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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亂殺入酆門是輕而易舉,但迎接鬼娃的是門主因過度憤怒而猝逝的屍首,他根本沒有機會使用傀渡論。
那本書呢?難道酆門的倖存者把那書帶走了?還是有人先下手為強﹑搶走了傀渡論?
或者哪本書根本不在酆門?
轟然聲響,像是閃雷落至地面,卻又不似雷電,白色泛青的光芒不退,頓時照亮酆門外的整座林子,濃黑夜色被這道光映得浮泛詭異妖色,狂風捲起,飛沙走石,頓時赤月當空,天際烏雲翻滾如浪,除了紅月,星子全被浮泛血色的墨雲隱蔽。
驀然強大的波動自某個源頭迸發而出。
兩人趕至氣勁源頭,只見傀渡論旋轉著的書身浮至半空,瑩綠光氣直達天際。鬼娃發覺週遭另外還有數人,但無人意圖搶書,顯然是傀渡論所捲出的那股似能撕裂天地的力量讓人不敢動手,眾人都在等待邪能的變化。
在半空釋放邪能的傀渡論忽然停止了旋轉,不再散發邪能,像是找到了什麼。
一名蒙面人眼見書身停止旋動,懷中一閃,一面鏡子接收天地之光反射至傀渡論中,將要移動的書身靜止不動,書面轉向蒙面人,書頁緩緩開啟。
「斷魂鏡!」一人驚呼,跟在身邊的一個身影便要躍上前搶奪,被同一聲音喝止,強大的掌氣同時往蒙面人打去。
蒙面人躲開攻擊,鏡子依舊將光源打入邪書中。
眼見蒙面人將得到邪能,搶到上風處的赦天手一揮,毒煙往蒙面人掃去,黑影推開隨從,一掌拍向發覺毒煙欲閃的蒙面人手中,斷魂鏡掙脫掌握,卻被林叢中另一個埋伏者伺機接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鬼娃閃出,一爪便往埋伏者的心口抓去,想不到埋伏者身手也不簡單,披風一甩,鬼娃的尖爪只毀了一件綢白披風。
「讓開!」一揚手,十點寒星破空,飛襲而來。鬼娃閃開,埋伏者一仰身,避開偷襲。赦天間不容髮又是一陣暗器殺到,這回勢大面廣,埋伏者躲不得,冰白長劍上手,劈地一斬,塵土飛揚,將暗器盡數擋下。長劍迴轉,尚未殺向赦天,第一個取鏡的蒙面者冒出想搶回鏡子,手中的鐵珠連顆打出。埋伏者沒有動招,一個雲裡翻,避開蒙面者的偷襲,一旁赦天和黑影又再度襲上。
失去天地之光與斷魂鏡牽制的傀渡論闔上書頁,往某個方向飛去。
「不好!」埋伏者想重新使用鏡子,卻面臨三方纏殺,一個不留神,鏡子脫手而去,黃雀後的獵人現身,第四個身影從樹梢如鳥掠過,抓了鏡子卻不急於再打開傀渡論,身形展動,縱躍如飛。赦天彈指,手中丁點瑩綠往第四個身影腳上打去,打是打中,對方的速度卻毫無減慢。
「走!」赦天與鬼娃兩個身影如風如影般跟著追去,消失在往東的夜色裡。
失鏡的蒙面人恨恨地瞪著剩下的幾人,他的輕功沒有離去的人強,半句話不說,化成金光離開現場,往傀渡論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確實想要斷魂鏡,瓜田李下,怎叫人不生疑?」帶著隨從的黑影和緩聲調帶著不悅的冰冷。「如今你做何解釋?」
「我不是盜鏡者,掌院何必怪罪於我?」埋伏者的聲音帶著笑意,「不如盡快追趕這名奪鏡者,取回失物,更有利於貴院。」
「閣下何不自己追去?告辭了。」黑影一轉身,帶著隨從走了。
獨自留下的埋伏者遠眺奪鏡者的消失的方向,笑嘆了口氣,「傀渡論再度現世,恐怕得看機運了。懷璧其罪,奪鏡者恐怕永無寧日。」
「你打在她腳上的是什麼?」
「蠱。」赦天發出的那顆是一隻會鑽入人體的鳴蟲,只要還在對方身上就會發出聲響,追趕者只要循聲而去就可以找到被蟲寄身者,而且蠱蟲會沿著血脈往軀幹前進,發出麻藥,咬食軀體,時間一長,受蠱者也會因痛苦而不得不放緩腳步。
循聲追趕,走進東方高聳的峰巒之間,詭異的雲霧瀰漫四周。
「是妖魔谷搶了斷魂鏡。」
「不。」赦天看著草地上一截被斬落的小腿,「還有死亡島的人。」
「你怎麼知道?」
「蠱蟲尚未發作,這人居然把腿給斬下,只有死亡島的人才會這樣處理。」尋常人會想挖出蠱蟲﹑保留肢體,死亡島的人才會疑神疑鬼﹑為保證去毒務盡的斬下肢體。如今鏡子不知在死亡島﹑妖魔谷哪方的手裡。「現在鏡子不見,傀渡論也消失了。」
赦天對這東西沒有好感,看到那股邪光,出身四方邪道的赦天自然明白那是多麼強大的力量。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肯定要付出什麼才能得到,決非單單將書和鏡子搶奪到手就能利用邪能﹑縱橫天下。
況且比起傀渡論,他更有興趣的是鬼娃。
「去打聽打聽那面鏡子到底上了哪裡。」黑髮迎風飄舞,鬼娃看著陰氣森森的山谷,感覺到的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挑戰。「妖魔谷,我還沒正式跟他們交上手呢!聽說妖魔谷內部早已各行其事,我倒想看看妖魔谷到底還有沒有資格自稱為四方邪道之一。」
「若是沒有,妳要去稱王作霸嗎?還是……」
「如果斷魂鏡不在妖魔谷手上,就去找其它三方。」紫眼透著躍躍欲試的興奮,「林中也不只四方邪道,還有其它人呢!就一個一個上門索鏡!」
「妳想挑戰四方邪道?」
「應該說,我想知道,我有多少的自由。」力量強大的人才有生存的空間。她在進酆門前所吃的苦,無時不刻提醒著這項鐵律,天生的美貌不是優勢而是一個束縛,走到哪裡不乏有好色之徒,她沒有自虐的興趣把自己好好的一張臉毀掉,另一個掙脫束縛的方式就是變強,只要她夠厲害,夠凶狠,就沒有人敢動她一分半毫,質疑她的對錯。
紫色的天空裡,血色的火雲靜靜地浮動著。
看著天空艷紅鑲金的雲氣,像是覆蓋大地的燎原野火。他想到第一回見到鬼娃的情景,如果沒遇到鬼娃,他不知會在哪裡混,或者被死亡島的鬼差們追殺抓回。火能招來找死的飛蛾,但也能招來運氣,他的火招來了鬼娃,一把火結束了自己的束縛。
結束了一個束縛,不定是掉進了另一個束縛內。雖然他要走要留,鬼娃都無所謂,他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鬼娃一個人也能過得很愉快,兩人都不需要對方,但路這麼大條,不是只能一個人走,要打死對方,估量之後覺得太費力太費事,沒明說,很難說是誰跟著誰。日子一久,在一起就很理所當然了。
「為什麼會在一起?」
「因為彼此很像,都找不到適合的人,所以我們在一起。」
「因為無可奈何。」
「所以離開時,可以很乾脆拂袖而去,沒有包袱和牽絆。」
一個人,雖然自由但卻沒有分享的同伴,我們需要有一個分享一瞬間的快樂﹑成就感,當我們在惡意和計謀完成的時候,需要一個一起大笑﹑一起得意﹑一起談論和回味的同伴。
但是不要有束縛,不想為了某某人受傷﹑為了某某人而不做某件事﹑當一人受制的時候,「我怎麼可能為了這種人被威脅!」
威脅這種事情不該存在,如果徒勞無益,不該有任何的猶豫和掙扎﹑交換犧牲,唯有不在乎﹑不在意,包袱才會最輕﹑動起手來才能輕鬆。
但是包袱該出現的還是會出現。
鬼娃皺著眉頭,對這個意外很不滿意,男人和女人就是這麼回事,事實上這麼久了才有這個結果還有點稀奇,但是誰會喜歡綁個重枕頭在身上的感覺?
「要養嗎?」當母親可能是很特別的經驗,不過是個大麻煩,不管對自己或是同行的夥伴,而她一向討厭麻煩,但說要墮掉,吃藥也得冒幾天難過送命的險。
「要生嗎?」他沒去問那個孩子是誰的,就算想有個孩子來玩玩﹑來養養看,也要有人生才行,雖說也可以搶一個來養,不過要刻意找一個剛出生的來捏捏捏﹑捏成自己喜歡的樣也不太容易。
「養來做什麼?」
「打掃墓穴,上墳掃墓。」
「嗯,你知道生養孩子有多少日子不能逍遙?」鬼娃看他將吃剩的菜餚剝碎拋進蟲籠裡,籠裡發出窸窸窣窣令人毛骨悚然的爭食聲。她覺得養東西是赦天的興趣,沒養過的東西都想養一次看看,不過赦天養的東西都是蟲子﹑要不然就是爬蟲類,什麼時候晉級到人了?
「養蠱都要有耐性。」
「你要養,就給你養。」
「唔……其實,生養小孩的日子也不會太無聊啦!」
打聽不出斷魂鏡和傀渡論的下落,只把眾多勢力惹了一遭,現在住在荒僻的山野裡,休養一陣也不錯,靜心沉伏打探目標的存在,聽聽江湖上的瑣事情報,熱鬧一陣,休息一陣,換種日子過也很新鮮。
懷了孕的鬼娃因為行動不便,對赦天在忙的事情有幾分好奇。沒事可做,她就盯著蟲甕觀察裡頭的廝殺,或是看著老鼠兔子進了蛇籠,在狹小的籠裡驚慌亂竄,最後被長蛇咀嚼入腹。
赦天的興趣是抓一堆希奇古怪的蟲子和蛇回來培養,東奔西走的日子固然刺激有趣,但是養蠱製藥得要長久留在固定的地方才有辦法。趁著鬼娃懷孕,赦天才有空閒和精力作出奇奇怪怪的藥和希奇古怪的蠱蟲。「培養新的蠱蟲?」
「嗯,還有蛇。」抓著蛇頭萃取毒液。
「聽說妖魔谷分崩離析?」
「是啊!墨翼族回到幻陸,再度和雪翼族爭戰,睽無瞳出走自建勢力,剩下的又分成兩派內鬥……」邊說著,嫌蛇吐液的速度太慢,按著蛇頭的指頭加重力道,蛇吃了痛,身體捲上赦天的手臂扭絞著,赦天對那股力道不以為意。「半路天程被兩個雲水僧給剿了,死傷慘重。」
「引狼入室,你老家呢!」
「死亡島跟釋靈真開戰了,據說因為斷魂鏡。不過究竟在誰手中也不清楚。要我猜,在那個埋伏的傢伙手上還比較可能。」
「邪道在那天派來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吧!他倒是挺利害的,在圍攻之中毫髮無損。」用長筷夾起一隻螳螂,扔進蟲甕裡,「傀渡論有書座,你知道嗎?」
「書座?難道還有書架嗎?」
「有人可以徒手觸碰傀渡論,像是打造傀渡論書身的工匠。」據說這個工匠以怨恨與鮮血,用奇妙的礦石打造能吸收儲存邪能的傀渡論,為了控制邪能還製作穩定傀渡論能量的書座,還有開啟的鑰匙──歿光斷魂鏡,但後來他沒有成功復仇,反教對頭給殺了,傀渡論和斷魂鏡被奪。「長久以來,為這部邪書你爭我奪,澆淋的鮮血和怨念越來越多,裡頭的邪能越來越驚人……」
「那工匠真倒楣,為人作嫁。」
「說倒楣,他可是折騰半天才斷氣,留了能破壞傀渡論的訊息給他的徒弟,那徒弟帶著這個秘密和書座就消失了。」鬼娃看著赦天取完毒液,把蛇放回籠子。
將裝著毒液的瓶子蓋好,做好註記,回頭發現鬼娃的目光盯著蛇不放,「妳怎麼越來越貪吃了?」聽說孕婦很會吃﹑特別嘴饞,可能會在冬天想吃夏天的食物,鬼娃沒有這樣,卻老打他所豢養的毒物主意,上回一時興起,把一隻原本要抓來培育的大蛇剁成碎片下鍋炸了,害他吃那盤炸蛇片時有點傷心,好吃歸好吃,起碼等他先做完實驗再說嘛!
「蛇很肥,煮湯不知如何?蠍子應該很好吃吧!」
「不行不行,我才剛取完毒液又還沒繁殖,那蠍子是好不容易養出來的。」
「我還沒吃過,說不定越毒的肉煮出來越好吃。」
「妳怎麼越來越像死亡島的人啊!吃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離開死亡島,赦天才發現島外的伙食正常也美味多了,鬼娃居然跟他相反。看著在籠子間遊走﹑正在決定抓哪個實驗品來當晚餐的鬼娃……的肚子,那個隆起的部位似乎也是個蟲甕,在用各種材料養出一隻蠱蟲……
這樣吃東西到底會生出什麼樣的小孩出來?赦天盯著她的肚子想著。
「那是什麼?」用最後力氣把血跡擦乾淨,將髒污的床單布巾踢下床,躺在床上的鬼娃皺起眉頭,看著赦天抱來那團白白的﹑不斷蠕動﹑還發出噪音的東西。
「妳生的東西。」看到跟他一樣白的娃娃裹著紅血呱呱落地,赦天好像看到自己出生似的,洗掉血污﹑包在毛毯裡越發的白,要不是哭個不停﹑臉蛋浮著使勁的微紅,他還以為娃兒死了,「抱著。」
「我沒力氣。」這男人肯定不知道生個孩子要花多少力氣,痛得死去活來﹑耗掉多少精力,赦天抱著囝囝去清理,她在這邊差點昏過去,還是討厭睡在血污上才起身把東西全踢下床,叫她現在看娃兒,她先一把掐死再說。
「嘖,蛇都會自己雇窩……」
「我又不是蛇,是你要養!」鬼娃對赦天翻白眼,拉過乾淨棉被。她累壞了,縮進棉被裡,不等聽見赦天最後怎麼處置娃兒,也不及抱怨娃兒哭得吵人清夢就睡著了。
「嘖嘖!」赦天戳戳白白軟軟的娃兒臉蛋,娃兒吃疼哭得更大聲。看來鬼娃是說到做到,生完不想養,丟給赦天決定。聽說娘都是自然會當,鬼娃一點都不是當娘的料。
這個想法一點也沒錯。
「別把他當玩具。」赦天皺著眉頭看鬼娃在逗兒子,因為兒子跟赦天很像,鬼娃喜歡把他裝扮得跟赦天一模一樣,要不然就裝上耳朵和毛尾巴,活像隻有紫色眼睛的白色貓咪,不過當小孩到了什麼東西到手都往嘴裡送的年紀,赦天有回看到兒子抓到老鼠就往嘴裡咬,他就懷疑鬼娃真的把兒子當貓咪養。「你知道他比一般動物還脆弱嗎?」
「等會兒就好好還你。」鬼娃白了赦天一眼。前幾天一個不小心讓小鬼碰破額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頭部受傷就是會血流得多一些,流得滿臉都是,也不是大傷口,赦天又不是沒看過血,可就大驚小怪把小鬼搶過去又哄又上藥,怎麼鬼娃受傷也沒見他這般緊張。鬼娃不高興,兩人打了一場架,最後鬼娃心不甘情不願地保證她不會弄死小孩,因為她不想再痛得死去活來生一個賠赦天。
「兒子以後怎麼叫?」孩子都會走會跑,方便帶出門了,總要命個名,帶出門才好稱呼。赦天把兒子抱起來呵癢,娃兒咯咯笑著在父親懷裡掙扎想逃開。
「小鬼就叫小鬼啊!」
「……聽起來很像在叫妳。」
「你敢這樣叫,我撕你的嘴。識字後讓他自己取不就得了,我也是這樣。」
「鬼娃是妳自己取得?」赦天有點驚訝。
別人取的名字,背負著別人給與的感情,簡直像怨念纏身。「怨靈夠多了,不需要再多。」小鬼坐在赦天懷裡,紫色的大眼睛望著她瞧,鬼娃摸摸他的頭,亂了細細的白髮。「如果他一直跟著我們,就給他自己取,如果走丟了,養的人叫什麼就叫什麼。」
「妳覺得人家會叫他什麼?」
「喂﹑死小鬼﹑無名氏﹑不曉得,喜歡給人扣帽子戴名字的人這麼多,幫我們省很多麻煩。」
自己取得名字沒啥利害,別人贈的號卻夠份量,名兒一亮出來,連出手的麻煩都省了許多。人魔﹑鬼心,聽來就是陰毒凶狠,它們不在乎,原本就不是仗義行俠的好人,遊走天下不是打著正義的旗號,恩仇公義說穿了都是個人的私情和利益,走到今天,贏得魔頭的稱號,有什麼人敢輕易責問?若有一天敗亡,不過是輸了,不是什麼邪不勝正。強者才有生存下去的資格和空間,不夠強,就得像野狗挖食著垃圾苟延殘喘。
武道的魅力,在於永無休止的鬥爭,如果沒有鬥爭,沒有野心,哪來的武道?
法則的制定就是供人打破,勢力的建立就是供人消滅。
置身其中,就同意自己一起順應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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