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嫣紅
飯後,宣告完王妻的決定期限日,王便逕自登樓,留下一室的沉默。
望著王的身影,嫣紅的心思猶如風中燭火般的搖曳起來。就是這九日了呀,一切將底定。一種興奮感在她體內深深作用。最後她會上昇,還是墮下呢?嫣紅沒有把握。不過,終於就要見分曉真章,無須再多加揣測。
嫣紅不覺得有多麼開心,但她興奮起來。性的氣息一樣的興奮。
眼前,在吞食堂正中位置、可容納十三人的長桌,十二女色與一片寂靜對坐。
沒有人說話,像是怕被彷若硬物的無聲擦裂撞傷。
嫣紅張看十一名豐采各具的女子,人人都各有打算與計較,她讀見了小妹的心不在焉神飄思忽、玉裂姊姊像狼一般走過黑暗曠野的眼神、閉上眼睛彷若不忍卒睹的第十妹妹、毫無表情難能測度的紅顏姊姊、第二妹妹的憂容愁苦、依然平靜的第八姊姊、露出儘可能想要遠離這一切神色的一方妹妹、眼底都是嘆息無奈的第一姊姊、被迫切緊張感淹沒的第四妹妹,以及面目保持甜美委實可憎的第五幽蘭、第三如花。
瞅著第五幽蘭、第三如花,嫣紅衝著她們微笑,這可是她下的戰書呢。其餘諸女,嫣紅壓根不放在眼裡。紅顏姊姊雖美,保養得宜,看來不會超過四十歲。但仍舊不足為懼。王若要十二紅顏,也不會在這樣她實際年齡業已逼近五十大關的時候吧。嫣紅挺安心的。若果十二紅顏再年輕些,以氣度以絕美以武藝論,都是非紅顏莫屬──
但現在啊,紅顏雖依然是四大絕色之一,但掛名的性質居多,紅顏自己也曉得,她身體髮膚維持得再好吧都是無用的,畢竟她太靠近年老色衰的臨界點了。因此,關於王妻誰屬,第十二女色才會一副就是無她之事的局外樣。
少了一個十二姊姊這樣的競爭者,不獨獨是嫣紅,就是第五幽蘭跟第三如花也必然都要大大鬆一口氣哩。髮門人都還有記憶,當王不是王、還是鬼髮時,十二紅顏就已伴隨他身邊。他們一起加入髮門,他們之間有著某種深刻難解。
可是,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呢?兩人怎麼會走到公事公辦的冷淡境地?
沒有人知悉。紅顏姊姊從不說以前和王的種種,彷彿王生來就是王,彷彿他從來不可能有非王時期,而她也就是十二紅顏,除此之外,無可能有其他身份。十二紅顏對往昔是絕對的緘默。她不說,就是不說。
嫣紅和其他女色聽到的,乃是一些從舊時期就在的老髮門人的說法。
然王明顯的倚重十二紅顏,不是因為王刀十二套百劫一瞬而已。嫣紅感覺得到王對紅顏姊姊的信賴。那是嫣紅很微隱的直覺。她認為無論王與十二紅顏的互動有多麼疏離,但他們之間的某些信任是堅實異常的,幾近不可摧毀。
嫣紅有時會想,如若紅顏姊再積極一點運作的話,或許根本輪不到其他女色成為王妻。但紅顏要的話,更早以前就能做了,何苦等到已無青春籌碼、豐艷歲月的此時此刻。嫣紅乃篤定地判斷:十二紅顏對王妻之位毫不戀棧。
認真想起來,王妻根本沒有什麼必須做的。王妻目下只是一個虛名,重要的是日後事。王妻美其名是為了王產下繼承者。但王已經六十多了,難免讓人有所疑慮──他還能夠讓女色們懷他的種嗎?這是必須暗地考慮的隱憂。若王無法令王妻懷孕生子,這麼一來,不就意味著王妻才是王的繼承人?或者這才是王的用意也未可知。畢竟王從上一任接下棒子,成為髮門史上第一位男性門主,若他身後,再由王妻掌控無邊宮,也算是順理成章的歸還吧,如此對髮門無邊宮的未來發展、穩定基礎或也會有大裨益。
不計十二紅顏,比較符合這會兒的情勢評斷,嫣紅忖著,自然是王沒有理由不從四大絕色的另外三人裡選擇王妻。剩下的問題就是,嫣紅比諸第五幽蘭、第三如花更有勝算的是什麼?對王這樣的天下霸者來說,有什麼能吸引他呢?
除了活色生香肉體芬芳外,還會有別的?嫣紅不相信還有其他答案。
一切都要依據她們女身狀態分出高下。
嫣紅的王刀第六套風中奼紫啊,有不少的妙用都是在床上練出來的。
她把原講究刀的線條繁密編織、甚至能產生色塊幻覺的天地髮無邊之嫣紅奼紫,以最為肉聲歡狂的形態激發出來。敵人往往在與嫣紅對敵之際,便被她滿含色情的姿勢給迷惑,而不知不覺貢獻出他們微不足道的死亡。
風中奼紫的奧義即是:色即是武,武亦為色,乃至武色不分。
而王,王便是嫣紅發展風中奼紫全套技藝的最好用武對象。只要有一個表情或姿態讓定心下來的王覺得撩亂難忍的話,便絕對能讓其他人癲狂,不分男女都覺得眩目璀璨,情色華麗得無從拒絕。
換言之,嫣紅直接在刀術上造成美學與情慾兼併的效果。這點連王都盛讚。
天地髮無邊刀法的每一招都極盡陰柔之能事,一反既定的刀的大開大劈、殺伐之氣,對素來講究霸道威能強悍的刀術來說,是另闢奇境。而王的刀法最不思議處,乃是:陰化陽,剛轉柔,而天地無邊──
他以男身而用女刀,將天地髮無邊推至大成無雙舉世之境。
剛體柔刀比起柔體陰刀尤勝一籌。如果無邊者尚活著,恐怕也無法與王相提並論。以前還有人嘲諷王使的是女人的刀術,但見識過天地髮無邊刀法的奇威異懾以後,誰都無法小覷這套乍看不怎麼強猛卻能刀密如千百萬髮的神能武技。
理論上,天地髮無邊刀法原來就極適合女人家練,只是王慧眼獨具,認為這套刀法太過繁密亂迷,讓心思本來就周密的女子習全天地髮反倒容易侷限於細瑣的表現,徒令她們陷溺於煩惱混亂而已。因此,王才將十二招髮門至刀分別授與每一位女色,且與之商議、發揮成女色們個別適合的一套刀法。嫣紅的風中奼紫也是這麼來的。
而不像玉裂對刀學有著無止境渴望,刀,其實於嫣紅來說,不是那麼重要的。它是必要的,但非絕對。最要緊的仍是讓王深切著迷的私密情色功夫。以嫣紅來說,最好的刀不是刀,最好的刀是女體。女體色學才是她所認定的曠世刀技。
就前幾日吧,嫣紅在與王歡好至最緊要之際故作狂亂地嬌喊著,說及第五幽蘭、第三如花的床上技巧比之她如何,云云。王依舊諱莫如深。當然了,他是王,豈有那般容易讓嫣紅探到口風。不過,嫣紅瞧得明白──
王的臉上有著極樂。
嫣紅有信心,自己能夠堆高王的狂喜。她會讓王毫無保留的,依戀她需索她。
嫣紅猜忌的聯想。劉信義。
第四錦心
方才,王取碗食用時,錦心的心頭一顫。她怕他倒下。她怕,怕就是現在,怕就是此時此刻,恐怖的背叛與殺害正要發生,怕她無能為力阻止,怕她要看見那些場景到來,怕那些迷霧中的什麼從夢裡脫落到人間變成了確切存在的現實。
錦心幾乎忍不住恐懼,幾乎就要癲狂。
她的預言本都只是霧中的片段,從來都是亂序,沒有一定的時間關係,有的是多年以後,有的是下一個瞬間就要展開的事件,甚至會有很久很久的過往突然跳出來──是了,除了將來,她的夢也會帶她回到過去。偶爾也有這樣的經驗,會在別人口中得知,原來自己所預見的夢中情事,是多年前已發生過的。所以夢中所見不一定是未發生的。錦心並非全然的預言者。
說到底,她完全不懂夢的機制。夢境預言是一種奇異的觸覺,錦心就像是盲人一樣,摸著名為未來的大象,她無知又無能,只能逆來順受地等待著實際驗證的時機點到來。
而夢就像是全知全能的神,她只是一名茫然的信徒,除了信,她什麼都沒有。
也許錦心的夢應該更接近,怎麼說才好呢,時間的眼睛?
可以這麼說吧。所以,她等同於某種不知名的,全知的眼睛盤據住了。或者更該用附身這樣的字眼。可究竟是誰,或者什麼在她的夢中作祟呢?而又為什麼是她?是因為錦心是十二女色之一?抑或因為她是她?錦心不懂,也從未明白。
錦心所能掌握的,是從小發展出來的一種卓越記憶機能。她能夠重播一般地回到夢裡的場景,對照未來與現在。這是必要的。她得在那些支離破碎中重整一個整體,而為一塊塊碎片找到本來的位置是多麼困難的事呀。再沒有人比她更曉得要讓殘缺的一小部分回歸於完整是如何耗損心力的事。乃至於錦心即使清醒了,仍舊追索著夢的碎片跑,乃至於她根本無暇去和人應對交流,乃至於她就像是白日夢遊者一般。
錦心一直在做的事,是盡可能翔實地記憶所聞所見,以便跟長久地儲放在腦中的夢之影像畫面做比對,找出線索,找出圖像究竟該落在哪裡。那是不自覺的本能反應,但又何嘗沒有藏著一份心思──
有朝一日,她會發現,夢裡的未來圖像失準,終於有不相符的,那麼,她就能相信,一切只是妄想。她並不真的透過夢涉足於將來,只是太過密切發生的巧合偶然而已。
如果可以的話,錦心絕對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但沒有如果。很遺憾的,誰都無法讓她不擁有夢境預言。至今還沒有如果。錦心只能讓自己繼續紮根在現實裡,用自己能夠消化的方式和預知夢和平地共處。只有這樣,也只能這樣。
而今天,錦心的心如同垂吊在懸崖邊,欲傾未傾似墜不墜。她緊張兮兮地凝視王的一舉一動,環顧所有的手與碗。但這個清晨,並不是壞事應該發生的時刻。所以,王安穩地吃完他的一碗粥。早宴,無風無雨。
錦心是可以記得夢中圖影的細節,但前提是它提供得夠多。那個恐怖之夢還太新鮮。它只來過一次,只透露了一點點。她沒有足夠的時間貼近它。她需要進去,需要更深入夢境,需要目睹得更多才行。在夢中漂流的事物,無止境來來去去的片段局部,要怎麼留住它,甚至主動持續索求?她壓根無能力影響、終止毀滅與死亡,又何苦要自己迫近夢中世界?這樣不是在白費力氣嗎?
那些來自於空無的未來,猶如巨獸一般從內部一點一滴地撕裂錦心的現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她喪失掉對現實的感知能力。有部分的她似乎活在夢中。而現實裡的錦心正逐漸毀壞。彷若溶解一樣,錦心的意念化在譬如水的虛無未來裡。
而太過長久以來,悲劇總是在她周邊不斷地發生著──
而她業已是一名悲劇之人。
錦心早早就見證過那些苦難,那些將來的生離死別,現實發生時,只是再重溫一次可怖的碎裂。如此,如此她亦不得不培養出一不動聲色的防衛機制。錦心無語,錦心安靜,除了從現實中剝離開來以外,還有她對別離的練習與適應。
王把錦心帶回無邊宮時,她才十二歲。她被村子裡的人視為瘟星。別的大大小小的預知不談,就說錦心知道村子會有大火發生一事吧,她一直預先警告,從七歲就開始,直到十歲,她才停止談論描述暗夜大火有多麼凶猛地吞噬……
當靜夜來臨之前。劉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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