,和尚說廟裡有耗子,貓去抓耗子。可我看那貓懶洋洋在那邊曬太陽,也沒抓耗子。」
「你去逗貓了?」
「當然,尾巴啪搭啪搭的,抓著可好玩,但沒幾下他就生氣跑到櫃子上,叫都叫不下來。」
「溫柔,你們那天有提到二哥?」
「就廟裡那隻貓,白白的,看就想到大白菜啊,貓跟人一樣,都不理我,真可惡。」
「你不是希望那貓下來跟你玩嗎?」
「他就不下來啊,我用肉乾叫他也不下來,氣死了。純姐說理不理人都無所謂,自己開心比較重要。純姐就是好心嘛,我才不要。大白菜不理我,我就不要給他小魚乾吃。」
「那隻貓叫大白菜?」
「我叫他大白菜,他看起來就像大白菜啊,學長,這隻不會是從廟裡抱來的吧。」
「不是。」
「你不給他小魚乾,貓有下來嗎?」
「後來那廟裡和尚走過去,他居然就眼巴巴下來,和尚說他沒抓到耗子不能給吃的,還告訴我們不能餵他。哼,跟大白菜一樣,熱臉貼冷屁股,沒了好處又去曬太陽不理人了。」
「然後呢?」
「純姐叫我過去拜拜啦。唉,你幹嘛跑啊,我沒摸肚子。」溫柔放低身,半趴著,「喵喵,你都不叫耶。」
「你就跟神明許願了?」
「對啊,我說啊,大白菜你不聽話不理人,活該是隻貓。有沒有玩具……投影筆,小石頭,投影筆是不是在文具櫃裡?」溫柔向來是行動派,邊問邊跑去東翻西找,拿著玩具奔回。
瀅綠色光點在白愁飛面前的地板上移來移去,彷彿失去方向感的飛蟲,在同一個區域來回縈繞。蘇夢枕看不出白愁飛有表情,或者他不懂貓的臉色,只能看出眼睛有時是跟著光點跑,毛尾巴隨著無聲的音樂,節拍器般拍著地板。瀅綠的光點屢屢近在腳邊,前足抬起像是想踩,又復放棄地落回原地,想忽視不在意,不一會兒又瞄著亂竄的光點。
溫柔嘟起了嘴,光點爬上了貓,搔癢似地轉滑。
小綠光越發像是夜半擾人清夢蚊子,在迴旋不去,到了一個極限,耐不住小綠光點蒼蠅般的騷擾,貓掌揮著要趕開,彷彿真是實體的小昆蟲或動物,煩趕不成,索性轉身撲打。
溫柔開心地笑起來,指揮著綠點,開始你追我躲的遊戲。
「若大白菜變成貓,那要怎麼變回來?跟神明許願?比如說,這隻貓是白愁飛?」
問題沒頭沒尾難以消化,停下投影筆,溫柔皺起眉頭反問:「這隻貓是大白菜?」
「假如他變成這隻貓,要怎麼變回人?」
「還不簡單,親他一下就好啦。」
「親他一下?」
「真愛之吻可以解除一切的魔法和詛咒啊。學長你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蘇夢枕在心裡登登登退了好幾步,低眼對上貓眼回看。白愁飛意有所指的吐舌舔舔嘴邊。「解藥是充滿費洛蒙的唾液?」
「什麼費洛蒙,是真愛啦。不然你看。」溫柔直接把白愁飛抱起來,在嘴上啄了下。
王小石瞬間覺得手腳發冷,蘇夢枕的眼瞇了半秒,兩人就聽著那明麗聲音說著:「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為不是真愛嘛。」
先不論這樣做的邏輯到底在哪,在溫柔不知真相的情況下,算安了王小石的心?還是要加上蘇夢枕?
「不過也要這隻貓是大白菜才行啊。對了,大白菜跑去哪了,沒來嗎?」
「出去了。」
「嘛,他知不知道學長養貓了?他一定會哇哇叫。他才不讓別人趴在學長身上呢。」溫柔重新拿起投影筆,但被放下的貓一屁股坐下,圓圓的藍眼睛望著光點,幾秒鐘後趴回蘇夢枕腿上,瞇起眼。
「為什麼不玩了,喂,大白菜,大白菜,不玩嗎?」
「他想睡覺。」
「剛剛不還在玩嗎?」
「二……呃,他昨天過敏又中毒,嚴重貧血,沒有什麼體力,一下子就會想睡了。」
「過敏又中毒?學長,你不會給他吃巧克力吧?」
「是洋蔥。」
「唉喔,還好不是大白菜笨到去啃百合花。學長不知道貓不能吃洋蔥嗎?」發現自己居然比學長通曉貓的知識,溫柔好生得意,嘰嘰喳喳急著分享自己的經驗談。
聽著跟前天沒有太多差異,只是更白話文的養貓資訊,蘇夢枕順手撫著懷裡的長毛,撓著頸脖。思考著王小石要他過來的原因。
溫柔嘰嘰喳喳,藏不住心事,有什麼就說什麼;雷純清楚溫柔的性子,有事不會對溫柔透露要事;化貓的設計像是惡作劇,認真推敲,跟溫柔有關的機會比較大些。王小石也是無法確定才會請他來一遭、親自詢問溫柔吧。
懷中的貓動了下,換了個姿勢,要他抓撫另一個位置。
所幸這時節白愁飛受傷在家裡休養,原本顧忌著怨仇會趁白愁飛受傷、行動不便時找上門,現在是來了也找不到人。
但養傷是一陣子,總不能讓白愁飛一輩子都是隻貓。
貓窩著打自己的盹,不理不睬,溫柔的諸多養貓知識沒得實際應用,沒了興趣。蘇夢枕也就借機告辭。
王小石哄了溫柔去轉別的花樣,送義兄回去。
「楊總管有沒有查到什麼線索?」大哥不想告訴楊總管,楊總管不見得不知道吧?少了個二哥多了隻貓,大哥這幾天又頻頻跑去獸醫院,王小石認為楊總管肯定推敲得出結論。
「沒有。三弟有消息再傳訊給我。」
點點頭,「大哥,雖然溫柔說的是童話故事,不過回去可以試試看。」
「童話故事?」
「童話裡,能破除一切詛咒和魔法禁錮的,就是真愛之吻。」
「他是貓。」
「他是二哥。」
「太奇怪了。」光是衛生問題就讓蘇夢枕有抗拒心,更何況白愁飛現在是有尖尖的牙,和扎刺的舌頭。
「二哥變成貓也很奇怪啊。大哥不用想太多,現在沒有線索,就試試看嘛。」
「知道不代表要做。」趁著他在長椅上看書,隨即竄上來想嘗試。面對把胸膛當山爬,湊過來的貓,蘇夢枕張手把貓臉擋回去。白愁飛不是小貓,拉長身軀,同人形一般地攀上肩,吻部直接貼上來。
「這是舔,不是吻。」,
白愁飛拉開距離,寶藍色的眼睛透著問號,甚至雜了點挑釁的嗆味:由你來吻。
「沒有證據說這樣有效,或者有直接的因果關係。」
幾乎能看到白愁飛的臉帶著戲謔或者不滿:你沒好好吻,當然不會有效。
「沒有效呢?」
有效呢?
得什麼因果?
人貓對瞪了好一會兒,白愁飛悻悻然地爬開,在沙發另一頭窩成一團毛。
楊無邪每天回報沒有白愁飛的消息,沒過問貓的事情,只提到王小石要了些資料,同時送了一份給自家公子。蘇夢枕同白愁飛翻著那些資料,等著「債主」上門,過了一個星期,除了王小石登門來檢查二哥是否安好、溫柔跑來逗貓(或者被貓逗),誰也沒上門。
蝸居的日子,屋子雖然較東塔是小巫見大巫,但往昔曾做為總部,地上兩層地下三層,說不上豪宅也絕不能算小,久病的蘇夢枕一直是室內派,在日光室曬曬太陽,推開窗吹吹風,也就足夠,如非必要,不會也沒有出門的意願。白愁飛不太相同,不像王小石是戶外派,但也不喜歡悶在屋裡,他一直喜歡在人前亮相,我行我素地,所以跟蘇夢枕住才會被外界認為是種軟禁。除了固有的訓練或者購物,平時兩人僅會因為散步出門,因為白愁飛腿部受傷,散步也取消,頂多在庭院裡走走,蘇夢枕則窩在屋裡讀書,沒出門的打算。
所以白愁飛在他腿上走過來又走過去,引起他注意後去抓本來就開著的房門,不斷地騷擾,直到把人拖到樓下門邊,他才意識到白愁飛別有意思。
「我開落地窗。」
被吐了兩聲喵,被要求的那方重新確認要求:「你想出去?」
喵。
「想去外邊,不想在庭院?」
喵。
「我開門,一個鐘頭後再開門讓你進來。」
喵喵。
「大門不能開著。」
喵喵。
「那你出去做什麼?」醒悟到白愁飛現在無法說人話,蘇夢枕有點惱,「我開落地窗,關掉系統,你要出去就翻牆。」
聽到重複的兩聲喵,不想再理會的蘇夢枕打開落地窗後,上樓坐回書桌前,但白愁飛跟著進房,跳上桌子,在桌上文件一屁股坐下,瞪著他看,擺明著不達目的不罷休。
「我不懂你二哥說什麼。」
王小石才想說大哥之前不是很清楚二哥說的話,便聽到話筒裡傳來的聲音不太一樣。
「二哥開了免持聽筒嗎?」
睨著按鍵上縮回貓掌的貓,回看的藍眼裡滿是理所當然,蘇夢枕在心裡嘆氣。「對。你跟他說話。」
大哥,二哥現在只能喵喵喵,透過電話沒看到情況,我也聽不懂啊。王小石努力抓找線索:「二哥像是不舒服嗎?」
「不是。他要出去,但開門也不出去,不斷惡作劇。」不是撞翻書,就是擋在他要看的文件前,塞也塞不進寵物籠,大搞破壞。一隻腳受傷又貧血還能跳上竄下,難道是過去近十天吃好睡好所以恢復神速?
「我現在抽不開身,大哥能不能帶二哥到愁石齋這邊?也許我現場看看會有答案?」
「嗯。」
「二哥不喜歡寵物籠,現在要二哥進寵物籠可能不太容易。直接帶二哥過來吧。」
原本寵物籠就是阻止白愁飛在他開車時騷擾,要把他塞進去還得費一番力氣,但白愁飛並不介意被抱著走。於是蘇夢枕拿了鑰匙,問也不問,抱貓出門。
走到愁石齋約十分鐘的路程裡,白愁飛很安分,乖乖被抱著,趴在他的肩上。
王小石從前面的診療室脫身,到後邊的餐廚室和一人一貓會合。
貓腿上的繃帶乾乾淨淨的,沒有滲血或者髒汙。長毛乾乾淨淨,沒有碰撞弄髒,坐在餐桌上的貓杏眼明亮,滿盛著不屑,一如平日陪同蘇夢枕到愁石齋喝午茶,毛尾巴啪搭啪搭的像是手指彈桌子表示無聊。
難道是傳說中的:只要到診所,有病都會變成沒病,有毛病都會沒毛病?
白愁飛眼裡寫滿:你才有毛病。
蘇夢枕有些無力。自己也曾在醫生抵達時病徵全消,但自己會說明發生什麼情況,白愁飛睜著無辜的藍眼睛,滿臉的「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要來這裡」。現在是在家耍脾氣,在外裝無辜?「你想到愁石齋就自己來。」
喵喵。
「你可以自己走。」
喵喵。
「三弟晚點可以帶你回來。」
喵喵。
「那就自己回家。」
一連穿的問題都被刺耳的兩聲回應,蘇夢枕不耐煩地別開眼。跟貓吵架真愚蠢,尤其那隻貓是白愁飛。不想再追究到底在鬧什麼,起身打算拂袖走人,王小石接過話:「二哥,是想跟大哥出門散步吧。」
「不是散步。」白愁飛的腳掌壓根沒沾到地,他趴在蘇夢枕身上,像搭車兜風。
「二哥是想跟大哥一起出門。」
「一起出門做什麼?」
「大哥不是平常就跟二哥出來散步嗎?」
「他現在是貓。」
王小石覷了桌上的貓,對方臉上滿滿是看笨蛋、想吐槽的表情。他不認為大哥不懂二哥的意思,只是不認為那是個問題。「雖然貓跟狗不一樣,但貓也是要溜的。」
「我沒聽過要溜貓。」
「貓雖然不像狗那般繞著人跑,但還是需要陪伴,除了梳毛之外,有的貓會喜歡出門。」
「那是你二哥。」脫口而出的同時蘇夢枕就知道自己在發脾氣,縱使聲音或聲調改變,但自己拿著主觀意見和客觀事實交鋒,就是比貓吵架更愚蠢的行為。
「……二哥可能是想去溫柔講的那間廟。」王小石將思維轉了個方向,扯出一個理所當然又遠近適中、白愁飛大概也不會反對也無從反對的地點。「我把地址和地圖找出來,雖然我前幾天去看過,但我找不出端倪。明天大哥和二哥過去看看吧。」
明知可能是信手拈來的建議,他仍對其中的善體人意心懷感激,瞥見白愁飛有些莫可奈何的翻了白眼,每次到愁石齋,那雙藍眼睛總是如此帶著抗議的莫可奈何。他伸手將貓抱到膝上,輕輕揉捏後頸,聽見輕微的呼嚕聲。
王小石和溫柔與其他一票人去的寺廟在城外,去年初夏白愁飛將金風細雨的大權交還給他後,唐寶牛和方恨少惹出個冒犯天威的案子,原本開心與他們共度端午的王小石,為了老夥伴闖出的大禍,不得不四處奔走,送他們出城避風頭,而出了城他們暫時歇腳,等候城中消息的地方,便是那座六龍寺。
六龍寺是佛教寺院,在城外佔地頗廣,雖然僅供奉釋迦牟尼,但主殿之外有不少伽藍,還有供香客住宿的精舍、紀念的塔頭。一如盛京城內的建國安業寺,寺中的廣場每月幾天開放供城外人舉辦市集,與建國安業寺的時間錯開。但有別於盛京城內的寺院,六龍寺平時往來的人不算多,許是因為主持對宗教的態度偏於修行,許是道教比佛教更世俗化所以一般人不愛來,更或許因為管理的監事是個看破紅陳的道上人,這裡多少有兼雜著避難所的功能。
溫柔和雷純上這裡來,不免讓人懷疑是六分半是否對六龍寺有興趣,那隻貓不定是引走溫柔注意力的紅鲱魚。但這兒的線報沒提到精舍有特殊或臨時的客人,或許六分半想插手這裡,但監事的度牒是諸葛小花講情取得,恐怕也沒那般容易。
不知是否鑒於寵物籠放在後座,白愁飛一路上在副駕駛座上安靜打盹。下車後沒有纏著討抱,與他一同走進山門。蘇夢枕入境隨俗,淨手淨口後點香,捐了點香油錢。而白愁飛應酬時做做樣子給人看,現在仗著不是人,蘇夢枕跨過方丈門檻的當兒,從盤龍柱幾個蹎足就上了屋梁,雪白蓬鬆的尾巴沒幾秒便消失在屋樑上,完全看不出左腿受傷,也許變成貓,對受傷的白愁飛而言不是壞事,兩條腿的人如一條腿受傷,通常行動不便,而四隻腳行走的動物傷了一隻腳,幾天後用三隻腳活蹦亂跳。
入秋後,寺內的林木皆鍍上金黃與紅銅,沙沙的林葉婆娑聲比梵唱更響,掃落葉是僧人每天必做的修行,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秋風冷蕭又刮削些許落葉,一併帶著爐中的檀香氣味遠播,那氣味自成一個結界立場,隱隱香氣分出內外,寧定在紅塵世俗中騷動的心。寺廟中有些遊客,他們聚集在塔頭旁的廣場,那邊有廣場有樹有池子,是市集日架設棚子攤位的地方,孩子嬉鬧著,成人三三兩兩在不遠處遠望閒聊,還有些帶著相機,在各伽藍間遊走,東拍西照。
他學著這些遊客,彷彿是慕建築而來的觀光客,在寺院中遊走,卻腳步堅定如寺廟中人,穿過遊客止步的般若門也無人留意。他不確定自己要找什麼,但曉得如果這裡是問題點,那麼事情總會找上他,再不濟,知客也會出現,然後那從他開進停車場竟知道他抵達的監事──因為停車場監視器移動了鏡頭方向,也會出現。
一隻白色長毛貓在廟的太師椅上,瞇著眼不動如山。那不是白愁飛,為了清潔和避免細毛紛飛,蘇夢枕每天幫忙梳毛,照著他認為那愛漂亮愛形象的二弟意願,用兩種梳子把雪色長毛梳得柔順亮麗。眼前的長毛貓毛色不像白愁飛那般亮麗蓬鬆,長度也不一樣。
白愁飛去哪兒了?
貓能去的地方和人不一樣,雖然白愁飛沒像王小石那樣喜愛溜噠張望湊熱鬧,但仍有好奇心,特別是希望知道得比人多,能掌控全局。今天沒什麼陽光,秋風偏冷,是白愁飛喜歡的氣溫,至少會轉了整個六龍寺的屋頂和閣樓一圈,嫌會弄髒白毛不會鑽到滿是灰塵的地方,逛得滿意了,自然會過來找他。
廟裡不聞梵唱,僧人偶爾擦身而過,似乎不認為他在此有何不對。六龍寺的東序西序各擔當一應俱全,但其他的僧人稱不上多,有田產和佃農,但恪守自耕自食,此時大概在田間勞動。轉過伽藍,從側邊的精舍以一道圓拱門和矮竹籬隔開內外,沒有門板,裡邊院落又分了幾重。
當初王小石帶著方恨少和唐寶牛等人在此避風頭,約莫是住在這裡,溫柔、章旋和何小河幾位女性是住到不遠處的會館。這裡有男眾女眾,有分開的精舍會所,確實是不分性別的亡命者暫留避風頭的好去處。尤其旁邊又有通往另處伽藍的山路,山路又另外通往田地或墓地,要脫身繼續亡命也不難。
到這裡要追查什麼,沒有線所也無從找起,他本身不擅長實地探勘,要出門必有確定的目的。到六龍寺不如說是出來散步,同王小石所言,同白愁飛出來走走。白愁飛寧可去散步的是大街,讓他能張狂的招搖過市──錦衣不夜行是一貫的行事指標,如今是隻大白貓,到對動物來說比較適合的城外山寺。
白愁飛到底去哪了?
有別於車道繞行山腰,修砌整齊的平寬階梯如巨蟒在林間緩緩爬行,每個十公尺的路旁有盞小路燈,提醒夜裡人小心足下,在就寢時間是晚上八點的山寺裡,夜裡會往來的人,除了附近的佃農,便是外來遊客,山路上人雖不多,但每個都拿著手機或攝影機往林間探索,也許夜裡仍有人來這裡拍照,山鳥提鳴,指揮著鏡頭的方向。那些平框的階梯原本不是為遊客設置,是為了那些挑著扁擔或貨物,也或許挑著棺木或骨灰罈的工人們設置。在岔開的山路通往林間的田地和墓地,還有幾處平台整地出來,安放了石桌石椅,農人、搬運工或者遊客會在這兒吃吃喝喝,旁邊有個半滿的大竹簍,裡邊盡是顏色鮮麗、與景致不符的觀光垃圾。
越往前行,天空越來越窄,彷彿循溪而上所兼的涓涓細流,幾個轉彎,後邊遊客聲響全然消失,穿過林間的風夾雜著霜氣,呼吸間,涼意侵入體內。一如他所想、近似於回到雪山上,下直升機時所呼吸的一口冰冷空氣,將體內的煩躁與不適驅趕到身體末端,混濁的思緒被稀釋到近乎清明,風過林間的沙沙聲響撫挲著心頭,讓心思寧定。
他能想像王小石在這裡散步,考慮著要如何下一步該如何進行,接著溫柔在寺院裡悶煩了,跑到這裡興風作浪,據說拿了串響炮鬧得飛禽走獸亂飛慘叫,連小石頭都要同情埋伏在這裡被響炮亂炸又不能作聲不能動彈的追兵,對於方應看埋伏在左近也略表同情──溫柔鬧起來也真是折騰人。雖然前行十幾分鐘就變接上車道,抵達另一處伽藍,但一整段彎彎曲曲又不斷有分開路的山徑,還有一兩公尺高的小谷地或山崖,這片山林確實是散步思考和埋伏偷襲的好地點,前方半公里處還有不少賞鳥客,這兒就有不速之客攔道。
賞鳥客沒什麼好打劫的,除了現金,最值錢的大概是相機和望遠鏡,這裡也不是有錢人會經過的地方,那麼唯一的理由是自己。因為金風細雨?還是因為自己誤入領地?估量著眼前兩人,蘇夢枕的臉上一貫的無表情,原本充作登山手杖的紅袖又回到原本禮儀手杖的位置。
兩人個子、氣質極度相似,像雙胞胎,但細看眉宇便知他們沒有血緣關係,輪廓全然不同,大概是寺裡的雜役,膚色因為勞作而黝黑,粗厚長著老繭的手如老虎鉗般,警戒的眼神緊緊盯著他們所認為的不速之客。
一方不是主動開口的個性,一方抱持定見,短暫的僵持,右邊的男子出手,有利的口彷彿劇大的老虎鉗,抓向威脅者。蘇夢枕機靈的一轉,杖尖如鞭,敲在腕關節上,以劇痛逼退。但彷彿躲過便是一道警訊,另一名男子撲上,摔角選手般意圖攔腰束縛,畢竟相較於兩人如參天古木的身形,蘇夢枕瘦得像竹子,體重也不重,被箝制住便難以脫身。蘇夢枕知道自己在近身戰中的缺點,除了閃躲,手杖長度便是阻絕對方近身的結界圈,在移身滑開彼此距離,順當地將手杖甩敲在對方的後頸,讓對方失去意識。
接續轉身面對原本被逼退的男子時,雪白色的影子飄過眼角,勾去注意力。
長毛白貓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往前方山路跑去。
「二…….」第二個音節上了喉嚨卻沒出口,怎麼稱呼都彆扭。二弟?白愁飛?大白菜?喂?那隻貓?喊了對方不應又該如何?廟裡還有另一隻白貓,會不是錯認?
煩躁讓他動作更快,移肩閃躲抓拿的手,杖尖在膝下、身側、鎖骨重敲,眼睛忙著找尋那隻白貓竄往哪個方向,腳尖往哀鳴倒下的男子太陽穴上輕踢,確定昏厥後便追去。
白貓在山徑上跑,彷彿一團雪球,咕嚕嚕地往下坡滾,聽到後邊的腳步聲,不似一般受驚嚇的動物無章法的亂竄,很確定地跑在山路上,速度不快不慢,保持著五公尺的距離。
追趕了半約百公尺彎彎曲曲山路,出了小林子,山坡凹處側對西面的山路盡頭,出現有木欄杆的階梯,一位僧人正好步下。貓沒有停步,一竄跳上了木欄杆頂,在走下階梯的僧人旁邊坐下,像是扶手頂端的雕像。
蘇夢枕停下腳步。向陌生的僧人點頭致意。
僧人看看扶手上自顧自舔毛的白貓。「你的貓嗎?」
「我認錯了。」
「你在找你的貓?」
「不是。」也許白愁飛已經回到車邊,坐在車頂上,不耐煩地等他回去。
「但你追著他,找的是什麼?」
「不找什麼。」
眼前的僧人留著細長的白髭,下巴的鬍子修短,年紀相當大,但看不出到底是六十幾歲或者更老,長著老人斑的臉上讓人想到斑駁的岩石,和林間風景相襯,黑色的緇衣也讓他沒進了風景,僧人臉上的表情很平和,但讓人連想到山精石怪。若王小石是溫潤的白鵝卵石,老人就是山裡長了綠苔又附上薄霜的怪石。
不是易予之人,也許剛出現的兩個不速之客,與老人有關;六龍寺的貓對老人並無警戒,也許是六龍寺的僧人。
但說到貓。
「這隻貓,是廟裡養的?」
「為什麼這麼認為?」
「聽人說廟裡有隻大白貓,而這貓與您熟捻。」
「但貓,也不是跟誰就熟,有說貓就像人,甚至更像人,是自己的主子。」僧人望著身旁的貓,那隻貓縮成一團白饅頭,彷彿旁聽兩人說話。「有人說廟裡養貓是為了抓老鼠,不能餵貓,否則不抓。但貓從其他地方得到食物,抓老鼠是為了興趣。」老人發出愉快的笑聲,「夜裡聽見貓折磨老鼠的聲響,老鼠淒厲的哀鳴,到底該阻止貓?還是讓貓阻止老鼠?還是捂耳佯裝不知?」
「貓抓鼠是磨練狩獵的技巧,人賦與其意義,才有接續救與不救的困難。」
「看著貓,認為貓親近自己,但親近的舉動是野獸留下味道標誌擴張地盤。」
「您追著貓,又不找什麼,因為您知道追的不是貓。」
「……不是我帶來的貓。」
「您帶來的不是貓。」
「那我帶的是什麼?」
「是不是貓。對您而言,並無分別吧。」
「這是教義問答?」
「抱歉,這是貧僧的惡習,這裡的人若念經念得煩了,會到這裡和我聊天。」
「我之前在岔路上遇上兩個人。」
「那時貧僧的行者。你傷了他們嗎?」
「只是昏厥。」
「啊,上次的事情,所以他們特別警戒不是賞鳥客的人。真的很抱歉。」
「上次的事情,是在去年初夏?」
「是開始有荷花的時候,荷花變成人,想蒐集繞池的石頭。」
老人的比喻有些逗趣,也說明他直接或間接知曉在山裡的爭執。「他們的爭執僅是他們,是其他人也跑進來,驚擾此地。」葉神油一行人奉命追殺王小石,在之後埋伏,發生林間的打鬥。王小石並沒有提到在林間有遇到其它人,可以合理推斷葉神油埋伏在此時,事先放倒了這裡的兩個行者,導致今日兩人發現走進來、非賞鳥客的陌生人,懷疑他是個威脅。
「這裡有時會有身上帶著殺氣的人,如何分別威脅,是他們要學習的。」
欄杆上的貓打了哈欠,似乎認為眼前的對話很是無聊,起身在木扶手上伸了懶腰,跳下地,悠悠拆拆地經過蘇夢枕腳邊,往來時路走去。
「你不追?」
「那不是我的貓。」
「或許是,或許不是。」老人露出傾聽的模樣,似乎藉由風聲確定左近情況,接著開口:「帶哪一個回去都一樣,追不追沒有分別。真是如此?」
「不是嗎?」
「你的表情說明你不想在意,實際上是在意。」
「我誤會他是我想找的,所以產生如此的情緒。」
「你到六龍寺這裡想找尋什麼?不會有人想到這裡找貓的。」
「找,化貓的原因。或者說,山鬼妖精的蹤跡。」將來的目的說出口,心頭清明許多。因為多病被讓父母親到處求神問佛,自己也身兼家鄉的巫者長老,對這類山靈古怪的事情其實見怪不怪,但在盛京,與山野全然不同的時空,對化貓這事情雖然接受得很快,對不相干的旁人卻難以說出口。
「那對你造成了困擾?」
「……是,但也不是。」
原本他們的生活就是各過各──雖然有一大部分是白愁飛湊過來,一起吃飯,一起散步,偶爾各自出門,不會相互干涉過問,晚上白愁飛會過來睡,想討點甜頭或者能做愛。變成貓之後,依舊故我的窩在一邊或霸占膝頭,蘇夢枕站起身,牠會乖乖地下到地面,但蘇夢枕在椅上落坐,貓就賴在他的腿上。就寢時就跟著爬上床,貓相對於人小,不至於像人一樣巴上,不是在棉被上打盹,就是靠著他的頭頂睡,大概沒到發情期?總之也不曾鑽到棉被裡做一些讓床主想攆出去的事。
對他而言,白愁飛跟一隻貓並無二致?
「那麼順勢而為,也沒有什麼關係吧,既然沒有什麼不可挽回之事,日子皆會進行。」
「但他不想。」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變成一隻貓,最不愉快的是白愁飛,急著變回原樣的也該是白愁飛,但蘇夢枕總覺得白愁飛似乎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情,或者,他看不到白愁飛有在意這件事情。
雖然在意或是焦急於事無補,沒有找到原由,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
自己有認真的找尋原由?或者自己不認為這是件要事?
也許自己很希望白愁飛變成這樣?
「是因為我?」
「這不是教義問答。」老人偏著頭,聽著風中的聲響。「浮萍成為樓宇,殺手成為祈禱者,你知道自己的能耐,能否改變是端看自己。」
「我從未希望。」
「或者從未承認。沒有困擾,順勢而為,任由己意豢養、野放。他心甘情願,你無須在意。」
「終歸還是我而造成?」
「你該問,你困擾嗎?」
兩名行者從後出現,警戒的姿態在看到師父招呼後,便如同一般的行者,畢恭畢敬地隨侍在老人身邊。老人還說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請他到一邊的石桌石椅坐下,要行者取出接待的茶水。這些仿彿一個快轉的影片,浮光掠影般匆匆在眼前晃過,無法記起細節,定下心神是走回座車邊,白愁飛所變成的大白貓正在擋風玻璃上窩著,在他走到車邊時才睜眼看人。
林聲颯颯,掀起夾帶碎葉的氣流,蘇夢枕覺得很冷,想伸手將貓抱起來,無論是人或者貓,白愁飛一直都很溫暖,活生生、切身的慾望,帶著他的溫度激動沸騰。白愁飛曾自嘲自己的用處就是暖床,但有空調,何須熱水袋或電毯。
他沒有抱起貓,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回去吧。」
貓跳下車,依言跳上副駕駛座的位置,又窩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