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我不记得,午后的阳光在城市蔓延开来时,晒在脸颊上的阵阵暖意,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害羞而温和。那是一个还不知道7-11的年纪,外公有一间杂货店、古老的算盘还有巨大的绿色的秤。啊我还知道那种绿,接近雨林的茂盛,甚于路过的男孩身上的绿色T恤,更安静更笃定。对了,你知不知道,每个在杂货店度过童年的孩子大多都嗜好甜食?我忘了问。至于那个把整个身子倚靠在商业街街边栏杆上的午后,有没有凉风呢?我记得大多时候是过度闷热的天气,弟弟正在诊所里任由脑专科医生往他的身体(是头还是脚呢?或是手?)黏上五颜六色的电线。总要等上好久,我们才离开城市回到还没有7-11的小镇,那里有一间杂货店是我外公的。
有灰尘的味道。小时候在杂货店里我们总爱扮演杂货店顾客与老板与伙计之类的角色,迷恋着游戏的那个时候我不曾留意到,弟弟默默决定放弃他的左手的时候,会是多激烈的自暴自弃(也许是没有的,我从来没看过),又或者经过多少次的深深呼吸才能下定决心。一直到现在,每每望着那双渐渐枯萎的手掌(如果你看过玫瑰花枯萎中的一身忧伤和虚弱),就会惊觉自己似乎又偷偷忘记了什么,类似十分重要的,可还是记不起来了。有时候我是相信的,关于那些连诗人也不清楚的事,或已经遗忘或假装,世界真的有一天会恍然大悟,原来青春扮演的故事不是这般那般。你会知道的,有一天。
然后我早就忘了诊所外面的风景,大概城市看起来总是一个模样,还没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只关心今天是不是能从爸爸那里哄出一筒雪糕。拔拔拔好嘛拔我要吃雪糕啦天气酱热好嘛我们公司吃嘛好不好啊拔。而弟弟的记忆里面呢?是红色的电线还是印度医生那白得发亮的发?结果,五颜六色的药丸(我喜欢黄色的)、外公渐渐苍老的发线和杂货店里还有诊所它们独有的味道,全部变成记忆的一个个点然后串成了一条珍珠项链,然后然后,是不是能将它还给大海呢?(弟弟我们把它们还给大海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后来总会在天亮前发现,无论杂货店或陌生诊所或小镇或城市,我都无法永远的爱上一个人然后专心的信任他。相信什么好呢?你不懂,我看过巨人在漆黑的货柜与货柜之间(靠门第二排最高的那处有一列我喜爱的柠檬口味)安静走过并不留下脚印,那是一个比青春还要巨大的惊叹号,可惜这是秘密。
就告诉你们吧那个诊所的故事。毛线球纠结在一起般的那段时光,记忆以一字排开的栏杆和城市的喧闹轻巧的把漫长的无聊给唬弄过去了。天空总是亮得发白。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诊所变成一个断点,裂开了一道深邃的缝,杂货店与大量的游戏与弟弟苍白的掌纹一起陷了进去。我就再也想不起来那间诊所的气味,是不是等待也一样浓稠。从此我忘记过的面孔总是太多,却我记得一个外婆有一个木制的模,印过一锅的美丽花纹,手掌一般大的淡红色。弟弟的左手痊愈以后诊所就消失了(时间是饥饿的兽,吃掉天空吃掉记忆吃掉我和你还有一间诊所),生活如同废弃的句子渐渐累积下来,没有人发现时间过去以后还逗留在上一段故事的人该怎么离开才好。
而再回到城市的有一天,我跟琪小强蹲在路边唱小情歌,用吴青峰模仿不来的声调哼着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我也不会奔跑不会奔跑不会奔跑(我想是可能的,苏打绿静静地代表着一撮人最悲伤快乐的年代)。似乎也容得下这样的镜头,我们一人一个手心紧抓着仅存的青春不放我们都说好不放,却结果什么也拥抱不了(弟弟对不起)。大多时候我不太清楚,那个静止的场景之后,是不是有一盏灯正无止境地昏黄着摇晃着,不然怎么世界晕眩得那么厉害?于是午后常常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我蹲进喧闹里面,以微弱的视线仰望这座城市,想起了电影里那一片金黄色的中心有一个男孩听着耳机微弱地唱I wanna be…I wanna be,我捂住了耳朵。我猜,靠在栏杆上发呆的那个年纪我还无法想象,现在的我在这个城市住过了三间房并且还不想那么快回家,也终于习惯了冷漠的脸和那些热情得难免做作的。有时候会想回到那间诊所,把多年前我遗落在人造皮沙发淡淡的凹陷里的,我的身体和敏感脆弱和无以名状的,再好好记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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