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走進家門。
寬大的客廳裡父母和小姑各自佔據一張沙發,某種類似國際首腦會議的氣氛在空氣中流竄,隱約
透露出些許不對勁。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正要發生嗎?真巧,下午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不同尋常的
出乎意料,被那場鬧劇耗了太多活力的我,沒有心思揣摩三人之間微妙的緊張感,在他們注意到
我之前溜上樓,輕手輕腳地掩上門。
我仰天倒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下午冷飲店的那幕在我眼前反覆閃現。儘管我從來是個缺乏玫瑰
色幻想的女生,但那不代表我對初吻沒有幻想和期待雖然我還不曾幼稚到被少女漫畫和偶像劇洗
腦,但此刻我卻開始不可救藥地幻想那種老套的漫星空下、玫瑰花叢中、360度天旋地轉的情
節。男主角和女主角逐漸接近,女主角眼前逐漸出現男主角英俊的臉 ……
卡!
我猛跳起來,雙手抱頭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不對!一切都不對!什麼時間、地點氣氛都不重
要,最重要的是男主角根本弄錯了人!我清楚的在自己幻想的畫面中看到徐子傑的臉……我把臉
埋入鬆軟的枕頭裡,此刻,我真希望做隻駝鳥。我莫名其妙的初吻,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達到我的預期,但最重要的,我所期待的初吻對象根本不唐承業,而是徐子傑!
我沒有所謂的「初吻」情節,從未期待一切完美的浪漫初吻,唐承業那下「輕啄」奪走了我的初
吻,既然已經發生,我可以勉強自己去接受。但我卻無法接受徐子傑再旁參觀的事實,更無法接
受他的事不關己,眼淚輕輕滑出眼框,濡濕鬆軟的枕頭。
與唐承業交往,暗戀徐子傑,三個人的糾纏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愛情學分這課程太深奧,我
不會解。
我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臉深深埋在已經沾上淚痕的枕頭中,心亂如麻。
「碰!」樓下的客廳傳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會談似乎已演變到兵戎相向。我
輕輕打開房門,站在通往客廳樓梯轉角處,向下張望。
客廳裡,母親坐在沙發中掩面啜泣,小姑則陪坐在他身邊,正扮演勸架的角色。
父親鐵青著臉站在她們身後,他面前,躺著一堆華麗的碎片,那是父親最鍾愛的古董花瓶。
喔噢……標準東窗事發的樣子。不用花費太多腦筋,我也可以猜到下面客廳正在上演的事什麼戲
碼,無非是現在版的陳世美罷了,只是我想,我還不夠資格來扮演怒鍘陳世美的包大人。
我走下樓梯,考慮著是否應該繼續置身事外,突然接觸到父親的犀利眼光,他眼中那種一貫凌厲
的精芒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竟是種狼狽不堪得慌亂。
慌亂?我幾乎忍不住冷笑出聲,我想一貫霸氣逼人的父親在此時此刻居然看到我而顯得慌張,那
就只有一個解釋了,顯然母親對父親出軌的了解,還不及我。
「爸、媽……」我慢慢走下樓梯,擺出懵懂的臉,輕聲叫道。
「嘉寧,回你的房間去!不關妳的事!」父親瞪著我的雙眼幾乎冒出火來,他在警告我置身事外,
不要火上澆油給他添亂。
「嘉寧……」母親帶著哭腔叫我的名子,看她的表情似乎撿到一根救命稻草。
「怎麼了?」我怯生生地問,暗自希望自己裝得夠逼真。
「嘉寧,你先回房去……」小姑衝上前,抓著我的胳膊往房間的方向拖果然,在這微妙的時刻,
小姑歸根究底還是站在父親這邊,一陣悲傷湧上我的心頭,我忍不住同情母親:這場戰鬥,她將
是孤軍奮鬥。我掙脫小姑,走到母親面前,母親用力將我摟在懷裡,雙手顫抖。
「媽……到底怎麼了?」
「妳爸爸他……」母親哽咽地說,「外面,有女人……」
賓果!終於還是從母親口中聽到這個我早已知曉的事實。
我努力回想初知父親外遇的情景。四年了,太久了,久到我已忘記一個子女乍然得知父親不忠應
是怎樣的反應。我默不出聲,我無法有更好的表演。畢竟,我已被這個事實麻木了四年,再多的
情緒起伏,也早已被消耗殆盡。
父親粗暴地將我從母親的懷中拽出:「不要跟小孩子講這些!」
父親氣急敗壞的表情令我啼笑皆非,我想笑,鼻子卻發酸。小孩子?如果我是他口中
的「小孩子」,就不會獨自承受這事實四年之久。我不知道母親了解多少,但我可以確定,她一
定不知道這個故事裡,我還有一個已經五歲的弟弟。一種深邃的疲憊從骨髓中蔓延開,我不知道
還能繼續陪他們完這個無聊的遊戲多久,耐心已經快要用完,我很累。
「外面……有女人?」我抬起頭瞪著父親,問道。
陸達仁,你在外面只是有女人而已嗎?我更希望他能讀懂我內心無聲的質問。
「回妳的房間去。」父親再次聲色俱厲地對我吼。
我已不是那個會被父親的霸氣和嚴厲嚇倒的孩子,四年前就已不是。
「我不。」我冷冷地反駁,「你外面……」
「閉嘴!」父親揚起的大掌落在我的臉頰,火辣辣的疼,這一巴掌打掉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冷靜。
「閉嘴?」憤怒的火焰在燃燒,惡毒的諷刺無法控制地從唇瓣間傾瀉而出,「為什麼要緊張?外
面有個情婦和外面除了情婦外還有個私生子能有多大的區別?!」
我清楚地聽母親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嘉寧……妳、妳說什麼?」母親抓住我的手臂,驚恐地瞪著我。
理智迅速回復,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低頭保持沉默。
母親撲向父親,瀕臨崩潰的她即需有人否定那個事實:「達仁……嘉寧說的……是、是不是真的?」
父親別過頭,拒絕面對母親,但他的沉默和怒視我的眼神分明代表默認。母親驚恐而呆滯的的目
光在我和父親之間來回梭巡,終於頹然倒在沙發中,大哭出聲。
小姑很很瞪我一眼,坐到母親身邊試圖安撫:「大嫂,妳別聽嘉寧的,小孩子亂說……」
母親猛地從沙發中跳起來,站在我面前,顫抖的手指著我的鼻子:「嘉寧……妳、妳早就知道?」
我垂下眼臉,別開臉。
母親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幾乎是歇斯底裡地搖晃我的身體:「嘉寧、妳、妳居然幫著他騙我?怎
麼會有妳這樣的女兒?!」不知她哪來的力氣,我的手腕被她抓得火辣辣發疼。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所有人的怒氣最後都衝著我來了?難道我就注定要扮演一尾無辜殃及的池
魚嗎?他們一個是姦情曝露東窗事發,一個是丈夫變心包養情婦,甚至有了個私生子,可這一切
是我的錯嗎?難道是我的錯嗎?!我木訥地看著手腕上浮現的紅痕,腦中代表理智和平靜的那扇
閘門再次轟然倒塌。
「我早就知道又怎樣?他是妳老公不是我老公!我沒有義務幫妳看著他!」在我的理智意識到我
說了什麼之前,我已經把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母親驀然放開我,茫然無助的眼神似乎將我的
腦袋燒了個洞,空洞地落在我的身後。今晚一連串的鬧劇,結果卻是我的話給了母親致命的一擊。
母親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慘白著臉木訥站在原地,我的心一陣揪痛。話剛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犯
了怎樣的錯誤,只可惜一切已經無可挽回,我的唇瓣翁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在一
片愕然中,迅速逃離。
我衝上陽台哭泣,儘管一再警告自己不可以哭,但淚水還是不聽話的洶湧而出。身後陽台的玻璃
門發出聲響,我抬起手背擦乾臉上殘存的淚痕。
小姑走到我身邊,遞給我的杯子裡裝滿了熱咖啡。我接過杯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們就這樣
依在陽台的欄杆上,在沉默中喝著咖啡。
「妳知道多久了?」小姑突然問道。
猶豫了片刻,我給了小姑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很久。」現在的我,還不想坦白這其中的秘密。
小姑輕笑:「我大約一年半以前才知道。去年,我參加了小堯的生日Party。」
我望著漆黑夜空中閃爍的星星,猜不透小姑究竟想說什麼。
「其實,愛情的世界很奇妙,本該屬於兩個人的世界,總不可避免其他角色的出現。沒有人能保
證永遠只愛一個人和永遠愛同一個人,因為愛情是個不確定的因素。」
我慢慢消化著小姑的這套愛情哲學,漸漸有些明瞭她的意思。
我側過頭問:「這就是妳一直不婚的原因嗎?」
小姑笑得風情萬種:「差不多。我自問無法永遠只愛一個人,更無法永遠愛同一個人。
既然自己都做不到,當然也無法相信對方做得到。連愛情都是個不確定因素,談婚姻就未免太過
勉強。我們陸家也許有一種家族遺傳病───花心。」
我以為小姑是為父親辯解,嗤之以鼻地冷笑。
小姑看透我的想法:「我說真的。其實我和妳爸爸不是親兄妹,我是妳爺爺外面的情婦生的私生
女。妳爺爺當初在外面還不只有一個情婦,只是當初我媽生下了我,所以老頭子就把我接回家,
明正言順地作了陸家小姐,這件事是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公開秘密。」
我愕然地看著她,被這個不知是玩笑還是事實的秘密嚇到了。這就是所謂的上行下效嗎?這個
故事的版本聽上去和父親的狀況真相似。
「陸家無論男女,似乎都有無可救藥的花心,見異思遷,同時愛上好幾個人,其實不只是妳爸爸,
我也是個很好的例子。」小姑突然湊近我,「妳最近在談戀愛,這種感覺應該也能體會吧?」
聯想起我這愛情三角習題的一團亂,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卻又馬上覺得不妥,臉頰上浮起紅暈。
似乎說完了要說的話,小姑轉身離開了陽台,留下我一個人對著星空胡思亂想。花心是陸家的家
族遺傳病?小姑是爺爺的私生女?經過今天的一片混亂之後,這反而是意外中的最不意外。經過
這番奇怪的對話,我對父親的怨恨似乎已不那麼強烈,連自己都花心地在兩個男生之間搖擺不
定,其身不正的我還有什麼資格為父親的出軌而感到憤怒?如果父親不可原諒,那我的三心二
意,同樣不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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