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琴緣 1~10
1
搬運鋼琴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但我在輾轉遷居的歷程中,總帶著他一起走。雖因諸多似是而非的理由與藉口無暇練習,琴藝日漸荒疏,看似冷落了,至少不離不棄。
2
碩論交卷後,沒有長進的生活令人心慌,直到2006年10月中旬,一場週三進修在視聽教室與同事分享作文教學與豆花的研習,結束時瞥見閒置一角的鋼琴,就這麼一眼,與他再續前緣,開啟了長達七年的午後之戀。
3.
任性的我,向來不是好情人。未曾探問久違的黑白鍵,還對我留有幾分熟悉,便貿然地以各類難曲,恣意馳騁以圖快意過癮,舊時基礎已遺忘殆盡,又沒耐心從頭奠立根基,導致每首幾乎都是離離落落、錯誤百出。心想反正只是自娛,沒打算靠它吃飯發達,也就一直這麼荒腔走板的玩著。
4.
每首(甚而只取段落)才剛練得有點成調,便丟開玩新的曲子,像個排積木的小孩,堆得老高又推倒,什麼都不留。兩年前開始自覺該累積一些成果,慢慢形成保留曲目,只是學得慢、忘得快,就像那道經典的數學題:有一隻蝸牛爬井,每天往上3公尺,夜裡下滑兩公尺……,加上情緒不穩、不專心、疲倦……等不利因素,就這麼跟琴鍵廝磨著、乾耗著,作伴的意味強過學習。
5.
自小和音樂之間一直有種微妙的情愫,不管是聆聽或彈奏,都會陷入心動、依戀、愛慕……等美妙、酸楚……種種難以言喻而混雜的感受中。
和音樂是情人,和作曲者則是朋友,很奇特的定位。蕭邦的曲子,聽著彈著,老覺得他像在跟我說些什麼,而且彼此都懂了,比跟任何人談話的經驗都莫逆於心。有一回練琴時瞥見琴譜右上方標示作曲者Chopin1810年3月1日-1849年10月17日,突然意識到後面那個日期代表的是他死去的日子,竟忍不住落淚,有如哀悼早逝的老友一般悲傷。
貝多芬則像個擅長煽動我的朋友 ~ 他們總能蠱惑我參加原本毫無興致的活動,而貝多芬總能讓我喜歡彈奏自己在聆聽中並不欣賞的曲風。
李斯特則是令人著迷卻又不服氣的傲慢才子,明明心折於他縱橫的才華,卻又不甘心的想征服他設下的難曲段落。
6.
前年學校進行耐震補強工程,西棟教室必須封鎖為工地,與總務主任討論如何包裹鋼琴避免灰塵入侵時,內心十分糾結。我是個容易受習慣制約的人,尤其練琴幾乎已成癮,突然必須面臨這麼長時間的中斷(後來工程果然足足一學期才完工),內心始終惶惶不安。
7.廢墟美學
所幸後來因視聽教室前半部不必施工,遂以木板隔開,在工地裡保留了一隅小小的琴房。每天踩過滿目瘡痍、拆毀半露的建築,倒覺得有種特別的FU,於是涉獵了許多廢墟美學的專文,也因此與大量被相關論文引述的「空間詩學」結緣,那是一本說不出有多迷人的書哪!
8.
在工地出入時,常遇到工人進出。他們總是很客氣的,為即將製造出的工程噪音向我致歉,其實他們忙的是正事,我才是打擾了他們工作的人啊!
有回經過用電鑽卸除牆壁水泥的施工處,光從後面走過都覺得噪音和粉塵無法忍受,想到他們必須日復一日,長時間、近距離的以此為業,深感生活之不易。後來曾發生因工人疏忽造成學校困擾的事件,但我當時想,他們是大意了,但或許也就是這麼粗率的性情,才能忍受這樣的艱辛吧?
9.協奏
會樂器的人,大概都體會過一種癮,就是:想奏出自己喜歡的音樂。
非正統音樂科班出身的我,除了簡單的曲調,還勉強能抓到旋律配上簡易和弦,其餘的就只能瘋狂搜譜了!幸虧研究所時期已練就一身(啥死人骨頭都能挖出來)的搜尋功力,除了少數遍尋不得,大致還算順利。
最無奈的是協奏曲,不可能單獨奏出。貝多芬的(春),就讓我手癢難耐。比較幸運的,是蕭邦鋼琴協奏曲OP11.1,被韓劇(天國的階梯)看上,改編後不失原味而又簡單完整,令我如獲至寶。
最有趣的是(克羅地亞狂曲),恰巧在施工期間開始練,直接把敲打電鑽聲當伴奏,那真是說不出的氣勢磅礡呀!呵……
10.錄影
彈奏中,精神貫注於琴譜、鍵盤與踏板,「聽」的能力其實很有限。於是嘗試把它錄下來。由於教室的筆電無法讀相機檔案,只能在上傳後透過網頁觀賞,便打算將它設定為「只限本人」,心想,等改天彈得令自己滿意了,再公開發表吧!
隨之心念一動,從小到大,有多少次的「想等到滿意」,最後總是遙遙無期,不了了之?於是心一橫,點選「公開」。
朋友們的「讚」與鼓勵,給了一向閉門造車的我極大的鼓舞。然而當夜深時開啟聆聽,一次比一次心虛而汗顏。真的要把這麼粗糙的成果呈現出來嗎?我猶豫著。
平時練習只要稍有不順暢,便會暫停,反覆該小節,甚而心有旁騖的分神想事情,只有在錄影時,會督促自己專心的呈現一首完整的曲子。一連幾次下來,很有收穫與進步,也讓我更認真看待應改進的缺點與未處理妥善的樂段。
面對真實的不完美,立足於斑駁落漆的現狀,才是邁出腳步的起點吧?雖然還茫然的站在原地,但我如此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